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背后的男人们

雷墨

目前的特朗普政府，可能是美国历史上最“骨感”的政府。他入主白宫三周时，超过半数内阁成员都还没有就位。就职当日，获得参议院确认的内阁成员人数，小布什和奥巴马政府第一任期时都是7位，特朗普只有2位。截至2月9日，他任命的15名内阁成员中，只有6位通过了参议院的确认。特朗普在推特上恼羞成怒：“真可耻，我的全部内阁成员还没有到位，这是我国历史上最长的拖延。”

但就是这届上台之初最“骨感”的政府，掀起了美国历史上少有的政治波澜。撒手锏就是总统行政令。从坐到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那天起，特朗普就利用美国宪法赋予总统的权力，签发了一道道行政令。最具争议的是他1月27日签发的“七国限行令”—暂停以穆斯林为主的七国公民入境的行政令，不但引发了规模不大不小的街头运动，还招致政界、企业界的联合抵制。司法界的狙击，更是让外界猜测这道行政令会否引爆美国的宪政危机。

起步混乱

2月9日，特朗普提名的司法部长杰夫·塞辛斯，在参议院以52票对47票获得通过。他是第六位得到参议院确认的内阁成员（其他5位分别是：国务卿、国防部长、国土安全部长、交通部长和教育部长）。52票对47票这样的结果，与参议院共和党与民主党分别占据52席和48席的现状极为吻合。

特朗普把内阁成员迟迟不能就位，归咎于民主党议员的阻挠。这没错，但也不是事实的全部。就此个案而言，来自全美170所法学院的1100多名教授曾上书国会，呼吁参议院拒绝批准对塞辛斯的提名，因为他的种族歧视意识太强，曾于1985年以选举欺诈的罪名起诉了3名民权活动家。当然，也有100多名前美国司法官员致信参议院，表达了对塞辛斯的支持。

2月7日，参议院针对特朗普提名的教育部长、女富豪慈善家贝齐·德沃斯进行表决。结果出现了50票对50票的局面，副总统迈克·彭斯关键的一票才让德沃斯涉险过关。很显然，共和党内也有人不买特朗普的账。在特朗普需要填充的约4000个职位中，需要在参议院“过堂”的有1100个。可以想见，即便民主党籍参议员不动用“阻挠议事”手段，这些官员的顺利过关，也足以让特朗普焦头烂额。

官员的任命与政党角力有关，但“七国限行令”引发的风波，体现的却是行政、司法与立法之间的角力。2月3日，华盛顿州西区联邦地方法院法官詹姆斯·罗巴特紧急叫停“七国限行令”，随后美国司法部把官司打到旧金山联邦第九巡回上诉法庭。

2月9日，上诉法庭做出裁决，继续暂停“七国限行令”。特朗普随即发推特：“法庭见，我们的国家正受到威胁！”这意味着，这事将闹到最高法院，审理时间可能长达一年半载，远远超过“限行令”针对七国公民所设的90天限行期。而最高法院目前8位大法官中，倾向保守与自由的两派，人数各占一半。

早在1月31日，特朗普提名49岁的尼尔·戈萨奇为最高法院大法官，以替代保守派大法官斯卡利亚去世后所留下的空缺。但是，民主党籍参议员不会那么容易批准他上任，可能进行长达数月的质询。为此，戈萨奇日前间接批评特朗普，称其侮辱司法制度的做法令联邦法院“泄气”。

最高法院的终裁结果，直接决定美国总统的权力边界是否扩张。这才是问题的根本。英国杜伦大学学者艾伦·格瑞尼认为，这道行政令与国家安全关系不大，属于操弄安全政治的行为，它的动机在别处；特朗普意在通过争议性的“七国限行令”，从司法系统切下一块权力蛋糕。他为此在推特上炮轰法官把国家置于危险境地。美国总统直接、公开抨击法官甚为罕见。美国参议院司法委员会资深议员帕特里克·莱希说，特朗普看起来有意要引起一场宪法危机。

除了司法系统的直接对抗，“七国限行令”也遭到了行政部门的软抵制。 1月31日，国务院系统约1000名雇员，联署签名反对这道行政令。白宫发言人斯派塞态度强硬，警告称政府工作人员要么接受这份行政令，要么就赶紧走人。国务卿蒂勒森也要求，公务员不要让“个人信念”妨碍了自己的工作。

“七国限行令”风波也体现了特朗普政府决策过程的混乱。多个消息源证实，这道行政令出台前，并未与国务院、国防部、国土安全部以及国会相关部门沟通。有媒体报道，国会山的部门领导们，一直在通过多种渠道打探白宫在干什么。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办公室的助理向媒体透露，他们此前试图打听“七国限行令”的细节，但未能如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样的局面，都不能证明特朗普做到了一切尽在掌握中。

在外交领域，澳大利亚总理特恩布尔首先领教了特朗普的任性。由于对美澳一份难民协议不满，特朗普在1月28日的电话交谈中怒挂电话。2月2日，特朗普在电话中指责墨西哥总统涅托没有管好“坏蛋”，威胁要派美国大兵帮着管。涅托的回应是，取消了原定的访美之行。美国学者约瑟夫·奈评论道：“在认真考虑好替代性政策前，你不应该把70年来的对外政策撕得粉碎。”

宫廷内斗

有意思的是，特朗普总统与他国首脑的通话内容，竟然让媒体获得了详细记录。白宫幕僚长普利巴斯，事后声称要加强内部纪律。特朗普的顾问凯莉安·康威说，消息肯定不是从白宫透露出去的。有分析称，这反映的不只是混乱，更是内部权力的角逐。

美国政治新闻网Politico在一篇文章中称，特朗普政府中的人互不信任，因为有几个相互较劲的阵营存在。“特朗普的高级助手们经常参加一些本不应该参与的会议，因为他们都想靠近权力中心。”

目前在权力角逐中最耀眼的明星，当属特朗普的首席战略师斯蒂夫·班农。特朗普还给了他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的头衔，但美国媒体给他的头衔更多—特朗普身后的男人、美国的影子总统、大操纵家。《纽约时报》甚至发表题为《班农总统？》的社论，详述他对特朗普从人事安排、具体政策到意识形态方面的巨大影响。备受争议的“七国限行令”，据称就出自班農与特朗普另一顾问斯蒂芬·米勒之手。

据Politico报道，班农已经开始在白宫打造自己的权力基础，组建自己的私人顾问团队。31岁的斯蒂芬·米勒，就是经班农引荐，谋得特朗普政府顾问一职。此外，班农担任美国极右翼网站Breitbart执行总裁时的发言人亚历山大·普利特，以及另两位同事朱莉娅·哈恩与巴斯蒂安·戈克，也被他一并带入白宫。白宫幕僚长普利巴斯也没闲着，他也在把担任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期间的亲信，安插进白宫。有分析称，他正在与班农争夺对特朗普的影响力。

特朗普身后，不止一个男人。竞选期间，副总统彭斯多次帮特朗普“灭火”、“善后”。作为资深政客，他被外界认为是“实权副总统”。司法部长杰夫·塞辛斯也算一位。美国网络杂志《沙龙》的一篇文章，将他称为特朗普的“精神教父”，认为其影响力绝不仅限于司法领域，从移民问题、国家安全到贸易政策，都会有他的影子。被特朗普任命为高级顾问的“第一女婿”贾里德·库什纳，其影响力无论怎么想象都不会令外界怀疑。

美国媒体的密集报道，让特朗普俨然成了备受多位男人照顾与呵护的“巨婴”。这让他很不满，特意在推特上回应：“我自己做的决定，很多都是基于数据的积累，每个人都知道。一些‘虚假消息媒体，为了排斥异己，撒谎！”这似乎又成了民主党的“阴谋”。有共和党议员为特朗普辩解说，民主党要打击特朗普，妖魔化他身边像班农这样的人是不错的策略，这属于最基础的政治教程。

把宫廷内斗归咎于党争显然过于简单。特朗普给“体制外”的班农赋予实权—加入国家安全委员会，给予顾问凯莉安·康威直接向总统负责的权限，这些做法事实上在政府内部制造多个权力中心，而他本人端坐于这些中心的顶端。美国霍普金斯大学教授迈克尔·贝尔认为，特朗普看似在即兴发挥，事实上是想让这些人相互牵制。把“体制外”的顾问利用得好对他会有帮助，但同时也可能制造紧张和不满。

闹革命？

哪些人之间的紧张和不满？当然是那些权力角逐者。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体制内”与“体制外”两大阵营之间的龃龉才是要害。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目前的宫廷内斗中，如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国防部长詹姆斯·马蒂斯，这样的“体制内”权臣却身影模糊、声音微弱，反倒是属于“体制外”的各类顾问们成了权力角逐的主角。有媒体分析称，特朗普绕开正式行政体系治国理政，意在打击民主、共和两党建制派，重塑美国政治权力架构。

任命“体制外”的顾问是历任美国总统的惯例，但没有哪位总统像特朗普这样，让顾问们对政事的介入如此深入，让他们如此接近權力核心。特朗普的富豪朋友、前纽约市长朱利安尼获得了网络安全政策顾问的头衔，他的两位房地产巨头朋友理查德·莱弗拉克和斯蒂文·罗斯，被任命为基建计划的特别顾问。这些顾问们如何，甚至是否会与特朗普内阁中分管的部长们互动和协调，都还是未知数。

特朗普对建制派的态度，从竞选期间的抨击，变成了就任总统后的不信任。他在执政过程中对顾问们的倚重，或许不会是权宜之计。这意味着，特朗普正在打破美国政治中传统的权力分布结构和运行模式。这样一来，特朗普器重班农的原因就不难理解了。班农自称是“列宁主义者”。他曾说过，“列宁想捣毁国家，这也是我的目标。我想把一切都打碎，毁灭当前所有的建制派”。特朗普“闹革命”的猜测，正是源于此。

去年9月，也就是美国大选激战正酣时，美国网络上出现了一篇以“普布利乌斯·德西乌斯·穆斯”为笔名，标题为《93号航班式的选举》的长文。穆斯是古罗马时期勇于自我牺牲的悍将。93号航班是9·11事件中一架遭恐怖分子劫持的飞机，原本计划撞向白宫。机上空乘人员与乘客试图夺回飞机，导致该航班坠毁于一处无人区。该文把美国比作被劫持的飞机，投票给特朗普，就像是反劫机：采取行动后果可能很严重，但不行动结果更糟。

最近，美国《旗帜周刊》杂志扒出来，该文作者是曾给小布什撰写演讲稿的迈克尔·安顿。他目前已入选总统国家安全顾问团队，也成了特朗普背后的男人。安顿的那篇文章写道，只有在腐败的共和国，腐败的时代，才会有特朗普的崛起。其中体现的危机感，与特朗普觉得美国正危机四伏的认知不谋而合。不过，他们是在悲壮地“闹革命”，还是滑稽地“演闹剧”，还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