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其姝,悠悠我心

2017-04-18 15:40婆娑果
飞魔幻A 2017年4期
关键词:贵妃荷塘公主

婆娑果

晚霞尚未遮住梅梢,微风徐过,温度正好。夕阳为桌上宣纸染了一抹醉意,染红了画间眉眼含笑的美人。小夏子的到来打破这片宁寂,看他眉眼慌张,想来是浮碧殿那位又出了什么问题。

小夏子行礼作揖后,才急急说明来意。原来是莲妃撕了徐贵妃赏赐的两匹锦缎,惹得一贯跋扈的徐贵妃发了脾气。如今她正带着后宫的莺莺燕燕前去教育莲妃,在宫中还算新人,根基不稳的莲妃此番定是要受好大的委屈。

他眉心微蹙,嘴角却渐渐挑起:“朕还真想看看,她受委屈时是个什么模样。”

抱着一颗想看那人受委屈时的模样的皇帝,在赶到浮碧殿时,看到的却是徐贵妃被人扔进荷塘,挣扎间越陷越深,却被人用鞭子拽上来又抛下去的场景。而她带来的那些撑场面用的嫔妃如今尽皆成了摆设,除了张口结舌,剩下的大多也只有言语威慑。

徐贵妃家世显赫,脾气出了名地骄纵,入宫以后便是皇后也要让她三分。她虽在暗斗中吃过不少亏,但在明争中却是从未落过下风。此番被羞辱至此,她却一心保命,没了脾气。岸上莲妃却没有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觉悟,懒懒地坐在一旁冷语道:“陛下赐我封号为莲,又赏了我这一池子的小白花,说是为了奖赏我从前的好名声,并希望我可以继续活得同这莲一般出淤泥而不染。从前我有什么样的名声我清楚,陛下讽刺我也没关系,谁让我人在别人的屋檐下。可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送我绣着莲花的衣服,对我指指点点?”

闻言,他皱眉,忍不住咳了两声提醒众人自己的存在。嬪妃们慌忙朝着他俯首作揖,那荷塘中奄奄一息的徐贵妃突然又有了生气,她苦苦喊道:“陛下救救臣妾!”

皇上远远地瞧着莲妃,莲妃也静静地看着皇上。沉寂半晌,她手中鞭子一松,徐贵妃就像陈年旧铁般一点一点挣扎着陷进了荷塘里。小夏子大喊一声“娘娘,您怎么松手了”,接着便率领一众小太监似下饺子般接二连三跳进荷塘里,去捞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徐贵妃。

荷塘边围了百十来人,此刻却静得似供奉灵位的祠堂一般。倒是那罪魁祸首莲妃率先笑出声来:“你们大夏果然厉害,随便找出一个小太监都是个会水的!那女人身为贵妃却不会游水,当真丢了大夏的颜面。臣妾此举,着实是为了大夏的脸面着想。”

她略带挑衅地看了一眼步步逼近,一袭明黄的帝王,身下却懒得动弹丝毫。他也没什么恼怒的意思,只是捏着她的下巴,幽幽地问道:“你倒是记得如今人在朕的屋檐下,可朕怎么就没瞧出你哪里想要低头?”

“皇上这么捏着臣妾的下巴,又让臣妾怎么低头?”她笑得婉约,眼底满是娇媚,“如果皇上蹲着,臣妾估计也就跟着低头了。”

这时,小夏子终于从荷塘中爬了上来,手中还拽着不知是死是活的徐贵妃,早早听了吩咐在一旁等待的太医连忙上来诊治。

待太医让徐贵妃吐出几口污水后,她终是醒了过来。紧接着,她便连滚带爬地挣扎到帝王身边声泪俱下地哭诉,奈何趴得太低却没有发现帝王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莲妃。

被这里动静惊动而赶来的皇后呆怔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可下一秒钟,她便后悔来蹚这趟浑水了,因为她听到了皇帝的命令:“此乃后宫之事,便交给皇后来处理了。”

言罢,他拂袖离去。看背影,似是愠怒,可紧紧跟上去的小夏子却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他说:“她那样的性子,谁又能让她受得了委屈?”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在毽子被踢到一百下之后,莲妃毫不留情地一脚将它踢进了荷塘,水面荡起层层涟漪,转又恢复平静。侍女只道她那是无意,便命一旁的小太监再去寻一个回来。莲妃摆了摆手,道:“还找这东西做什么,无聊死了。”

“娘娘,您刚刚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喜欢它是因为本宫不会玩,现在本宫已经能连着踢一百下了,还玩它做什么。”莲妃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什么时辰了?”

没等侍女回应,她便自顾自地说道:“什么时辰也不重要,反正已经被禁了足。从前竟没发现,原来浮碧殿这么小。”

闻言,侍女看了看这比皇后椒房殿还要大上一圈的浮碧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晃神过后,她剩下的情绪只有惊诧。因为她家娘娘竟将灯油浇在园中最大的那株桃树上,转而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点燃了的蜡烛扔在了树上。

大火烧灼着树干发出“嘶嘶”的声响,树旁莲妃兀自挑了嘴角,笑意倾城。侍女被那股子燥热惊得手脚冰凉,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位娘娘的陪嫁丫头会口径一致地说这位娘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

大火惊动了门外的侍卫,也惊动了阖宫嫔妃。中宫拖着那身心俱疲的身子急急赶来,却见那曾经面对大军压境脸上也不曾有过多表情的年轻帝王,竟对那一直以来不知是受宠还是遇冷的莲妃大发雷霆:“你疯可以,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莲妃捂着自己被烧伤的手腕疼得龇牙咧嘴,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张口笑问:“陛下是心疼臣妾,还是心疼这浮碧殿?”

“朕是心疼夏源两国难得的和平。”他冷下脸,神色恢复如常,“你若死了,你让朕拿什么向你父兄交代?”

“陛下说得对,那臣妾还是去死好了。”

言罢,她便没有任何犹豫地朝那尚未熄灭的大火走去。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纤弱,却又决绝得让人心生畏惧;足尖已经踏入火海,眸色仍旧没有任何犹疑。

突然,有人拽住她的头发,就势将她扛到了肩上。再后来,她被毫不留情地扔进那片在火海中幸存下来的荷塘。

岸上,帝王冷语笑道:“大夏的小太监,随便抓出来一个都是会水的。你身为已经嫁入大夏的妃嫔,不会游泳,岂不是要丢了大夏的颜面?好好学着,日落之前,朕自会派人捞你上来。”

她虽识水性,却是不精,眼见着皇帝是认真的,心下竟也跟着慌了起来:“那徐贵妃也不会游泳,你怎么不把她也扔下来?”

“怎么?难道你那日将她逼下荷塘竟不是为了教她游水?”

“……陆子衿,你别欺人太甚!”

帝王转身离去,留她一人在水中挣扎,奈何她那与生俱来的嚣张气焰却越来越浓。

日渐落,月渐圆。没等帝王发问,小夏子已道:“莲妃娘娘已经学会了游水……如今玩得正开心,无论身边人怎么劝,就是不肯上来。”

陆子衿叹了口气,冷脸道:“随她。”

小夏子继续说道:“徐贵妃觉您此举是为了给她出气,便又跑去了浮碧殿。”

“不是病了吗?朕看她倒是精神。”

“莲妃娘娘在和您问了相同的话之后,伸手将徐贵妃拖进了池子,然后自己爬上了岸。”小夏子仔细瞧着皇帝的脸,继续说道,“太医说,这次是真的病了。”

“谁病了?”

“徐贵妃娘娘。”

“哦。”

“……”

莲妃姓林名静姝,挺好听的名字,却又不知何时成了那些富家纨绔彼此间心照不宣的玩笑——源帝赐她此名时希望她能温婉贤淑,能挽住岁月静好。奈何天不遂人愿,源帝为女儿取名时的美意随着岁月流逝渐渐付之东流,莫说什么温婉贤淑,源帝只觉她不玩出人命便已是极好。

她心性骄纵,脾气暴躁,被气走的教习嬷嬷与习字先生摞起来比她殿里的房梁还要高。心情好时别人叫她小疯子她也不恼,骄纵起来却能让人寝食难安。源帝只道她是小孩子心性,长大便会好。

可她这性子却是越长越骄,甚至曾亲自出手将一位在秋狩中失手射伤她猎犬的富家子打到日后谈她林静姝而色变。彼时,源帝眉头皱得老深,终是听了皇后的建议,早早为她订了一门亲事,只待日后有夫君管教,她这脾气也能跟着收敛一些。

源帝为林静姝订下的未婚夫婿是当朝丞相家的嫡子,相貌堂堂,性情温和,才情在大源这些富家子弟中也是一等一的好。他对这位脾气出了名地不好的公主态度更是温和,百依百顺,羡煞多少闺中少女。刚开始,林静姝这脾气也着实收敛了不少。

奈何一个月不到,她便求着源帝解除了这门亲事。她道:“女儿曾从三姐那儿抢来一只兔子,养得久了便觉甚是无趣。”

一个形象但着实过分的比喻,气得源帝直接将她关进了黑牢。直到那丞相之子携另一富家小姐之手,祈求源帝为他解除与公主殿下的婚约,林静姝才重获了自由。

世人皆道经此教训公主殿下多少会收敛些脾性,谁料她竟愈发过分,日日逃出宫去与那些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京中但凡有些名声的公子,便没有未曾与她搭过话的。名头稍盛一些的,更是接二连三地与她传出暧昧关系。事情传到她耳中时,对一些人她也没什么恼意,可对另一些人她便要提了鞭子打到人家家里去。再后来,她开始豢养面首,流连小倌馆,与其他恩客玩抢花魁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她曾一掷千金为一个模样不甚出众的小倌赎了身,不过三天便又将他弃之不顾;也曾为一犯了死刑的男人同源帝吵得不可开交,但那人得救后她便选择了与他相忘于江湖。还曾有男人为她的绝情要死要活,她留下一句“无聊透顶”便再未多说;也曾有男人背着她与其他莺燕横生暧昧,她也未觉气恼,甚至还亲自上门送了贺礼。

再后来,她遇到了陆子衿,那个在她惊鸿一瞥后便再也从她心底走不出去的男人。

陆子衿是万花楼的琴师,隔帘一曲《相思意》瞬间醒了林静姝的酒。率性惯了的公主殿下当即端着酒壶撩开了帘子,头未抬,眼未睁便道:“公子,我来敬你一杯酒。”

屋内无人答话,怒意自然上了心头,她道:“喂,你是哑巴……”

怒意与咒骂同时戛然而止,因为她抬起了眼,那人堪称绝世的容颜映入了她的眼帘。她转又笑了,带着一身酒气踉踉跄跄地走到他的身边,问:“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起身拂袖離去,那被她衣袖拂过的琴似也跟着遭了他的嫌弃,竟唤不回主人的半分留恋之意。

侍者以为他们的公主殿下会在一怒之下拆了万花楼,谁料林静姝竟没有半分恼怒的意思。她追着那人跑了出去,道:“留个名字给我也好啊。”

翻身上马的少年纵马离去,留下林静姝笑得莫名惬意。她拍了拍侍者的肩:“什么信息都没得到,该怎么办才好呢?”

“奴才这就派人去寻。”

“那多无聊,咱们就留在这万花楼守株待兔好了。”

林静姝是在三天后得到陆子衿的名字的,被晾了三天的公主殿下登时便笑得没心没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咱们还真是有缘分,我的名字也是出自《诗经》,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你和你的名字还真不配。”

“每个人都这么觉得,可你却是第一个说出来的。”她挑起嘴角,“陆子衿,你跟我走吧,我保证一辈子待你好。”

陆子衿挑着她的下巴,笑意雍容:“你和多少男人说过这种话?”

“你就不能有点自信,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吗?”

“这和自不自信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喜欢喝酒的女孩子罢了。”

后来,林静姝戒了酒,清了身边所有关系暧昧不清的男人。她说:“我对男人的耐心从来都超不过一个月,如今我已经缠了你三个月了,你还不肯跟我走?”

“现在和你走,除了会打破你对男人耐心的天数外,还有什么其他意义吗?”陆子衿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琴,修长的十指称得上美艳,“公主殿下在想要一个男人前,从不考虑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吗?”

“虽然不会考虑其他人,但我会考虑你,毕竟对你我是认真的。”她嘴角微微上挑,笑意浅浅,“你是大夏送来的质子……从前我身边也有好多各国送来的质子,他们想要的大抵不过是归国回家罢了。可你绝对不是这样容易知足的人,你想要的,该不会是整个大源吧?”

他单手抚上她的侧颊,后又覆上她温热的唇,说:“在得到大源前,总得先支付点报酬给你。”

她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幽幽地笑道:“我把你想要的送给你,在那之后,我要全部的你。”

大源国人均知林静姝是个疯子,同时也知她向来言出必践。她答应将大源送给陆子衿,便毫不犹豫地将偷来的兵力布防图交到了陆子衿的手上。

再后来,大夏兵临城下,连破三关。大源人民群情激愤之际,林静姝跪到了源帝的面前,交代了自己的罪过。

她说:“昔年源夏开战,我大源节节败退。父皇听信谗言,竟给来自大夏的母妃安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母妃说她冤枉,却没有人信。女儿私下里总觉母妃死得太亏了,作为流着母妃血脉的我,总得把这罪名坐实了,才不算辜负父皇当年的英明决断。”

后来,林静姝被押上了囚车,送上了断头台。往日里破落的名声加上如今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在众人的唾骂声中笑得格外好看。那行刑的刀斧终归是因为皇帝的圣旨而没有落下,因为在一炷香前皇帝接到了来自大夏的信笺——如今的夏皇陆子衿修书来求娶大源的静姝公主,说是希望借此来重修两国的和平。

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出嫁,得到的却只是妃的位份。曾经的她一门心思地想要拥有全部的他,可事到如今,却是他得到了她。而她,得到的也不过是他衣袖翻飞间的那点点触碰不到的梦意罢了。

林静姝的浮碧殿被那场她亲手点燃的大火毁得只剩下那燃不起的荷塘,皇帝命人给她重修,在此之前便要她随便先寻一处院落住着。林静姝带着小夏子在宫里逛了一天,日落时分竟驻足于陆子衿的紫宸殿前。

不顾小夏子的阻拦,她径直闯了进去,眉眼含笑地望向正在窗前批阅奏折的陆子衿,说:“浮碧殿没修好前,臣妾准备住在这里。”

他朝她招手,浅笑悠然:“过来。”

林静姝有些发怔,时隔多年,这个男人的笑依旧那么好看。头脑没有反应,脚下已经不知觉地挪了过去。陆子衿命人搬来棋盘,他说:“来一局,你赢了,住这里。若你输了……”

“我便得出去?”

“不,还是住这里,朕会命人给你打好地铺的。”

她浅笑着落座,捏着白子抢了先手,一路过关斩将,用尽偷梁换柱、声东击西的手段,最后却还是输了。

走投无路,她只得再用美人计逼着陆子衿答应将一局定胜负换成三局两胜。

再后来,三局两胜被换成五局三胜,棋局上渐渐有了希望,陆子衿却松开了棋子,说:“天晚了,今天到此为止。”

“我不打地铺,我去睡房梁。”

“你随意,在你没有赢我之前,床不可能让给你。”

“夫君,我们可以一起睡床的。”她媚眼如丝地揽住他的颈项,除却眼底那不着痕迹的羞怯,不难让人想起她从前在大源时那样坏的名声。她继续笑道,“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抚过她的脸颊,步步紧逼:“当年你对我说的话,有几分是真?”

她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突然笑道:“我还是去打地铺吧。”

她转过了身去,步子却难移——手腕被人紧紧拽住,那个脸上从没过多表情的帝王突然有了怒意。他欺身将她压到床上,冷声在她耳边说道:“便是假的,又能如何?林静姝,你记住,朕不属于你,但你却必须是朕的。”

源夏再次开战,此番大源没了大夏的细作,却还是败在了大夏的手里。大源输得太惨,甚至连带兵守城的九皇子都成了陆子衿的阶下囚。

九皇子林瑜是林静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这位对世事耐心都超不过三天的公主殿下唯一耐心对待了一辈子的人。

他被押进都城,看守他的正是徐贵妃的亲哥哥。觉得自己捏住了林静姝命脉的徐贵妃,再次耀武扬威地带领一众妃嫔闹到了那刚刚修缮好不久的浮碧殿,她说:“陛下将你弟弟交给本宫的哥哥看押,看来相较于你,陛下还是要疼爱本宫多一些。”

林静姝将刚刚煮好的茶盛入杯中,轻轻品着,悠然自得。

“听说你那弟弟左手生有六指,我哥哥想幫帮他,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徐贵妃懒懒地坐到侍女为她备好的椅子上,“可五指未免太没有新意,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四指,三指时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她抬起头问:“你想怎样?”

“我这鞋脏了,过来帮我擦擦。”

林静姝走过去,拿出帕子,俯身便去擦徐贵妃那绣着大红牡丹的锦缎鞋面。徐贵妃却不依不饶,继续命令道:“跪下。”

她跪了下去,那样骄纵的姑娘跪下去的模样却那般卑微。头顶传来徐贵妃的冷嘲热讽,四周围着的素日里便看不惯她的那些宫妃也不停地说些闲言碎语。

她却突然笑了,挑起的嘴角似林间妖邪,晶莹的双眸像夜中厉鬼,拔下发簪狠狠刺进徐贵妃的脚面。鲜血在瞬间迸射而出,脏了徐贵妃的裙摆,湿了青灰色的地面。她转身避开,在徐贵妃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笑得慵懒。

她说:“你想砍他的手指也好,想要杀他也罢,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反正我弟弟若是死了,你哥哥必会为他陪葬。敌国皇子这样重要的筹码可不是让你用来逼我给你下跪擦鞋的,我看你不妨带着这一脚的伤去向你的皇上撒撒娇,看他会不会为博美人一笑杀了我和我弟弟来为你报仇。”

徐贵妃的哭喊磨光了她的耐性,她没了兴致,转身离去,却见一身戎装的陆子衿就站在她的身后,紧锁的眉心像是要透露出这世上最大的哀荣。她从他身边走过,冷冷地笑道:“骗子。”

“我们之间,到底是谁骗了谁?”他拉住她的手,不顾场面的混乱,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骗你什么了?”她转过身,“我说我喜欢你,我说我要一辈子待你好,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我是个骗子,可我不会什么样的谎话都说。我是个疯子,可我自己在想些什么我还很清楚。他们都说我生性放荡,我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可第一个爬上我床的人是你!陆子衿,你答应过我,我将大源交给你,你的全部都归我。可如今你后宫佳丽三千,只怕连你的衣角都不属于我。”

她拂袖离去,留下陆子衿一人对着空气怔然。

身边的小夏子怯生生地问道:“陛下,咱们去追吗?”

“小夏子,你知道朕等这句话等了多久吗?”

“所以,咱们应该去追?”

“不能去。”

“……”

陆子衿初到大源时十八岁,作为未来储君的他被父皇带来邻国见见世面。彼时他同一位大源的帝都公子同车而行,一路谈论帝都中的奇人异事。那公子最后说道:“殿下日后也许会因为政事而选择一位大源公主进行联姻,在下奉劝殿下,切不可选择静姝公主。”

“她长得丑?”

“不,说有倾国之姿亦不过分。”

“那又是为何?”

“静姝公主脾气乖戾且名声不好,这京中子弟怕是没有哪个与她关系是清白的。”

“包括你在内?”

“吃过一顿饭罢了……”

车外传来一阵喧嚣,他挑了帘子向外望去,却见一位粉衫少女一手抱着一个浑身是血脏兮兮的孩童,一手拿着鞭子将一个壮汉打得鬼哭狼嚎。听行人议论,原是那壮汉在市集纵马,撞上了一个未来得及躲避的小乞丐。那壮汉竟扬言说是那孩童惊了他的马,拔出佩刀便欲行凶。突然,一个女子从旁边的酒肆走出,一句废话都没说,便直接用鞭子将壮汉从马上套了下来。

打得累了,她才张口问道:“你的血脏了我的鞭子,你该怎么赔?”

同车的公子看了一眼那少女,战战兢兢地道:“那便是我刚刚提到的静姝公主。”

陆子衿饶有兴趣地挑起嘴角:“我看她倒是蛮有趣的。”

他派了很多人去打听这位公主的消息,听到的话语大概都是从未见过这样骄纵的姑娘,也从未见过这样坏心眼的姑娘。对一件东西来了兴致时,她便会千方百计地弄到手。待那份好奇被时间磨平后,她便会对之弃如敝履。对物如此,对人亦然。除却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林瑜外,这世上没有人能让她的双眸注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再后来,陆子衿对他的父亲说:“六弟还小,请父皇带他回大夏。儿臣自愿请命,作为质子留在大源。”

林静姝不是什么好姑娘,更不是什么好追的姑娘。他依着她的性子,派了各色男子环绕在她的身边,深情款款的,温润如玉的,放荡不羁的,甚至还有貌若天仙的。从见面时的惊诧到言语间的不耐烦,再到分道扬镳永不相见,便没有超过三天的。

贴身内侍小夏子忍不住劝道:“殿下,这样性子的姑娘,皇上是不会同意让您娶回大夏的。”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罢了。”他挑起嘴角,笑得温润,“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是对她用情的真心,是无止无休的新鲜感。

他以琴師的身份入驻万花楼,一曲起承转合如饵料般将心爱的姑娘钓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感受到了她的醉意,看到了她那看似混沌的双眸后隐藏着的清明。可他要做的却是绝尘离去——太容易到手的,对她来说不过新鲜两天。

他知道她母亲的往事,便以此为引让她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将走投无路的她逼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未给她后位,是因为觉得她不会喜欢。赐她封号为莲,是因为他真的觉得她那样的性子确为出淤泥而不染。徐贵妃的刁难,他知她能应对。棋盘间的计算,他要为她保存新鲜感。一次又一次愠怒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她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喜悦,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是因为怕她会与自己渐行渐远。

陆子衿算好了的一切,却没有算到源夏的再一次交战。当林瑜被作为战俘押到他身前时,他只觉自己接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收不得更放不得。无计可施,他便封锁了消息,随意交给一人看管了起来。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想起那名将领是徐贵妃的兄长。

直到小夏子来报,他才有些慌张起来——她那样的性子,自是不会吃亏。可她的弟弟作为她这一世唯一的死穴,如今却几乎是被他亲手交到了徐贵妃的手上。

慌乱间,他急急赶到浮碧殿,结果便看到她被迫跪倒在徐贵妃的面前,背影有些纤弱,模样极其谦卑。

小夏子想上前告诉众人他的到来,却被他一把拽住。他说:“她那样骄傲的姑娘,又怎会容忍有人在这个时候多管闲事?”

果不其然,林静姝还是当年那个拿着鞭子将欺压幼童的壮汉打得鬼哭狼嚎的小疯子。她用金簪刺伤了徐贵妃的脚面,吐出来的冷言冷语在他耳中比这世上最诱人的情话还要甜上几分。

他爱上了一个薄情的姑娘,他要做的就是将她所有的情都聚到自己心中。

尾声

“朕可以放了林瑜,相应地,你要一辈子留在朕的身边。”

她抬首,不知此言何意。

“那日你为何撕了徐贵妃赏给你的衣裳?是因为单单不喜欢上面绣着的莲,还是因为朕给她的位份比你的高一些而吃醋?”

她皱眉,未发一言。

“林静姝,你和你的名字还真不相配。”

她翻了个白眼,冷语道:“要你管?”

“若是朕想管,朕可以管你一辈子。问题是,你想不想让朕管?”

林静姝眨了眨眼睛,一贯伶牙悧齿的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你的想法是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入了朕的紫宸殿,你觉得你还能有机会逃走吗?”他伸手抚过她的发梢,“朕再问你一次,当年你对朕说的话,有几分是真?”

“你自己想想就好,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这次你说什么,朕便信什么。”

她挑起嘴角,浅笑悠然:“那时的我玩得累了,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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