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出轨的夫妻

曹怀宁

婚姻就像舞蹈，你退我进，你进我退。当舞步开始生疏，舞伴的手略显慌乱，本来和谐的舞蹈也變成了天人交战，是换个舞伴再舞一曲？还是温柔拉起对方的手，与TA共同进步？

“我不知道今天来做这个心理咨询有什么意义，我们都这样了，还能回到过去吗？”男人的声音很低沉。

“可是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不甘心。”女人的声音颤抖着。

我观察着眼前的这对夫妻：他们的婚姻肯定出现了问题。但奇怪的是，他们的关系虽然剑拔弩张，却没有呈现出一边倒的是非趋向；他们看向对方的眼光都带着躲闪，看向我时却流露出深深的痛苦。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我的要求下，妻子越越向我讲述了她和丈夫小高之间发生的一切。

渐舞渐远？他们的婚姻之舞奏起弦外之音

越越和小高是大学同学，恋爱多年，毕业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领结婚证。但大城市里生活不易，小夫妻俩蜜月时对生活的梦幻憧憬很快就消散殆尽，工作上的麻烦接踵而来，每月的房贷像石头一样坠在心上。一晃两三年过去，两人都感到深深的疲惫，就像是跌入了生活的泥潭，各自都在胼手胝足地拼命划开眼前的泥浆。

越越的工作挺累的，但她知道作为程序员的小高更累。所以，她很少找丈夫倾诉，而是自己默默消化疲惫和委屈。但有一次，当她无力地趴在桌面上偷偷抹眼泪时，一杯散发着清香的热茶水放在了她的手边，杯子上贴着的那张“你辛苦了”的纸条，让她失声痛哭起来。

茶是越越的项目组同事小诚端给她的。这杯茶，开启了他们的秘密交往。虽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越越与小诚只保持着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关系，但她的痛苦和愧疚还是与日俱增。

一天，越越通过关联手机定位惊奇地发现，原本应该在两天后才能出差回来的小高，却已经身在本市的某酒店内。她迅速登陆小高的各种聊天账号查验起来，看到满屏幕的暧昧言语和闪动的女子头像，一个令她震惊的真相慢慢浮出水面：小高，身体出轨了。

小高回家后，越越把证据摆在他面前，与他大吵了一通。在争吵时，越越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出轨对象小诚的存在，她的控诉字字泣血。小高无法承受内心的愧疚感，哭着跪在地上求她原谅。

但几天后，想要给妻子一个惊喜将功赎罪的小高，在午饭时间偷偷来到妻子的公司，却看到了越越与同事小诚在公司旁的咖啡厅里相依相偎的身影。他的愧疚瞬间被愤怒取代，被欺骗的痛楚让他丧失理智，冲进咖啡厅闹了个天翻地覆。

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都发现自己陷进了一个欲罢不能的漩涡中，每天都忍受着磨盘研心、细丝割肉般的煎熬。夜晚相对时，他们不是激烈地争吵，就是在一起抱头痛哭。他们都向对方坦白了自己出轨的具体情况：和小高一起去宾馆的也是他的同事，叫小千。小千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甫进公司什么也不懂，小高给了她很多帮助，而小千也十分依赖他。两个人渐渐产生了情愫，那次去宾馆，是小高第一次这么做。

霓裳艳影，舞出浪漫乌托邦

“我觉得我们俩现在都有了巨大的心结，一看到对方就想起自己和对方做过的错事，无论哪一桩，都让人感到难以面对。曹老师，你觉得我们俩还能以什么方式继续过下去？”越越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挣扎，一旁的小高虽然一言不发，眼中也满含不甘。

我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出了轨，内疚和愤怒像两条毒蛇一样，啃咬着两个人的心，谁都没有力气去主导关系的改变，这似乎是个无解的局。但当我看着他们相似的眼神时，却突然萌生一个想法：同时出轨与被出轨的相同体验，除了能带给他们内疚与愤怒，还能带来什么？

我问越越：“你是在什么情况下接受小诚的感情的？那时的你内心是一种什么感受？”

越越伤感地说：“那时我觉得特别孤单和无助。工作上有很多委屈却不知道能向谁倾诉，心里的压力好重。小高虽然是我很亲近信任的人，但每当我想要向他求助时，内心总会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他已经够累了，别再让他更烦心吧……所以我只能自己扛着。这时小诚对我表示了关怀……原来，有个人能陪在我身边关心我，是这么温暖的事……”身边的小高慢慢将目光转向妻子，我从他震惊的眼神中看出，他怕是从来没有听过妻子如此剖白的心声。

我问小高：“在面对小千时，你的内心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小高很快答道：“我和越越心里的感受差不多。我觉得每天的生活都千篇一律，充满了焦虑和疲惫，但我不可能冲着越越抱怨。小千让我的生活有了亮色，照顾她让我更有动力应对工作和生活。”

我继续问小高：“你和小千在宾馆的那两天，心里感觉怎么样？”

小高闷闷地说：“我好像一下子进入了一场美梦中，无忧无虑、轻松自在，不用再考虑工作、房贷这些烦心事，只要享受当下就可以了。这种感觉我已经好久都没有了。”

我问越越：“那你和小诚在一起时呢？”越越若有所思地说：“和小诚在一起时，我好像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密花园中，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没有烦人的家务琐事，内心只被感情占得满满的，特别雀跃。”她的眼神忽闪了一下，停了一阵，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我一直认为这些是我爱他的表现，所以才会这么投入和痴迷。那么，也许他也很爱小千吧……曹老师，我们的婚姻是不是没救了？”

凝眸回望，婚姻舞步不再迷茫

我没直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们觉得爱是什么？越越，你先说。”

越越想了想，说：“爱就是我一心想着这个人，为他的一举一动而牵挂，为他的喜怒哀乐而情绪起伏。”小高说：“爱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很自然，很默契，无忧无虑，心有灵犀。”

我笑了笑，说道：“虽然我们都用着‘爱这个字，但其实，每个人心中对于爱的定义都大不相同。我先说说一位心理学家斯坦伯格的 ‘爱情三角形理论吧。他认为，一份真正的爱情应该包含3个部分—亲密、激情与承诺。亲密是指两个人认同彼此的喜好和理念，并深入了解对方；激情是指被对方吸引，感受到性或欲望的冲动；而承诺则是指双方都愿意发展一段稳定并排他的关系。如果用这个理论来衡量你们各自的这段感情，你们会怎么评价？”

小高与越越对视了一眼，似乎都理解了对方心中有过的念头。小高开口说：“我和越越之间，这3部分或多或少都有。但我和小千之间，激情占主导地位，亲密的成分有一些，而承诺完全没有。”越越点了点头，她与小诚之间的情况也基本如此。

我解释道：“是的，亲密、激情和承诺三者皆有的爱叫‘成熟爱，而只有激情与亲密的爱叫‘浪漫爱。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对浪漫爱的渴望，因为热恋时大脑会分泌多巴胺与内啡肽，它们会让人产生欢欣、愉悦的感受，整个人变得生机勃勃，轻松愉快。我们都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们的潜意识便会努力寻找能刺激产生这类激素的人与事。这两种激素并非只在恋爱时产生，当我们投入地工作，或者感到自己的生活很有意义、主控力很强时，大脑也会持续分泌。”

我顿了顿，直视他们的双眼：“但显而易见，要在生活中能够一直达到这样的状态并不容易。你们两个人之前都精疲力竭，甚至无力沟通，无法互相扶持、慰藉。当我们的内心急需新鲜能量维持运转时，便很容易变成被花香诱惑的蜜蜂，采取最有可能自我满足的方式。与其说你们爱上了别人，不如说是爱上了那个能够逃避疲惫现实的梦境！”

小高点着头，十分感慨地说：“我确实感觉自己之前就像吸了毒那样，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却还是希望一头栽进去忘掉一切。原来，这不叫活在当下，而叫逃避现实啊！”

重新携手，共舞一曲心智成长之歌

我严肃地颔首道：“是的。活在当下，必须是在接纳了当下生活的全部现实后找到一种舒适的生活模式，而非不顾责任与道义，只沉迷于享受中。我想，你们都已经看到了，你们之间真正的问题并非出轨，而在于没能积极、良好地维护并发展夫妻感情，使它成为你们的力量来源。反而是饮鸩止渴，逃避现实，结果使得你们的爱情之花差点儿枯萎。即使知道对方出轨，你们仍然没有放弃婚姻，而是通过心理咨询寻求解决之道，这说明你们之间依然有着深厚的感情。一念可以毁人，也可以救人，如何做才是最正确的，我想你们的心里应该有数。”

送他们出咨询室时，我看到小高揽住了越越的肩膀，动作有点儿胆怯，却又很自然，而越越则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我知道，这对年轻小夫妻的心智成长之路才刚刚开始，未来可能还会有很多艰难险阻。但是，真正的爱和理解会给他们巨大的力量。而且，他们会有彼此的陪伴，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