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器闳,陈建新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人文与教育学院,广东佛山528000)
盛慧小说论
韦器闳,陈建新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人文与教育学院,广东佛山528000)
盛慧是佛山新世纪小说创作最有实绩的作家之一。寻找“与众不同的言说方式”是他早期小说创作的主要目标,他早期执着于先锋创作,他的先锋小说关注叙事甚于关注人物,语言唯美有诗意,可读性强。长篇小说《闯广东》是盛慧的代表作,也是他由先锋小说转向现实主义创作的标志性作品,这部小说给盛慧带来声誉,也留下情节安排的缺憾。作为“新广东人”作家,艺术地表现佛山本土人物和本土文化,是盛慧小说创作的短板,也是他未来小说创作的方向。
盛慧;小说;先锋创作;本土文化
近二十年来,佛山的小说创作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出现一批在省内外有影响力的作家,盛慧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盛慧,1978年生于江苏宜兴,2004年定居佛山,曾出版散文集《风像一件往事》、长篇小说《白茫》和短篇小说集《水缸里的月亮》;2015年,出版长篇小说《闯广东》,引起了评论界的广泛关注。盛慧是诗歌、散文、小说三栖作家,但成就最大的是小说。研究佛山新世纪的小说创作,盛慧小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范本。研究盛慧的小说创作,我们不但能把握由先锋小说家到现实主义小说家的转型特点,还可以发现“新广东人”作家在表现广东本土文化上的种种局限。
作为70后的小说家,盛慧是在先锋文学的滋养下进入文坛的。初入文坛的盛慧对福克纳、马尔克斯、博尔赫斯、苏童等先锋小说家极为崇敬,熟读他们的作品。在盛慧看来:“他们(指先锋小说大师,引者注)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言说方式”[1]226。向先锋小说家学习,寻找一种“与众不同的言说方式(即个人独有的叙事方式)”是盛慧早期小说创作的主要目标,《月亮的花名册》是他探索小说叙事方式的代表性作品。
《月亮的花名册》是一篇短篇小说,主人公田晓云(应届师范毕业生)因到教育局报到时间晚,被分到偏远的月亮山小学。小说主要叙述她赴学校报到路途上的经历以及在小学五日的怪异见闻:一个有怪异梦境的午睡之后,“教室里发生了变化,地上、桌子上都长满了青苔,有些地方,还长着小小的馄饨树。教室里一个学生都没有。”最为怪异的是,教育局王科长8月25日下午派田晓云到月亮山小学的,而事实上王科长8月25日上午已车祸死亡,而月亮山小学则是个早已废弃的学校,师生五十多年前被日本鬼子烧杀,学校早已停办。这篇小说的叙述模式与马原的《虚构》有几分相似但又有差异。在《虚构》里,马原的故事既是现实又是幻觉并在时间上不存在,借助主人公(作者)在麻风村——玛曲村七日真切又怪异的经历,马原展示的是他的元小说叙述理念。而盛慧的《月亮的花名册》则将人物置于一个诡异的氛围中,将现实和梦境杂糅,将历史和现实黏连,强调现实与幻觉之间并无鸿沟,想象和梦境也许正是现实的一部分。在内容表达上,《月亮的花名册》有很强的魔幻色彩;从叙事上看,作者运用现代叙事手法,透过一个阴郁的叙事迷宫将貌似平淡的故事讲述得有滋有味。这篇小说确证了作者的叙事能力,也展示了小说故事的生长性——故事的内涵因为叙事而不断生长。
在盛慧前期创作的小说中,类似的作品不少,总体而言,他早期创作的多数中短篇作品可归入先锋小说之列(主要见于短篇小说集《水缸里的月亮》)。有趣的是,正当盛慧致力于先锋小说创作时,先锋小说创作已呈退潮之势,社会对先锋小说的关注大不如前。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格非、余华、苏童等一批先锋小说家纷纷放弃文体实验转向现实主义创作,走出怪诞与晦涩,去关注现实,描写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物。而作为文学新人的盛慧,此时却逆潮流而行,十多年里,他执着于先锋小说的创作,醉心于小说的叙述游戏,这样做既有创作上的风险,也需要逆潮流而行的勇气。
像许多先锋小说家一样,青年的盛慧在创作动机上具备一定的纯粹性,他逆潮流而动的勇气主要源于其对叙事的精神需求。在小说集《水缸里的月亮》的后记中,盛慧曾这样回忆到:“(童年时期)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我都在后院里,讲述这些故事(指随心所欲、无边无际的故事,引者注),我完全沉浸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之中,这种快乐,别人是无法理解的。我想,这或许是一种先天的疾病,必须通过叙述来治疗。”[1]242对于盛慧而言,小说创作如同童年时的叙述游戏,在小说的世界里,作者可以随心所欲地讲述故事,“小说也让我尝到了上帝创造世界的快乐。”[1]243从盛慧的描述中我们不难看出,先锋小说的叙事精神与盛慧的游戏心理相契合,对童年游戏心理的补偿是盛慧十多年来坚持先锋叙事的原动力。
盛慧早期的小说与多数先锋小说一样,关注叙事甚于关注人物。因为关注叙事,所以他的小说重视叙述句段的创造性和想象性。例如,在《有一段时间》中有这样一段富于想象的描写:“姐姐的脚步是我最喜欢听的,清脆如雨滴,我甚至能感觉出它的颜色,幽蓝或者浅绿,这与她的心情有关。”在这段话中,通感手法的使用,使小说对脚步声这样寻常事物的叙述变得丰满而富于想象。此一时期的盛慧,十分在意小说语言的质感和想象的新异,诗人的语言素养使他的小说语言具有诗意和想象性,其小说中众多新颖的比喻最能体现作者诗人的本性和语言才华,长期的诗歌创作经历和诗人气质,使得盛慧的先锋小说唯美且具有诗意,因此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总体而言,盛慧早期的小说创作是偏向先锋,偏重叙事的,他的先锋小说主要集中在中短篇小说上。从创作长篇小说《白茫》开始,盛慧的小说创作逐步由偏爱先锋转向偏爱写实。近几年来,他的小说创作已远离小说的形式实验和叙述游戏,开始关注人物命运,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以较为平实的语言对人类的生存、灵魂进行感悟性描写,关注现实表现和人性挖掘的深度。
由先锋转入对生活的现实主义描写,于盛慧是一次重要蜕变,《闯广东》是盛慧小说艺术蜕变的标志性作品。
这是一部与《平凡的世界》的主题有几分相似的长篇小说,它试图通过主人公谢闯从小山村云窝到广东的奋斗史,以一个底层青年人生逆袭的故事来展开改革开放时代的宏大叙事;在小说中,盛慧试图通过谢闯所历经的种种磨难的描写来达到对民族心灵的雕刻,说明“一个时代的梦想应该从小人物的梦想实现开始”[2]。从写实的角度看,这部小说揉入许多真实生活中的人物和故事,也融入了作者闯广东的经历和体验,因此人物形象与故事情节饱满生动;另一方面,作者对世态人心的洞察也使其小说的心理刻画颇具深度;多年的先锋小说创作和诗歌写作训练使《闯广东》的语言很有质感,比喻新颖,叙述语言精致而有韵味。
然而,从现实主义的角度看,《闯广东》存在着对现实逻辑关注不足的问题。比如小说中谢闯婚礼上何安琪的突然出现,以及婚礼当天傍晚谢闯和何安琪在婚床上相拥而眠的误会等,这些描写有悖生活逻辑。作为推动故事发展的关键性情节,上述情节安排与读者的生活经验相悖,缺乏现实的合理性。也许作者的情节安排有真人真事做依据,但在笔者看来,现实主义作品应该描写大概率的事件,只有与普通读者生活经验相一致的描写才具有真实性。
笔者认为,《闯广东》中出现情节安排的合理性问题,和盛慧早期小说创作时形成的写作习惯相关。在先锋小说中,叙事所依据的是想象性原则而不是现实逻辑,随心所欲讲述故事是先锋小说家固有的创作理念和习惯,因此,习惯于先锋叙事的盛慧,在转型时往往存在忽视现实逻辑的问题。
在人物描写上,《闯广东》也存在着由先锋小说家向现实主义小说家蜕变的痕迹。为了透过人物去展示时代的变迁,展示主人翁谢闯丰富复杂的人生经历,作者刻意安排谢闯由一个艰难的打工仔因为遇上知己而当上厂长一展才华,虽遇挫折而不馁,最终成为当红的房地产策划师,实现底层打工仔的逆袭。由于小说对人物境遇变化描写的铺垫不足,也缺乏令人信服的情节描写,因此,小说中谢闯的“逆袭梦”显得有些勉强。在笔者看来,小说情节与人物描写的这些问题,实际上是一个先锋作家向现实主义作家转型时难以避免的通病,只有解决好这些问题,由先锋小说家到现实主义小说家的蜕变才能宣告完成。
作为移民作家,只善于讲述他乡的故事,这在“新广东人”作家中是十分普遍的现象,对此广东本土读者多有诟病。融入地方文化,艺术地表现具有地域特色的人物和地域文化,是本土读者普遍的期待。在文学史上,成功的地域文化描写常常成为文学的佳话。例如,在老舍的小说里,人们认识了北京的市井文化;在陈忠实的《白鹿原》中,读者感受到了陕秦文化的魅力。并非所有成功的作品都描写了地域文化,但是,大凡能够生动描写地域文化的作品,既能获得读者的青睐,也因独特的内容而成就作家的文学风格。
盛慧是一个地方文化特色明显的作家。他的长篇小说《白茫》、小说集《水缸中的月亮》中的多数短篇,《闯广东》的前半部分,都以故乡苏南小镇为背景,描写作者故乡的寻常百姓、小镇风情以及苏南乡下人特有的文化心理。他的小说乡情浓郁,地域色彩突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小说是作者关于故乡风物、人物的记忆与想象。
2004年迁居佛山后,盛慧成为“新广东人”作家中的一员。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虽然身处佛山,但广府文化较少融入他的创作,其主要作品所叙说的依然是他乡的故事。作为作家,盛慧对此是有深刻认知的,他期待能讲好“佛山故事”,成为名副其实的佛山作家。为此,多年来,他不惜时间交本地朋友,探访地方文化胜迹、遗迹,了解地方人物、风物,对广府文化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岭南天地的前世今生》等散文记录着盛慧亲近广府文化的努力。然而,对佛山地域文化的兴趣与关于佛山本土文化的深刻表现之间有着遥远的距离。
在《闯广东》《南风天》等作品中,有比较多的关于佛山人日常生活场景和地名地标的描写,这些描写使盛慧的小说增添了本土文化的元素。但遗憾的是,这些关于佛山人物、场景的描写只及皮相层面,未能深刻揭示广东人特有的心理和佛山本土文化的精神特质。这是盛慧的不足,也是众多移民作家创作上的短板。
盛慧一生主要在三个地方生活:1978年在江苏宜兴出生,20岁之前主要在家乡生活;1998年至贵州生活六年,2004年起定居佛山。故乡生活对他的创作影响最大。他曾经做过这样的比喻:“把江南比做母亲,把西南比做父亲,把岭南比做妻子。”[2]尽管盛慧像热爱江南文化一样热爱贵州的巫文化和广东的海洋文化,但是,毕竟在他的身上,江南文化才是最根本的,“江南文化是我的底色”[2]。因此,尽管现在定居佛山,但他的文化之根还留在江苏宜兴,他的童年记忆和生命体验留在苏南小镇上。虽然盛慧尽力了解佛山地方文化,但他依然无法形成对佛山这片大地的“乡土情怀”,缺乏对岭南文化的天然认同和亲切感。因此,其作品对佛山风物文化的描写生动有余而乡土味不足。从某种角度上说,盛慧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但还不是一个善于讲“佛山故事”的作家。
对于盛慧而言,要在精神上亲近佛山本土文化,理解、欣赏佛山本土文化的精神特质,包括佛山人特有的性格,特有的观念(包括信仰、禁忌等)、民俗和文化心理,并在小说中加以艺术地表现,这还需要时间的积淀。
相对于老一代的佛山小说家,盛慧有很高的创作起点:良好的小说理论素养,讲故事的天赋,对叙事语言的娴熟运用,对世道人心的深刻洞察,这些都是他走向成功不可或缺的基础。基于盛慧过去的创作实绩,我们对他未来的小说创作充满期待。在笔者看来,结合珠三角的地域文化,突出对当下社会现实的描写,应该成为盛慧小说创作的重点。只有远离形而上的理念表达,着力于塑造性格丰满的人物形象,才能创作出真正的传世之作。
[1]盛慧.水缸里的月亮[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
[2]佚名.盛慧小说通过“说谎”抵达更深邃的真实[N].羊城晚报,2016-01-10.
(责任编辑:张惠fszhang99@163.com)
On the Novel ofSheng Hui
WEI Qi-hong,CHEN Jian-xin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Educational Science,Foshan University,Foshan 528000,China)
Sheng Hui,one of the most productive fiction writers in Foshan,aims at finding“a distinctive way of expression”in his early writings which shows his profound preoccupation with pioneering fictions.Sheng’s pioneering fictions focus more on his narrating than on his characters,which results in a poetic aestheticism as well as a strong readability.Going Through in Guangdong,Sheng’s representative fiction,which brings Sheng Hui a fame and leaves a lack of a good plot management,marks Sheng’s thorough shift from a pioneering writer to a realistic one.For Sheng Hui,a“New Cantonese”writer,it is both his short slab at present and literature creation tendency in the future to aesthetically present the localized characters in the native cultures of Foshan.
Sheng Hui,novel;avant-grade writing;native culture
I207.42
A
1008-018X(2017)05-0024-04
2017-07-05
韦器闳(1965-),男,广西宜州人,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