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东·半塘月
看年戏
◎文/山东·半塘月
在我小时候,故乡的年戏总是一台接着一台,这可乐坏了村里的大小人儿。锣鼓家伙一响,像集结号似的,人们都本着那声音去了。
村子后面的大路上,人很多,接连不断,都如搬食的蚂蚁般,急慌慌地朝前赶。一个胖胖的大嫂,用手拖着一个嘴唇上挂着鼻涕、往后打着坠儿、撒娇卖痴不想走路的小男孩,嘴里骂骂叨叨:小爹,快点走吧,再不走,好戏可就开场了!是呀,再磨蹭好位置就要被占领,好戏真的就要开场了。
在村子东头,有一天然形成的高土坝子,上面早被村里的年青人拉着石滚子碾压了数遍,看起来溜光四平,三面栽好了木杆,挂好了青黑布幔子,围成了一个大舞台。舞台当中,放了一张八仙桌子,村子里的民兵连长钢蛋,正指挥着人搬运着演戏所需的道具,跑前跑后地布置舞台。在戏台左后侧,坐着几个干巴巴的乡村老者,他们各自手拿二胡、梆子、锣、笛子等乐器,显然是伴奏者。其中有个抱着板胡的老头,眼睛微闭,紧着丝弦,他外号叫大秃子,稍微有点耳聋,人虽是大老粗,但一手板胡拉得无人能比,其曲调或婉转悠扬或激昂高亢,令人销魂。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面貌威严的老者,从布幔子后面站出来,大声咋呼道:开戏!原来他是剧团团长。大秃子咳嗽了一声,手把板胡弓子,往高处猛地一挑,再往下一落,一声勾人的脆响声响起,紧接着梆子、鼓、锣、钵齐鸣,顿时,乐曲如渠水般泄出,流畅、光滑、调皮,一会儿,又好似从上空云彩里滑下来的绸缎般,流向舞台下面拥挤的观众群。舞台下,先前还是人头攒动,声音吵吵,听不见一句人言语,及听到舞台上的丝弦锣鼓声,人群立马静了下来,齐扬起头来,定格住,舞台下面的脸,瞬间就连成了一片黄白。
这时,丝弦的声音高昂起来,锣鼓的节奏急促起来,铿锵铿锵铿铿锵,如雨打屋檐,如群鸡啄米,舞台后面的布幔子一动,一个长须的武生,踱着方步从幔子后面出来了,他在台上左右走了一遭,放声大唱:高怀德来秉性烈,随身带来三尺铁。迈虎步朝廊惬,但等昏王把头切。声音浑厚,抖着腔,花着调,声震四野,穿云裂帛,最后的音成了鼻音,落在一个“啊”字上,虽没有麦克风、扩音器等现代化的玩意儿,但激昂的声音,连远处村庄不来看戏躺在被窝里挠痒痒睡觉的村民都能听到,台下轰然一声,爆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好”来。武生此时正抖着手腕子,手中的竹马鞭,有力地抽打着胯下那匹虚无的烈马,“咴儿咴儿”虚无的马前跳后跃,武生也随之前俯后仰。渐渐地,武生不再按寻常的戏路表演了,他巧妙地加入了本地的方言与村俚动作,感情表达豪放夸张,情感表露淋漓尽致,众人的脖子伸直,眼里放光,嘴巴大张,脸上现出如饮醇酒般的痴醉神情。
哐咣哐咣,舞台上的人舒展长袖演绎现世人生,而戏台子下的人们,却沉浸在历史的忠佞良奸、悲欢离合中,忘记了时间的飞逝,及等到吹起了谢幕的喇叭声,演员全都隐于幕后,戏台上空无一人了,似大梦初醒的人们才嗡嗡地散去,回家睡觉。
今天的一幕戏在与犹未尽中结束了,明天又会上演哪一出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