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城里的黑金鱼

文/王雅静 图/星月

欲望城里的黑金鱼

文/王雅静 图/星月

1

作为苍老而平凡的渔夫，我对自己能捉到黑金鱼感到惊奇，也对黑金鱼说的故事感到惊奇。但这一切都很真实，我决定把黑金鱼说的故事写下来，在某个像黑金鱼一样黑的夜晚。

在一个远得连梦都到达不了的地方，有一座城，这里常年被紫色的雾笼罩着，风也吹不开的雾，围绕着城里的每座建筑，金色的阳光穿过丝丝缕缕的雾，让周围看起来就像抽象画。城里的居民过着忙碌的生活：忙碌地种菜贩卖，然后用换来的钱买土地，种更多的菜换更多的钱，这是农民；忙碌地裁剪布料，做各种价格昂贵的衣服，然后用换来的钱买更多的布料做更多的衣服，这是裁缝。

反正每个人做每种工作，为的都是换取更多的钱，更多的财富。他们不看风景，不看彼此的表情，只是埋头做事，换取东西满足自己的欲望，这就是欲望城名字的由来。

欲望城里有个不同的地方，它在一处高高的山坡上。山坡上有座可爱的小房子，红色的屋顶淡黄色的墙，田字窗的四角圆润，拱形的木门上挂着一个花环，风景四季如春，明媚而温暖，没有紫色的雾，没有忙碌的人。

这是一位魔法师的住所。

欲望城里住着一位魔法师，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魔法师的魔法高强，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欲望城的人只要有什么满足不了的欲望就会来找魔法师，用花环叩响木门，说几句好话再走进去就可以得到满足。现在你可能会夸赞：多么好的魔法师啊！而我则会告诉你，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我说，走进去的人都要交出自己的灵魂，你还会夸赞魔法师吗？

没错，每个走进去的人，都得交出自己的灵魂，如同交出一条吸满泉水的毛巾，魔法师会把自己需要的从灵魂里榨干，灵魂将变成紫色的雾，像垃圾一样被倾倒在山坡下的路边。这就是紫雾的由来。

人没有了灵魂是不会死的，而是更加热衷欲望，忙碌地生活，直到寿终正寝。

2

起初，魔法师并不知道怎么收走别人的灵魂，他只能收些钱，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直到他养了一条黑金鱼。这条金鱼黑得如同在水中化不开的墨，摇动大尾巴，如梦如幻。

魔法师给这条金鱼取名叫小夜，在无聊的时候教它小魔法，但很快他就发现，小夜有个惊人的本领，那就是收魂术。这个发现让他喜出望外，他马上开始了对黑金鱼的训练，他找来野兔和野羊、麻雀和蜥蜴，无一例外它们的灵魂都被收走了。收魂术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复杂，只要看着黑金鱼的眼睛，一瞬间你就逃不掉了，可以被任意摆布。

需要灵魂的魔法师，有了一条可以收魂的黑金鱼，简直如虎添翼，从此贪婪的生意就开张了。

哦，别骂黑金鱼，它并不知道自己在干吗，它曾经这样问魔法师：“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而魔法师回答：“为了贝壳呀。”说着，魔法师朝鱼缸里丢了一枚彩色的贝壳。

“贝壳是干吗的呢？”小夜看着沉入水底的贝壳问。魔法师想了想说：“小家伙，贝壳可是一件好东西，它色彩斑斓，你可以用它摆一座城，而你就是城的主人，多好啊！哈哈！”

小夜听了这些解释，高兴地转了两圈，用头把贝壳顶到喜欢的角落说：“那现在我就要把它摆在这儿！”

于是小夜就开始热衷于积攒贝壳、摆贝壳、看贝壳，它在自己的贝壳之城上游来游去，像黑色的云。

休息日，魔法师会把鱼缸放到窗台上让小夜晒太阳，阳光穿过鱼缸，折射出五彩的美丽光芒，水底的贝壳也更漂亮了。

3

小夜是在晒太阳的时候认识那只猫的，那只右眼上有块黑斑的白猫，因为看起来像海盗，大家都叫它海盗。

那天小夜懒懒地在鱼缸里游着，巡视着它的城。它一会儿扮演强盗，一会儿扮演警察，最后警察押着强盗，来见它这个城主。没有兴致了，它就开始向窗外吐水，清亮的水珠被喷射出去，落在了外面的草丛里。

“谁那么讨厌！”一阵烦躁的声音从窗台下传出，接着一个巨大的影子就跳上了窗台。

“哇！你是谁？”小夜吓得不轻，躲在一枚贝壳后面，慢慢地探出脑袋，一只逆光的猫就在鱼缸旁出现了。小夜猛然想起，自己好歹是一只魔法师的金鱼啊，还会收魂术，有什么好害怕的？于是小夜就大大方方地游出来，理直气壮地喊道：“你有没有礼貌！想吓死谁吗？”

“没有礼貌的是你吧，我睡在墙根下好好的，被你淋了一头的水！”那只猫也不甘示弱，把脸探进鱼缸，胡子尖儿都触到水面了，眼睛里满是怒火。

等等，小夜一下子怔住了，这只猫竟然敢主动直视它，而且那么久都没有异样，难道收魂术不灵了？小夜连忙说：“停！先别说话，你究竟是谁？”

猫收回脑袋，挺胸抬头做高傲状说道：“我是欲望城中最悠闲的猫，猫中贵族，海盗！”呃，它的回答让小夜感觉额头上有三条黑线。

“猫中贵族是假，海盗是真吧。”小夜偷笑。

“你这条邪恶的小鱼竟敢嘲笑我！看我怎么惩罚你！”海盗抬起了爪子缓缓伸进鱼缸，小夜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危险，吓得连“救命”都不会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魔法师回来了，他大喊了一声，海盗的屁股就着火了，不得不落荒而逃。赶走海盗后，魔法师来到小夜身边，查看他的黑金鱼有没有受伤。

“别担心，我没事。”小夜游了一圈证明自己没事，魔法师这才放心。

深夜，小夜怎么也睡不着。它想着，为什么它控制不了海盗的灵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4

作为魔法师的黑金鱼，小夜是疲惫的，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来找魔法师。小夜面对那一双双充满欲望的眼睛，慢慢就头晕眼花了，收走的灵魂也开始充满杂质，这让魔法师很不满意，他把那些灵魂倒进罐子，嘴里嘟嘟囔囔：“看来养一条金鱼是不够的，还得再养一条。”

于是小夜就有了新伙伴，一条橙黄色的金鱼，游在水里像一抹夏日清晨的阳光，魔法师也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暖暖。

“小家伙们，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和睦相处，小夜负责教暖暖收魂术，你们在一起一定能赚取更多的贝壳，没准还能换个大鱼缸呢，哈哈哈！”魔法师大笑着走了。

窗台上的阳光还是这么好，小夜隔着鱼缸看向外面，一旁的暖暖开口说：“你在看什么？”“我在看一只猫。”小夜回答。的确，不远处开着野花的山坡上躺着一只猫，就是海盗。自从被魔法师赶走之后，它再也不接近魔法师的屋子了，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厌恶。

“你想学收魂术吗？”小夜转头问暖暖。“说实话，我不想。”暖暖的回答让小夜疑惑。

“我是在一条河里被魔法师捉住的，他说，可以给我任何想要的东西，但是他却剥夺了我的自由。”暖暖解释道。

“自由是什么？漂亮吗？”小夜的心中又出现了许多问题，它最近总觉得不那么快乐了。

“自由不是在鱼缸里得到的任何一件东西，自由是像那只猫一样，可以在开满野花的山坡睡觉，不必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不必因为欲望而害人。”害人？暖暖最后的用词让小夜很不舒服，它知道害人和邪恶一样，都是不好的词。

“你想过逃跑吗？”暖暖问。这问题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小夜的心，它猛然摇了摇头，清澈的水在鱼缸里微微地激荡着，屋内的天花板上水影闪烁，如同它此时的混乱。“我为什么要逃跑，这里什么都有。”小夜说。

“可是，没有自由，而且……”暖暖还想再说下去，却被小夜打断：“好了，你再说，我就告诉魔法师，他会惩罚你的！”说着小夜烦躁地回到贝壳下，不理暖暖了。

5

小夜生病了，虚弱地躺在水底，而魔法师并没想让它休息，他把来找他的人暂时安抚好，就急切地来到鱼缸旁，低吼着：“快起来呀，别装死！”小夜听见了，它努力尝试游动，却没有一点儿力气，它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

暖暖看见这种情形，便游上前对魔法师说：“它真的病了，你再逼它，它就死了，到时候我还没有学会收魂术，你不是赔大了？”魔法师听见暖暖这样说，便气急败坏地走了。

暖暖游到小夜身边说：“努力好起来吧，病好了之后，和我一起想办法逃跑。”小夜没有回应，但也暗暗下定了决心。

逃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对两条金鱼来说，小夜想了又想，最后想出了一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办法。

又到了晒太阳的日子，小夜和暖暖假装安稳地游来游去，等待时机。终于，一只麻雀落到了窗台上，被小夜控制了灵魂，麻雀按照小夜的指令飞了起来，飞向不远处山坡上熟睡的海盗，对着它的猫耳朵一阵猛啄。

“黑金鱼找你，黑金鱼找你……”被啄醒的海盗听见麻雀的叫声，很生气地看向小夜，小夜也正看着它。

“你这邪恶的鱼到底想干吗！”海盗跳上窗台质问道。

“您先别生气，”小夜谦卑地说：“我找您来，是想请您帮助我的朋友暖暖逃跑。”

暖暖听了惊讶地说：“不是我们一起逃跑吗？”小夜没有理会暖暖，继续对海盗说：“尊贵的海盗，您能帮助我的朋友吗？”

海盗不说话了，似乎是在思考，半天才慢慢地问：“想要帮助，你们有什么报酬吗？”海盗这个问题小夜早就想好了，它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有，如果你答应，你可以吃了我作为报酬。”这回在场的都震惊了，它们都没想到小夜竟会这样回答。

“不过我也有个要求，请你把那柜子上的罐子打碎，趁现在魔法师没在家。”小夜说的是魔法师收集灵魂的罐子，存放着所有灵魂，像酒一样，灵魂存放得越久就越高，那只罐子一直被放在高高的柜子上，只有灵巧的猫，才能够到。

海盗这次什么也没说，快速地跳进屋子爬上柜子，然后重重地一挥尾巴，那只罐子便掉落下来，摔成了碎片，屋里一瞬间光芒万丈，几千几万道灵魂冲出窗口，像白天的流星，在天空划出好看的轨迹，消失在远方。

又是很快的速度，海盗跳回到窗台上，张开嘴把两条鱼都喝进了嘴里。小夜和暖暖只觉得世界一片黑暗，它们躺在海盗的舌头上，心想这下完了，这是一只充满欲望的猫，想把我们都吃了。

它们静静地等待死亡来临时，世界又一下子明亮了——海盗把两条金鱼都放到了山坡后的小河里。

“你不吃我们？”暖暖迫不及待地问。

“我虽然叫海盗，但我从来不做乘人之危的事，欲望城里有太多欲望了，而我只想做一只善良而悠闲的猫。”海盗坐在河边，优雅地舔着因为奔跑而弄脏的爪子。

小夜听见海盗的回答，突然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控制不住它的灵魂，因为那是善良而没有欲望的灵魂，纯净的，自由的灵魂它当然控制不住。

“小家伙们，赶快逃跑吧。”海盗离开时，回头看着小夜道：“你不是邪恶的小鱼。”

故事到这里应该结束了。

我听完这个故事后，就放了那条黑金鱼，我没有告诉它：魔法师回到家中，发现他什么都没有了，便追了出去，沿着河流追了很远很远，远得已经看不见欲望城了，远得谁也不知道他是魔法师，最后他留在了某个地方，变成了苍老而平凡的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