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仁
太阳很毒,分明要把每粒沙子都蒸透、融化才罢休。
听,沙梁那边谁在唱?调调悲凄、悠长,给人的感觉是那歌声从坟地里传来。女声?男声?实在难辨。
这时,从沙梁上走来一只沙狼,接着又是一只,两只,三只……狼们走着,扫帚似的尾巴拖在地上。它们站住了,竟然排列得那么整齐,一共5只。一个个仰望着,是寻找那突然断了的歌声,还是在刚才的歌声中迷了路?
狼们在沙梁上蹲下,两只前腿撑在地上,像是要把自己的身子抬起来。那滴溜溜的贼眼消闲地、却是贪婪地瞅着不远处一个地方。
那儿是戈壁滩,有一簇不算大也不能说小的红柳,旁边是一个孤零零凸起来的沙包,如果沙尖长一棵骆驼草,肯定被野风早就拔掉了。那个唱歌的人就坐在那簇红柳前,是一位藏族妇人。她守着一个坟在哭唱。但是,远看或近瞧,红柳前后左右都没有坟堆。
她却确确实实在哭坟。
三小时前,一位女军人的出生三天就患高山反应而夭折的婴儿,在这儿找到了亡灵归宿地。是两个女人掩埋了孩子,其中一位就是女军人,另一位是她的同事。当时她们不声不响地只是用手在戈壁滩刨挖了一个很大的坑,让孩子四肢展平躺在了里面。
一个没有坟堆的坟。
她们太了解这里的情况了,野狼会把戈壁滩每一个土包掘开,寻找填充肚子的食物。给娃儿做一个平平的坟,她会平安无事地睡在这里。女军人找到美仁达娃阿妈守护儿子的魂地。“阿妈,劳驾你了,孩子刚离开,我(守护医疗站)一个人住在荒天野地里,你就陪她几天吧!”
当女军人拿出500元现金作为酬劳费递给阿妈时,她双手推开了。
沙梁上,那群狼仍在贪婪地望着那簇红柳,没有坟包,它们也嗅到了气味……
美仁达娃端坐着,怒目瞪着狼们。
歌声又扬起来了,还是那么悲切,那么揪心。
深夜12点钟。坐落在青藏公路边的江源医疗站里,还有一间房依然亮着灯光。这是军医胡明的家。他的妻子叶萍是医疗站的护士。他们是可可西里出现的第一个军人之家。不过,现在这个家里只剩下了叶萍,丈夫胡明永远地走了!
疏星聚成的河流,悄然流坠在空空的戈壁。
整个医疗站被储藏着寂静的夜幕笼罩着。每一个置身于这个死寂的人都会感到今晚这儿蕴含着巨大的悲痛。
偶尔传来的无法判断什么兽类的啼叫也变了声调。
叶萍躺在床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儿子。她很想呼唤儿子的名字,可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给他起名字。叶萍伤心地哭了。
这时,美仁达娃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惊呼:“不好了!一群狼冲上来刨娃儿的坟,我挡都挡不住!”
叶萍跟着阿妈疯了似的跑向戈壁滩……
就在那群狼正要扒坟时,突然有三头野牦牛横冲直撞地跑来,和野狼厮斗起来。它们又是用长角抵,又是用前蹄刨,野狼难以招架,只得逃之夭夭。野牦牛斗敗野狼也许是报复野狼对它们的某次侵扰,却歪打正着地保护了叶萍的孩子。
后来,人们知道了这其中的故事。三个路过可可西里的拉萨某运输队的司机心涛难以平静,立即自愿捐款,委托阿妈为男娃修了水泥坟,立起了墓碑,上面刻着:雪山儿女之墓——这当然是后来的事了。
(摘自“豆瓣阅读” 图/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