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中立的

文化这个东西，有时候它是中立的。这个话说着有点儿深，实际上也不深，简单地说，政治文化就是包括着一套治国平天下的方法：一是管理老百姓的方法，公共管理的方法；一是团结人、用人、聚拢人气的方法。所有的这些东西既可以被好人用，也可以被坏人用。

所以，《庄子》里有一个怪论：“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就是说，好人你要学圣人的这一套，坏人你也得学圣人的这一套，你不学圣人的这套你团结不住人，没人听你的，你指挥不动，你的行动达不到预期效果。所以，文化实际是中立的。为什么说是中立的呢？因为它是实用的。实用，并且通用，可以为各色人等所用。

盗亦有道从庄子这里开始，成了国人的口头禅。

既然盗亦有道，当然盗亦有理。例如，按照朝廷及当时多数百姓的观点，梁山好汉是强盗，然而这些强盗，不是也特别讲义气讲规则吗？他们的排名顺序也是规规矩矩的，讲尊卑长幼，符合至少是部分地符合儒学。再说恐怖主义，从国际政治直到国内政治的维度，我们是坚定地反对恐怖主义的。但是，难道恐怖主义者就没有自己的一套精神资源、精神能力与价值悲情嗎？当然有。所以仅仅靠军事力量是无法达到反恐的目的的。只有从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全面地思考国际社会所面临的问题与挑战，并做出全面的、适度的与聪敏的应对，并且准备付出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付出巨大的努力和代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恐怖主义的问题。美国在军事上经济上都是如此强大，却在两场反恐战争之中身陷泥淖，进退维谷，他们就是太不懂得盗亦有道的道理了。

庄子这里得出一条结论：“圣人生而大盗起”，“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他这里说的“圣人”就是那些能给君王当军师的，帮着君王出主意统治老百姓的人。这样的人自己也不会想到，你的目的、你的心是帮助你所在的这个侯国实现国泰民安。其结果呢，你这一套被一个又一个坏人至少是有缺点有弱点的凡夫俗子学了去，最后不但没做到国泰民安，反倒搞了个花样翻新、诡计多端、云山雾罩、天花乱坠、繁复啰唆、话越说越多，词越来越漂亮，忽悠越来越妙，学问越积累越像喜马拉雅山，高尚越来越像圣贤，气魄越来越像救世主。实际上呢，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差，担忧与恐惧越来越多，幸福感越来越无影无踪，而野心家们争权夺利、血流成河，且又沽名钓誉、装腔作势，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令天下大乱。当然这里有庄子的夸张，但是庄子他告诉我们，有这种可能，有这种现象，有这种危险，你从好心肠出发，你制定的一套规范和方法脱离实际，脱离生活，脱离群众，脱离常识，脱离人性的自然而然，最后被坏人所利用。

盗亦有道的另一面肯定是道亦有盗，任何自以为或被以为得道者，都仍然有自己的欲望、私利与人性弱点，因此他掌握理解的大道，都有被窃取、被利用、被歪曲、被自觉不自觉地曲解，使之成为自己某些行为的借口，成为自欺欺人的遮羞布的可能。而道被窃取、利用、歪曲以后呢，道本身变成了强盗逻辑，圣人有可能自行变成盗跖。

不用说别的，读读《东周列国志》，哪个昏君、奸臣、强盗、伪君子、刁民、蠢材、废物……不是一套套的忠孝节义，大模大样？在看看《三国演义》，魏蜀吴的君王与大臣们，哪个不是振振有词，自诩天意在我，个个充满了使命感？动员诸葛亮出山，叫作“先生不出，如苍生何？”简直是为民请命呢。而这些人、这些被视作英雄的冒险家们的英雄业绩，又给百姓带来了什么好处？再看看《红楼梦》里的腐烂的众寄生虫们，他们搞起祭天、祭祖、谢恩……礼仪来，又是何等庄严忠顺，诸种仁义道德的说教，无非是他们巧取豪夺、无恶不作的遮羞布！

而另一种情况下，胜者王侯败者贼，胜利了的有道之盗跖，也并非不可能变成圣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圣贤师表，宁有种乎？在一定的条件下，盗道道盗、王侯逆贼，互相否定也互相学习，互相参照也互相转化。不是吗？你以为诸侯也罢，大臣也罢，百姓也罢，圣贤能人也罢，他们就有权力、有能力、有威信确定盗与道的差别，划分盗与道的鸿沟吗？还有一条，盗不但可能有道，盗亦有才，盗亦有知，盗亦有灵，盗亦心如明镜，有人认为他们是遗臭万年，未必没有人认为他们其实是流芳百世！（责任编辑/何兴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