孙开元
记得小时候,爸爸从不谈论他的工作,似乎是不想让我和弟弟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们只知道,他在一家电气公司的工厂上班。
那座工厂坐落在伊利湖的岸边。有几次,妈妈带我们去老家俄亥俄州阿什塔比拉海滩旅行时,我们会看到远处有一道浓烟飘向天空。这时,妈妈会叫我们:“朝爸爸招招手!”我们便伸出小手,懵懂地朝远方挥舞。
我和弟弟跟爸爸都不怎么亲近。爸爸每天早出晚归,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天黑透了才回家。他下班时,总是满身的汗水和煤灰,一进屋就会先去冲澡,然后让我帮他熨平裤子上的褶皱。他在家里不怎么言语,往往吃完晚饭再抽根烟,就上床睡觉了。
爸爸一直在那个工厂干到了退休。34年的重体力劳动,令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的肩膀和脊柱都动过手术。加上他48岁时,曾因心脏病发作做了心脏搭桥手术,退休后的他,一直活在各种病痛中。69岁时,爸爸就因心脏病再次发作,而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他去世后,那座本已被关闭的工厂,因为一项绿色能源工程,被当地港务局重启。趁着这个机会,我决定去参观一下他曾经为了养家糊口、辛苦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我想知道,它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工厂前管理人托比·沃克曼接待了我。他一边带我走过散发着霉味儿的迷宫似的车间,一边讲述着每个车间的工作,以及它操作起来的危险系数。他用的词汇在我听来简直就和外语一般陌生:吊斗、粉碎机、煤灰、煤饼。
“这里的任务是粉碎煤块,”他说,“我们是公众看不到的一群人。我们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干活,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紧接着,还没等我发问,托比就回答了我想知道的问题。“对了,你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拿来一把12磅重的扳手,“你爸爸就用这个干活……是的,他上班时来这个窗戶前检查工具……对,你爸爸站在这儿,他干活会大汗淋漓,最后衣服都会往下滴汗。”
工厂里,多数车间没有窗户,有些车间低于海平面。我走过了数不清的挂着“危险”标识的地方,摸着一个个比我拳头还大的螺母,听到托比说这个车间里的温度有时会高到60摄氏度时,我的心颤抖了。我想象着爸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这里干活的情景,这个地方比我参观过的任何一座监狱都更可怕。
“真不敢想象。”我一遍又一遍地这样说。托比把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上,“看,你需要了解一些事。你爸爸在这里如同是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他熟悉这座工厂的每一个角落,哪里出了毛病,他立刻就会去修好。”我看了看地面,使劲忍着泪水。
“他必须非常聪明才行。”托比柔声说,“他干的是这里最危险的工作。很多人干他的工作都坚持不了多久。”
参观完工厂,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我想,沉默寡言的爸爸,是为了我、妈妈和弟弟,才会长年在那个地方干着枯燥、劳累、危险的活儿。
几天后,我的小女儿大学毕业了。我把离开爸爸的工厂时,托比给我的一个安全帽,送给了女儿,并附上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每当你在生活中信心产生动摇,不敢迈出下一步的时候,戴上这顶帽子,照照镜子,想想你的根。你是‘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的外孙女,请牢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