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书法》是目前我国第一部全面展示民国时期的书法家及其书法艺术成就,集文献、史料、鉴赏、典藏为一体的民国书法作品集。此书为三卷本,八开精装,共入选作者560X,书法作品近千件,基本涵盖了民国时期的书家,包括前清遗老、军政要员、学者专家、书画名家等。图文并茂,具有较高的书法艺术价值、史料价值和典藏价值。本书由著名书法理论家陈振濂先生担任主编。
本书是河南美术出版社历时三年、精心打造的目前我国第一部全面展示民国时期的书法家及其书法艺术成就,集文献、史料、鉴赏、典藏为一体的民国书法作品集。所选作品是从各大博物馆以及收藏机构征集的4000余件民国书法作品里精选出来的,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和实用价值。
此书为三卷本,第一卷有目录,每卷均有书家索引,方便读者查阅。
陈振濂主编《民国书法》
河南美术出版社2016年出版
讨论民国书法,是一个饶有兴致的命题。通常我们认为,民国书法是一个断代史的概念: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书法史,续到民国,在时序上完全是顺序而生。那么,中国五千年历史十几个朝代接续下来,到民国也就是一个断代史的含量而己。与宏观的五千年相比,民国书法史只是其中一个链、一个环节而己。它肯定比不过汉唐、宋元各代横跨三四百年的断代,它充其量只有50年(作为一个断代,它除了民国年号的38年之外,追溯其来由,或可再上溯清末从1895年到1911年这十几年,与38年合为50多年)。这样一个50年的断代,怎能比拟于唐、宋数百年的历史?亦即是说,即使以每一断代论,民国前后这50年作为一个历史时期,在绝对体量上也完全无法比拟高攀之。即使是取“近代”概念的百年,相比之下,也还是一个非常弱的、常常被理解为不重要的所在。
但我们所拥有的“史观”,却据此得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近代书法史与民国书法史,是一个堪比浩瀚5000年古代史绝不逊色的极重要的所在。这50年书法所经历的变迁,诚可谓是“历千年未有之奇变”。它所遇到的很多历史疑问与时代挑战,都是几千年古代史所从未遇到的。仅仅用古代书法史的现成经验,根本无法解读、解释、解答这50年所遇到的新问题。而这些古代书法史未能解释的书法现象,正构成了我们今天的各个学术聚焦点。它构成了一系列思想命题:
1.书法的文化根基的变迁:从文言文到白话文;从古诗文到语体文,以及标点符号的应用。
2.书法的行为方式的变更:从右起竖式到左起横式,从日常书写到技法表演。
3.书法的工具材料素材规定的变异:从毛笔字到钢笔字,从繁体字到简化字。
4.书法展现方式的变革:从书斋文雅到展厅竞技,从书写技法到视觉形式表达。
5.书法观念意识的变化:从习字(文化技能)到书法(艺术表现),从立足应用转向审美观赏。
古代书法有简体字吗?有展览会吗?有钢笔字吗?有标点符号吗?有书法的科班训练吗?有用写字来表演作秀吗?如果这些在今天看来十分普通、稀松平常的现象,在古代从未有过,那还不足以显示出民国书法是一个亘古未有的大时代?更进而论之,古代有书法结社参加协会吗?有书法报刊微信信息交流吗?有书法的科班高等教育吗?有书法投稿动辄数万件的评审吗?如果这些也都没有,那么今天我们就不可能从古人那里获得现成答案。但民国书法却不一样,由于西学东渐、洋务运动、维新变法种种大文化大政治的环境转换,在这“历千年未有之奇变”中,民国书法(包括此前的清末)却构成了一个新旧转型过程中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孕育期、銜接期与发生期—它背后的来源是古代书法的已有固定形态与模式;它所面对的是从未有过的、并无现成答案的新挑战新问题。
民国书法(扩而为近代书法)的价值与意义,正是在此中凸显出来。在这个领域中,图像资料即民国书家的作品是第一位的;而文献资料即关于传记、著作、论文、随笔丛札、期刊、报纸是第二位的。倘若再深入了解,则书法家之有官员、学者、遗老、商贾、军人、文学家……丰富多彩的社会各阶层的覆盖面。又书法作品除篆隶楷行草外,仍有对联、尺牍、中堂、横批、册页、扇面、碑志、匾额;颜柳欧赵苏黄米蔡大小二篆颠张醉素,乃至于龟甲兽骨西北汉简敦煌残纸魏碑墓志——这些,都是民国独有的书法形态。如果纵向看书法史,那么龟甲兽骨文字、西北汉简隶书、西域敦煌文书这些内容,在民国以前的书法中都未曾有过,因为当时还未有出土面世;即使是魏碑墓志摩崖造像记的流派新风,也是通过赵之谦、张裕钊、康有为、沈曾植、李瑞清、曾熙、陶溶宣、胡小石、萧娴、沙孟海等从清末带入民国书坛,在此之前的唐宋元明和清中期以前,其实也未曾有过。至于从书法形式上看,民国前后,对联、匾额、手札、扇面为四大渊薮。对联书法在京沪广受欢迎,士子商贾、官僚遗老,人皆以书房有一副名家对联为荣,市场需求极大;而匾额书法则应因于厂肆市招,遂成街衢坊巷市廛商铺一大风景,自然也是极受追捧。我最初很奇怪民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各色对联传世,后来想想,当时书法能走进千家万户市庶士子之书斋的,就是这个对联;而书法得以走进各色市场经济商贸活动的,也正是这个匾额招牌,故尔民国书法之社会性、普及性的体现,自有其特殊的形式管道一一除手札尺牍这些纯实用的样式之外,对联与匾额,相比之下,正是极其具有“民国范”而为它时代所不及的。
在民国前后的书法名家大师中,有许多毫不逊于古人的修为与造诣,就笔墨论,吴昌硕追寻籀篆古意强项扦格而不失时尚,还惹得许多正统书法家曾激烈批评攻讦过;沈曾植以行草追魏碑方笔,还第一次关注汉简,表现出极其难能可贵的对新出土文物的先知先觉;白蕉踪迹二王有深入精髓之内美,举手投足间的魏晋风范,为隋唐以下奉二王为宗者所望尘莫及;其他如康有为、李瑞清、于右任、沈尹默乃至再后一代的沙孟海、林散之、陆维钊、王蘧常、萧娴等,皆能各擅胜场,引领风气,更可贵的是,不仅个人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而且还能引进新技法与新风格:如沈曾植于汉简、罗振玉于甲金文、李瑞清于摩崖、于右任于章草……皆能提出一个时代独特的新解读从而施惠后学、泽被天下。没有这些新出土文物的刺激,唐宋元明清各代书法家是既无此意识也无此能力的。
时下我们正大声疾呼要新提倡自然的“日常书写”,以祛今日书法抖擞作秀、故作姿态之弊。而民国时期大量书法遗迹,正是这些书札便条尺牍册页记衣食住行晨昏朝夕,它们正是最典型的“日常书写”——秦汉晋唐的书法,是正规严重的石刻碑志对比于“日常书写”;宋元明清的书法,是手卷中堂条幅的肆意挥洒对比于“日常书写”。民国时期,当然也有楹联匾额的对应于“日常书写”。但正因为其后钢笔字取代书法的“日常书写”一翼,书法被逼只能在条幅对联中堂手卷这些非“日常”的环境中存身,故尔解读民国书法,正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它是纯粹“日常书写”文化形态的最后一站,再往后到当代,伴随着学科教育、展厅文化……诸多转型,书法终于摆脱、抛弃、遗忘了“日常书写”而走向纯粹艺术形态,以至于我们今天还要再费心费力去重新提倡“日常书写”——既要重新提倡,自然就证明此前的衰落与消亡。换言之,以前信手拈来的常识,变成了今天必须特设的目标了。而民国书法,正在此中扮演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转折点与交接点的重要角色。
我在20世纪80年代,对近现代书法史有着浓厚的兴趣。曾写过一部25万言的《现代中国书法史》,由河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后来在编辑“大学书法教材集成”15册时,还不忘单列一册《近现代书法史》以证我认定的50年民国书法史其含量绝不逊于五千年古代书法史的观点。而在领导浙江大学中国艺术研究所博硕士教学的15年历程中,“近现代书法篆刻史”“近代中国绘画史学史”“近代美术史”等,一直是我们竭力打造并驰誉全国的学术品牌。但其时颇感困扰的,即是现存作品资料的不全面不系统,还有文献资料的缺乏梳理。这次看到河南美术出版社下决心在原有的资料成果基础上再登新高,反复切磋往还,增益补漏,遂成目下这样一部三大册的资料总集。责任编辑白立献来问学于予,遂深感学术进步一日千里,我辈未可有丝毫懈怠,有此巨纂,正足以造福学林嘉惠来者,不得不击节称赞之。故乐为之序。
(2016年明30日于杭州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