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健健
摘 要: 子夏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继承者和发扬者,将儒学思想融会贯通后进行符合社会变革潮流的创新和阐发,创造出独特的“西河学派”,提高儒学内涵的丰富性、灵活性,对儒学“集大成者”荀子的思想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对先秦思想繁荣作出巨大的贡献。本文从子夏对孔子思想的继承、革新和对荀子思想的启发、影响的角度出发,探索子夏在孔荀思想流变中承上启下的意义,讨论子夏思想对儒家学说继承和发扬的历史贡献。
关键词: 子夏 儒家学说 传承与发扬
一、史书典籍中的子夏其人
子夏作为孔门十哲之一,在《论语》等儒家典籍、史书著作中的出场频率是很高的,对于他言行举止的记载和评价非常多。从这些简洁凝练而富有意涵的记录中,我们得以窥探子夏其人的能力才学和精神品格。
子夏对“六经”经典能够熟练掌握、运用且文采出众,孔子对于子夏的学识和才干也给予充分肯定,称赞他在“文学”科的优秀表现。子夏深入研究《诗》、《乐》、《易》等经典,对经学著作发掘、阐释,并整理后发扬于后世,还撰写《诗大序》等影響深远的儒学著作。自汉代以来,大多数学者都肯定子夏对儒学经典传承发扬的贡献。《后汉书·徐防传》载:“《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自子夏。”在治学方面,子夏善于钻研,勤思好问,古代典籍中对于子夏提问孔子的记录很多,侧面展示出其勤于思索提问的良好习惯。并且子夏能够深入把握孔子的思想精髓,他与孔子的对话常常迸射出智慧的火光。《论语·八佾》记录了“子夏问诗”的经典语段。子夏问孔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关于“美”,孔子的解释是“绘事后素”,先有“素”的基础,有良好的原型,进而再“绘”,锦上添花一番,便实现了美。而子夏立刻追问“礼后乎”,“绘”后于“素”,那么“素”是否要后于“礼”呢?这便让孔子意识到自己回答的缺失——“美”不仅是外在的,更要发之于内在,要符合礼乐教化和道德准则,要出于“礼”之仪,要基于“仁”之心。如此看来,“美”便具有了外在表象和伦理内涵。由此可见,子夏已经将儒学思想核心灵活运用于美学等领域,对于儒学之道融会贯通,甚至有时可以启发孔子。正是由于子夏渊博的学识和杰出的才能,才使得他具备传承、发扬、扩充儒家学说的能力。
子夏其人的个性品行是很有特色的。子夏为人谨慎谦恭、敦厚温和。《论语·先进》记录了孔子对于他和另一学生子张的对比评价:“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可见他性格之宽厚谨慎甚至有时“不及”,达不到应有的“度”。子夏虽然性情温敦,但为人有骨气、有节操。《荀子·大略篇》记载,有人问子夏:“子何不仕?”曰:“诸侯之骄我者,吾不为臣;大夫之骄我者,吾不复见。”在骄纵的诸侯权臣面前不愿卑躬屈膝,高尚品格和气节表露无遗。子夏的交友观体现了他正直的品行。《论语·子张》对子夏“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的交友观就有过讨论:和可交的人做朋友,而拒绝不可交往的人,这样的观点很明显受到孔子“无友不如己者”思想的影响。做朋友要志趣相同,而子夏的“志”很大程度上指的是儒学“忠恕”之道,否则便“不相为谋”。这样果决而慎重的交友观让我们看到子夏温和外表下坚毅、端正、高洁的精神品格和对儒家精神和理想的不渝信念。子夏待人亲和,善解人意。《论语·颜渊》记载过子夏和司马牛的温馨对话:面对司马牛“人皆有兄弟,我独亡”的忧虑,子夏宽慰说:“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体贴而不失智慧。《朱子集注》对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两句还特意解释:“盖闻之夫子。命禀于有生之初,非今所能移;天莫之为而为,非我所能必,但当顺受而已。既安于命,又当修其在己者。故又言苟能持己以敬而不间断,接人以恭而有节文,则天下之人皆爱敬之,如兄弟矣。盖子夏欲以宽牛之忧,故为是不得已之辞……”生命中有太多东西不可掌控,譬如茕茕孑立、没有手足。但如果修为自身,遵守礼义,践行道德,又怎么会孤单无依呢?子夏的回答抚慰了司马牛,更总结了孔子思想的精华——对于不可控的“命”应当安而顺之,但要积极地在自己的修为上努力践行礼法道义。子夏的形象并非全然正面。《孔子家语·致思》记录了这样一则故事:“孔子将出而雨,门人曰:‘商有盖,请假焉。子曰:‘商为人短于财,吾闻与人交者,推长而违短,故久;吾非不知商有盖,恐不借而彰其过也。”孔子不愧为至圣先师,相当了解学生子夏计较“利”的品德缺陷。的确,子夏为人吝啬、重利,这在很多书籍中都有记载。而我认为这与子夏贫穷的出身不无关系。《荀子·大略》里说到“子夏家贫,衣若县鹑”,如此艰苦的童年生活势必让子夏认识到物质利益的重要性,也对子夏的品性、价值观产生影响,而这种影响充分体现在他的思想学说中。
谦谨而不失刚直,仁厚又不失敏锐,才思过人而富有个性,这是我们从古代史书典籍中认识的子夏。他传承儒家经典、阐发儒学经义,是孔子学生中真正掌握孔学核心和精髓的佼佼者。
二、子夏对孔子思想的发扬创新及影响
作为儒家经典传承的关键人物,子夏完全继承了孔子的思想。与此同时,他没有墨守成规,而是精心钻研儒家之“道”,将孔子思想深入剖析并阐发出新的内涵意义,形成“子夏之儒”重要一派,在三晋地区流传甚广,极大地促进了儒学的发展、传播,并对先秦思想繁荣和社会转型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子夏强调“治学”,肯定学习的重要意义。和“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的孔子一样,子夏认为“君子学以致其道”,通过学习知识才能修身明德。而子夏所谓的知识,不仅局限于书本,更包括从为人处世的实践中汲取的修身立德之学。《论语·学而》有子夏“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的言论。在子夏看来,侍奉父母、效命君王、结交友人等实践,这些都在“所学”之中。子夏注重学习方法,主张学习知识要时常复习,多思勤问。《论语·子张》记载他的“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的观点,体现了子夏继承了孔子“学而时习之”、“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等思想,尤其“近思”反映出的联系当下实际思考问题的角度,则是子夏对于孔子思想的进一步阐发,体现了子夏理念中注重实践、讲求“务外”的特点。
和孔子一样,子夏有着积极的入仕观,希望推行自己的学说主张。《论语》记载过孔子渴望君主采纳自己学说的事例: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孔夫子对于出仕为官、践行道义的愿望昭然若揭。而子夏不但有着积极入世的态度,还将学习与为官相联系,不但要拿知识当入仕的“敲门砖”,更强调将所学用之于为政之实践。“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学习道义、修身明礼,便要用诸实际,发挥所学的现实作用,对国家有所贡献。
子夏强调“信”的重要性。孔子曾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体现出对于诚信的肯定。子夏的“信”不但体现在《论语·学而》中“与朋友交,言而有信”的观念,更重要的是将“信”扩大到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关系之中。《论语·子张》里有子夏“君子信而后劳其民”的观点记述,体现了为政中“示民以信”的政治主张。这一观点后来被法家吸收并备受推崇。
子夏在充分汲取、传承孔子学说的同时,产生和孔子思想的分歧,形成自己獨特的见解,对墨家、法家学说的发展、成熟产生重要的影响。
我们在前文提及过子夏为人计较“利”。“利”在子夏思想中非常重要,甚至是子夏务外在、重现实、重民生、交益友等观念的核心所在。孔子生前对子夏“重功利”就有过批评警告。在《论语·子路》中,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论语·子张》载:“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什么是“小人儒”?孔子曾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引谢氏言:“君子小人之分,义与利之间而已。”《论语·子路》中记载樊迟“请学稼”、“请学圃”的故事,而孔子的评价为:“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在孔子眼里,从事具体劳动不是他教育的目的,君子应当追求礼义信,可见孔子的“小人”就是在义利取舍之间注重利益、在道器取舍之间追求小器之人。子夏看重实际,讲求现实功用,无不是“尚利”的表现。而与儒家相对立的法家正是“重利轻义”的,韩非子就有“好利恶害人之情也”的观点,可见子夏思想中具有的法家倾向。
子夏思想中的法家特征还体现在对“势”的注重。《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记载了子夏的言论:“善持势者早绝奸之萌,”作为国家的统治者要善用权术,要有君王之威,方能震慑群臣。为了掌握“势”的方法,子夏主张为政治国者通过学习历史政治,“有国有家者不可以不学《春秋》”,以史为鉴地了解权术谋略。注重“权、术、势”的结合,正是法家思想的关键。不论是《韩非子·难势》“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还是“明君无为乎上,群臣悚惧乎下”,法家“握法处势”、玩弄权术的思想,和子夏思想有交集,甚至很大程度上是对子夏思想的继承、发展。对于为人处世,子夏主张“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论语·子张》)。子夏所谓的“君子”,是要有深度、有见地、有谋略的,这和孔子所说的“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形象并不相同。
子夏学说中渗透有墨家的色彩。我们前面说到孔子告诫子夏不要当“小人儒”,“小人”除了重利以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同而不和”,因为相同的志趣而成群成党。联系子夏“好与贤己者处”的交友观,可见子夏“小人儒”的偏爱依附的思想特点。而这一特点与墨家的“尚同”思想非常相似。子夏所言“四海之内皆兄弟”,与墨家的“兼爱”很像。这是与老师孔子所提倡的建立在“亲亲”的血缘基础上的、推己及人的“有差等”的爱不一样。由此不难看出,子夏的思想对于墨家学说发展的启发。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虽说子夏的部分思想学说和孔子不同,甚至有很多看起来属于墨家尤其是法家的思维范畴,但子夏始终坚持着儒学的精神核心。子夏的“道”和孔子是相承的。《韩非子·喻老》里就有这样的记载:“子夏见曾子。曾子曰:‘何肥(胖)也?对曰:‘战胜故肥也。曾子曰:‘何谓也?子夏曰:‘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出见富贵之乐又荣之,两者战于胸中,未知胜负,故臞(同“癯”,瘦)。今先王之义胜,故肥。是以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故曰:‘自胜之谓强。”可见在旧的“先王之义”和眼前的“富贵之乐”面前,子夏终究选择了“义”,让自己心安理得,坚持了儒者的价值追求。因此,子夏并没有抛弃儒家的根,没有出现本质的思想改变。
子夏富有特色的、创新的思想,扩充、丰富了儒学的内涵,其开创的“西河之学”对当时政治思想产生了极大影响。子夏的门人弟子发展成为墨、法等学说的奠基人、集大成者,极大地促进了先秦思想繁荣,一定意义上推动了魏国等国家政治变革和社会转型,对中国古代历史发展和文明进程作出巨大的贡献。
三、荀子对子夏思想的继承
虽然子夏传承、发展了儒家思想,但荀子对于子夏的评价并不高。在《荀子非十二子》中,荀子对子夏的门人表示不屑:“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说得相当不留情面。
不过虽然荀子对子夏后学持否定态度,但是子夏思想对荀子的影响却是很明显的。很多后代学者认为荀子的一些思想来源于子夏的学说。清代汪中《荀卿子通论》有“知荀卿之学,实出于子夏、仲弓也”的论述,现代也有学者形容荀子和子夏是“貌离而神和”。
荀子主张性恶论,为了消除人性中的“恶”,就要接受教化,学习仁义。《荀子·荣辱》记载:“好荣恶辱,好利恶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人之生固小人,无师无法则唯利之见耳。”人的天下中就有“小人”的成分,就有恶存在。那如何消除“恶”呢?荀子主张要学习礼义,“彼求之而后得,为之而后成,积之而后高,尽之而后圣”,通过教化完善自我。而学习时的环境影响很重要,要与善者、贤者共处,于是有“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积善成德,圣心备焉”(《荀子礼论》)的论述。这和子夏的“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孔子家语·六本》)的交友观相似,都彰显出教化影响的重要性。
荀子有“隆礼”的思想,看重“礼”,强调礼仪规范的重要性。《荀子·修身》中有“礼者,所以正身也”,强调“礼”之于个人修养的意义。“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从个体到国家,“礼”已经渗透到各个层面。《荀子·大略》中有“国家无礼不宁。君臣不得不尊,父子不得不亲,兄弟不得不顺,夫妇不得不欢。少者以长,老者以养”,可见荀子认为“礼”规范着社会人伦关系和道德秩序。“隆礼”礼既是个人行为的最高标准,又是治理国家的根本方式和最高准则,而子夏对于“礼”的行为规范也是非常推崇的。《论语颜渊》记载子夏“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的处事原则。《礼记·檀弓上》记载了子夏熟知“礼”的事例:公叔木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问于子游。子游曰:“其大功乎?”狄仪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问于子夏,子夏曰:“我未之前闻也。鲁人则为之齐衰。”狄仪行齐衰。今之齐衰,狄仪之问也,可见子夏对于礼教的看重。荀子和子夏的观点有异曲同工之处。
荀子“重法”,主张法礼并施。《荀子·性恶》中有“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荀子王霸》中有“百吏畏法循绳,然后国常不乱”,表现出“法”对于国家秩序的重要性。为了确立“法”的威严,荀子主张要明确法律规范,公之于万民。《荀子·成相》记载“君法明,论有常,表仪既设民知方”,《荀子·王霸》有“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这样严明法度、立信于民的思想,无不受到子夏“示民以信”的观念的影响。
和子夏一样,荀子重视经学,强调“治经”。他在《劝学》中提到:“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流露出荀子对于儒家经典的推崇。荀子本人积极传承、弘扬儒学经典。余英时在《中国思想传统及其现代变迁》中表示:“(荀子)全面传授儒家经典,为儒家的下一步发展奠定基础。在先秦儒学史上,儒家经典为孔子所手定,而其传授之功见于文献可考者,则前归子夏,后歸荀子,他们二人在传授儒家经典方面皆有卓越的表现。”肯定了两人对于儒学思想传承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甚至有后代学者认为,荀子的学说就是传承于子夏。唐人杨士勋《春秋谷梁传注疏》记载:“谷梁子名俶,字元始,受经于子夏,为经作传,以授荀卿,卿授齐人浮丘伯。”虽说没有确凿证据,但体现出后人对子夏、荀子思想相承的认同。
综上,荀子思想中注重实效、富有时代性的观点受到子夏学说的影响。子夏作为三晋儒学的开创者,丰富、创新了儒学内容,启蒙了法家思想,同时其后学也促进了荀子开创出集儒学之大成的思想。子夏对于儒家思想的建设性阐发,上承孔丘,下启荀况,地位不容小觑。
子夏出于孔门,将孔子思想之精髓传承、发扬于后世,又为儒家学说注入富有进步性、创新性的内涵,增强儒学的包容性,将儒学经典道义灵活诠释,为后代荀学形成发展产生积极影响。而在荀子的努力下,儒学思想精神内涵达到新的高度。儒家思想的创立、继承、发扬光大并最终确立中国传统思想主流地位,子夏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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