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字是对诗中的字或词进行准确、合理、精密地锤炼和推敲,使之语言精美、形象生动、意境幽远。元人杨载于《诗法家数》中尝云:“诗要炼字,字者眼也。”南宋张表臣亦在《珊瑚鉤诗话》言道:“诗以意为主,又须篇中炼句,句中炼字,乃得工耳。”由此可见,一字成眼足以为诗中增色而平添韵味,而一字不谐也足以成诗中败笔,大煞风景。故炼字工稳与否,对诗歌的创作起到一字千钧的作用,也使整首诗词作品良莠毕现,高下立判。那么,诗中炼字究竟以何为要?
一、惜墨如金,用字精准。诗词字少句工,一向以短小凝练著称于世。唐代著名诗僧齐己有“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之咏早梅句。郑谷则以为“数”字不如“一”字准确,只有“一”枝寒梅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春讯之“早”,数枝则不知哪枝最早也。郑谷“一字师”之名遂由此传开。我们再读晚唐著名诗人王驾的《晴景》诗:“雨前初见花间叶,雨后全无叶底花。蝴蝶飞来过墙去,应疑春色在邻家。”王安石看了之后改为“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原诗中一二句皆无花,改后则首句见花。原诗“蝴蝶飞来过墙去”句中“飞来”与“过墙去”意重,是为赘字。改为蜂蝶纷纷则知春色已深,并可见雨后蜂蝶满眼纷飞之动人情景。另“却”字也较“应”字更肯定、更有力。钱钟书先生认为王安石改诗有点铁成金之妙,应为不虚。故用字精准,表意精确,选择合乎逻辑的字词来表达诗人丰富的情感是诗词创作之先决条件。
二、描景状物,形象动人。诗词创作是通过描景状物、体物缘情、运用形象生动的语言表达来体现诗人情志的。如柳宗元之《渔翁》:“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此诗写渔翁生活,显得散淡悠然,奇趣横生。诗中“欸乃一声山水绿”之“绿”字堪为诗中之眼,曾被韩愈称为“六字寻常一字奇”,东坡言之“有奇趣”者是也。在一片清幽静寂的时空里,随着“欸乃一声”,山水刹那变绿,仿佛大千山水皆在欸乃声中唤醒。如此描摹,可谓著此一字,尽得风流。再如贾岛《雪晴晚望》:“倚杖望晴雪,溪云几万重。樵人归白屋,寒日下危峰。野火烧冈草,断烟生石松。却回山寺路,闻打暮天钟。”诗中晴雪、溪云、樵人、白屋、寒日、危峰、野火、冈草、断烟、石松等意象,俱在“晚望”两字中,皆眼中景也。而至尾联一合,则峰回路转,又见洞天。暮天钟鼓,声声入耳,由视觉而至听觉,使画中有音,声中有色,声色交融。“闻打暮天钟”一句,令人读来回味无穷,如甘霖入口,沁人心脾。如此景光风物,方能摇荡心旌,动人心魄也。
三、重在立意,意在笔先。“炼字不如炼句,炼句不如炼意。”我们强调“炼字”,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炼意”。炼字”是服务于“炼意”的。宋代诗人王平甫有首《甘露寺》诗,中间一联云:“平地风烟飞白鸟,半山云木卷苍藤。”王平甫自觉此联大佳,便请东坡评品。苏读后认为下联较上联气盛,下联之“卷”力猛,而上联之“飞”力弱,力弱则意散也。若易一“横”字,则语势两工,气足而意胜也。此言一出令王平甫五体投地,自叹不如。清人贺贻孙道:“炼字炼句,诗家小乘。然出自名手,皆臻化境。盖名手炼句,如掷杖化龙,蜿蜒腾跃。一字之灵,能使全篇俱活。炼字如壁龙点睛,鳞甲飞动,一字之警,能使全句皆奇。若炼一句只是一句,炼一字只是一字,非诗人也。”诗家锻造字词,首为表情达意之需求,次为语言工稳之必要。故诗家创作,首在立意;意在笔先,始句由心生也。但炼字琢句,也须点到为止。修饰太过则显累赘,求新太过则成险怪。僻字冷语,拗词生句皆不足取法,亦非诗家正格。
表意准确,谨防歧义是诗词创作要义之所在。求新不是尖新,创造并非生造。字词之炼需在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古人云:“百炼成字,千炼成句。”故锤炼字词,又非朝夕之功。它需要我辈苦心孤诣,不断求索。以自我的创作情感为指导,以诗词的整体美感为基础,从而写出激情四溢、赏心悦目的作品来。
(作者林峰系《中华诗词》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