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物言志,就是通过对物的描写和叙述,表现自己的志向和意愿。本期三篇文章,两篇写植物:一是胡杨树,二是梧桐;一篇写动物:骆驼。请同学们思考,作者是如何找到物和志的形似和神合的。这是读懂托物言志类散文的密码。
一
会流泪的树
文/任举林
在胡杨的生长地,有人称胡杨是“会流泪的树”,但却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胡杨为什么会流泪,没有人知道它们生命里深藏的秘密。
其实,胡杨本来并不是为荒漠而生,更不是为了抵制荒漠而生,而是为爱而生,为水而生。胡杨一生追逐着水的足迹,水走到哪里,沙漠河流流向哪里,它就跟随到哪里,它们如一对形影不离的恋人。但是后来,总是那些沙漠河流首先变迁、改道,总是那些不稳定的水流先遗弃了胡杨。在这个世界上,对水一往情深的不仅仅是胡杨,还有其他的植物、动物,当然还有人类。水是一个被追捧和宠坏了的任性公主,她谁的情都不会领,她从来没有,也不会因为胡杨而改变自己的性情,水只往水能够留存的地方流动。水的存在并不是要让人感动,而是要让人追随和迷恋。
在河流消失的地方,绝望的胡杨把自己的根系疯狂地扎向更深的地下,于是就更加牢固地把自己绑缚在大地之上。剩下的日子或生命历程,与其说是一种选择,不如说是一种面对和担当。胡杨需要用所有余下的生命独自承受狂沙的肆虐和折磨,需要在干渴中为曾经的滋润慢慢地付出生命的代价。多少个世代之后,当人们在沙漠中看到了那些死去的胡杨的残骸,或深埋于沙中的枯根,仍然可以断定,在很久以前,在岁月深处,那里曾有过河流,曾有水存在,那里曾有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发生。
胡杨知道水容易流失,所以对水格外珍惜。胡杨在与水相遇的时候,用水把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充满,像一个恋爱的人让爱把自己充满。在一些最平常的日子里,它们流出了泪水,是因为太多的水分使它们变得脆弱而敏感,很容易被一种情义或机缘触动,或许,也很容易因为对于前途的担忧或悲观而陷入深深的忧郁。
为了把水留在生命之中,胡杨做过让人类难以置信的努力和改变。且不说叶子的革质化,也不说枝条上遍布绒毛,单说它们奇异的叶片。一想到它们的形态,我的心总会为之一动。如果说奇,当然也有足够的新奇,胡杨幼小时生出的树叶如细细弯弯的柳叶,而长大时又生出了近心形或宽楔形、似杨而非杨的宽展叶片,一棵树上竟然出现了不同的叶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有几种不同的树长到了一起;但我感慨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种生命形态因为另一种生命形态而近于奇迹的修正或调适。那是一种近似于蝴蝶出蜕一样艰难的脱胎换骨,那是在一个独立的生命里分蘖出另一个并不相同的生命。
水存在于胡杨的生命里,而胡杨却只能够在水的身边生长、甜蜜一定的时日。这是胡杨注定的命运,从这种生物诞生的那天起,它的运程和结局就已经注定。但胡杨,并不感到不公,它们一代代、一茬茬重复着同样的生存过程,重复着同样的生命故事,它们并没有抱怨,并没有流露出懊悔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命定的苦难而放弃抗争,而改变不屈不挠的守望。
但最后的光环还是落到了胡杨的身上,并如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久久罩住它们那些闪光的苦难。而那些苦难,以及与苦难相伴一生的光环和品格,却都是来自对某一种事物的始终如一的执著和依恋。
胡杨终究因为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成为胡杨,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它们活下来,成为沙漠边缘的奇迹,成为生命和爱的标本;它们死去,成为绿色和水的一支悲壮的挽歌,成为一段令人难以平静的传奇。
[品评]
本文以“会流泪的树”为题,标题新颖,切入角度别致。
作者精心选取胡杨作为写作主体,层层辐射开来(主体部分由“绝望的胡杨把自己的根系疯狂地扎向更深的地下”写到“奇异的叶片”,即“一个独立的生命里分蘖出另一个并不相同的生命”),行文思路分明,结构严谨。文章语言鲜活,把胡杨与水的关系比喻成“形影不离的恋人”关系,表达生动形象;又运用拟人手法,把胡杨的生存环境恶化人格化为“遗弃”。尤其是结尾处的直接抒情,情动于中地倾吐了对胡杨的敬佩之情。可以说深挚的情感是经,灵动的语言是纬,经纬交错,织出了一幅在人生坎坷之路上心怀“始终如一的执著和依恋”,坚守梦想而不惜“与苦难相伴一生”的动人图景。
二
骆 驼
文/梁实秋
台北没有什么好去处。我以前常到动物园走动走动,其中两个地方对我有诱惑。一个是一家茶馆,有高屋建瓴之势,凭窗远盼,一片油绿的田畴,小川蜿蜒其间,颇可使人目旷神怡。另一值得看的便是那两只骆驼了。
有人喜欢看猴子,看那乖巧伶俐的动物,略具人形,而生活究竟简陋,于是令人不由地生出优越感,掏一把花生米掷过去。有人喜欢看狮子跳火圈,狗做算学,老虎翻跟斗,觉得有趣。我之看骆驼则是另外一种心情,骆驼扮演的是悲剧的角色。它的槛外是冷清清的,没有游人围绕,所谓槛也只是一根杉木横着拦在门口。地上是烂糟糟的泥。它卧在那,老远一看,真像是大块的毛姜。逼近一看,真可吓人!一块块的毛都在脱落,斑驳的皮肤上隐隐地露着血迹。嘴张着,下巴垂着,有上气无下气地喘。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睛好像是眼泪扑簌地盼望着能见亲族一面似的。腰间的肋骨历历可数,颈子又细又长,尾巴像一条破扫帚。驼峰只剩下了干皮,像是一只麻袋搭在背上。骆驼为什么落到这种悲惨的地步呢?难道“沙漠之舟”的雄姿即不过如此么?
我心目中的骆驼不是这样的。儿时在家乡,一听见大铜铃丁丁当当响,就知道是送煤的骆驼队来了,愧无管宁的修养,往往夺门出视,一根细绳穿系着的好几只骆驼,有时是十只九只的,一顺地立在路边。满脸煤污的煤商一声吆喝,骆驼便乖乖地跪下让人卸货,嘴角往往流着白沫,口里不住地嚼——反刍。有时还跟着一只小骆驼,几乎用跑步在后面追着,面对着这样庞大而温顺的驮兽,我們不能不惊异地欣赏。
是亚热带的气候不适于骆驼居住。动物园的那两只骆驼不久就不见了,标本室也没有空间容纳它们,我从此也不大常去动物园了。我常想:公文书里罢黜一个人的时候常用“人地不宜”四字,总算是一个比较体面的下台的借口。这骆驼之黯然消逝,也许就类似“人地不宜”之故吧?生长在北方大地的巨兽,如何能局促在这样的小小圈子里?如何能耐得住这炎热的郁焦?它们当然要憔悴,要悒悒,要委顿以死。我想它们看着身上的毛一块块地脱落,真的要变成“有板无毛”的状态,蕉风椰鱼,晨夕对泣,心里多么凄凉!真不知是什么人恶作剧,把它们运到此间,使得它们尝受这一段酸辛,使我们也兴起“人何以堪”的感叹!
其实,骆驼不仅是在炎热之地难以生存,就是在北方大陆,其命运也是在日趋于衰微。在运输事业机械化的时代,谁还肯牵着一串串的骆驼招摇过市?沙漠地带该是骆驼的用武之地了,听说现在沙漠里也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骆驼是驯兽,自己不复能在野外繁殖谋生。等到为人类服务的机会消失的时候,我不知道它将如何繁衍下去。最悲惨的是,大家都讥笑它是兽类中最愚蠢的一个;因为它只会消极地忍耐。给它背上驮上500磅的重载,它会跪下来承受。它肯食用大多数哺乳动物所拒绝食用的荆棘苦草,它肯饮用带有盐味的脏水。它奔走三天三夜可以不喝水,这并不是它的肚子里储藏着水,而是因为它体内的脂肪氧化可以制造出来水。像这样的动物若是从地面上消逝,可能不至于引起多少人的惋惜。尤其是在如今这个世界,大家所喜欢豢养的乃是善伺人意的哈巴狗,像骆驼这样的“任重而道远”的家伙,恐怕只好由它一声不响地从这个世界舞台上退下去罢!
[品评]
梁实秋先生是现代著名作家,1949年从大陆到台湾,上世纪70年代移居美国西雅图,80岁时怀着深深的遗憾重返台湾。
寓主观色彩于客观描写之中,可以说是《骆驼》一文的一大特色。文中的骆驼,可以看成是作者的自况。作者将一腔情感倾注于“骆驼”形象,通过对其遭遇的具体描述,抒写了自己异乡漂泊、“人地不宜”的人生体验。比如“嘴张着,下巴垂着,有上气无下气地喘。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睛好像是眼泪扑簌地盼望着能见亲族一面似的。腰间的肋骨历历可数,颈子又细又长,尾巴像一条破扫帚”等生动、细腻的描写,都有很强的感情色彩,寄寓了作者海外游子思归心切却又有家难归的痛苦心情与自伤之意。
三
秃的梧桐
文/苏雪林
“这株梧桐,怕再也难得活了。”人们走过秃的梧桐下,总这样惋惜地说。
这株梧桐,所生的地点真有点奇怪,我们所住的屋子,本来分做两下给两家住的,这株梧桐,恰恰长在屋前的正中,不偏不倚,可以说是两家的分界牌。
屋前的石阶,虽仅有其一,由屋前到园外去的路却有两条——一家走一条,梧桐生在两路的中间,清阴分盖两家的草场,夜里下雨,潇潇淅淅打在桐叶上的雨声,诗意也两家分享。
不幸园里蚂蚁过多,梧桐的树干为蚁所蚀,渐渐地不坚牢了,一夜雷雨,便将它的上半截劈折,只剩下一根二丈多高的树身,立在那里,亭亭有如青玉。
春天到来,树身上居然透出许多绿叶,团团附着树端,看去好像一棵棕榈树。
谁说这株梧桐树不会再活呢?它现在长出新叶,或者更会长出新枝,不久定可以恢复以前的美丽了。
一阵风过,叶儿又被劈下来,拾起一看,叶柄已经被啮断了三分之二——又是蚂蚁干的好事,哦!可恶!
但勇敢的梧桐,并不因此挫了它的志气。
蚂蚁又来了,风又起了,好容易长得掌大的叶儿又飘去了,但它不管,仍然萌新的芽,吐新的叶,整整忙了一个春天,又整整地忙了一个夏天。
秋天,老柏和香橙还沉郁地绿着,别的树却都憔悴了。年近古稀的老榆,护定它青青的叶,似老年人想保存半生辛苦贮蓄的家私,但哪禁得西风如败子,日夕在耳畔絮聒?现在它的叶儿已去得差不多,园中减了葱茏的绿意,却也添了蔚蓝的天光。爬在榆干上的薜荔,也大为喜悦,上面没有遮蔽,可以酣饮风霜了,它脸儿醉得枫叶般红,陶然自足,不管垂老破家的榆树,在它头上瑟瑟的悲叹。
大理菊东倒西倾,还挣扎着在荒草里开出红艳的花;牵牛的蔓,早枯萎了,但还开花呢,可是比从前纤小,冷风凉露中,泛满浅紫嫩红的小花,更觉娇美可怜。还有从前种麝香连理花和凤仙花的池里,有时也见几朵残花,秋风里,时时有玉钱蝴蝶,翩翩飞来,停在花上,好半天不动,幽情凄恋,它要僵了,它愿意僵在花儿的冷香里。
这时候,园里另外一株桐树,叶儿已飞去大半,秃的梧桐,自然更是一无所有,只有亭亭如青玉的干,兀立在惨淡斜阳中。
“这株梧桐,怕再也不得活了!”人们走过秃的梧桐下,总是这样惋惜似的说。
但是,我知道明年还有春天要来。
明年春天仍有蚂蚁和风呢?
但是,我知道有落在土里的桐子。
[品评]
《秃的梧桐》节选自苏雪林散文集《绿天》,是一篇托物言志的抒情散文。文章描述了一株濒临枯死的秃的梧桐,即使在遭到“风和雷雨的劈折”“蚂蚁的啃蚀”后,在春天到来时,树上仍透出许多绿叶,但是这新的生命又遭到风的侵袭、蚂蚁的伤害。然而勇敢的梧桐并不因此挫了它求生的志气,仍然萌新的芽,吐新的叶,整整地忙了一个春天,又整整地忙了一个夏天。作者賦予梧桐以顽强的意志和强大的生命力,充分表现出对生命的热爱之情。该文在写作上,具有以下特点:
第一,托物言志。自古以来,不少文人墨客寄情梧桐,梧桐一贯是凄凉悲伤的象征。而苏雪林一反梧桐的伤感情调,赋予其顽强的意志和坚强的生命力,揭示了人生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面对困难与挫折我们必须有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毅力。
第二,欲扬先抑。作者一开始极力描写梧桐濒临枯死的状态以及恶劣的环境,“这株梧桐,怕再也难得活了”“梧桐的枝干,为蚂蚁所蚀,渐渐地不坚牢了”“一夜雷雨,便将它的上半截劈折,只剩下一根二丈多高的树身”……在这样的状态下,梧桐居然透出绿叶,从而突出了作品主题。
第三,侧面衬托。作者为了把主题表现得更深广,给读者留下更开阔的想象空间,除了正面颂扬梧桐外,还从侧面烘托它顽强的生命力。“老柏和香橙还沉郁地绿着”“年近古稀的老榆,护定它青青的叶”,但它们最终都禁不住西风而“瑟瑟的悲叹”,与乐观坚强的梧桐形成鲜明的对比,再一次凸显了梧桐的顽强。
第四,运用类比。挣扎在荒草里的大理菊、早枯萎了蔓的牵牛花,还有连理花、凤仙花都在冷冷凉露中顽强地活着,开出花朵来,显示出生的力量,作者歌颂它们,其实也是在歌颂梧桐,使梧桐体现出来的顽强生命力有了普遍意义。
第五,首尾呼应。文章以秃的梧桐在不同季节的变化为线索组织材料,且首尾照应。开头借路人发出的惋惜声落笔,结尾再次写人们的惋惜,回应开篇。但作者并未就此结束,一句“我知道有落在土里的桐子”给人们带来新的希望——即使这株梧桐死了,它的种子也会将其生命延续下去,生命是生生不息的!
(作者:唐惠忠,常熟市高新区湖山路常熟国际学校)
中学课程辅导高考版·学生版2017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