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真
1941年,国民党中央大学森林学教授干铎在途经湖北万县时,发现了一株500多岁的古树,所采标本几经辗转,于1948年被植物学家胡先骕、郑万钧教授鉴定为水杉,并在同年发表了《水杉新科及生存之水杉新种》论文,推翻了“水杉早已灭绝”的定论,轰动了20世纪的世界植物学界。当时的美国《旧金山纪事报》称 ——“发现活水杉的意义至少等于发现一头活恐龙”。
追忆战火纷飞年代我国植物学家为这株“水杉王”书写的传奇故事,给出了一个人类如何着迷于自然、着迷于古树的极佳线索。
古树,是大自然的造化,也是人类社会数千年的牵挂。在历经宇宙间无数劫难和人间灾祸之后,它们的古老根系依然紧抓大地,刻满年轮和沧桑的树干伸向天空,一年一岁花开花落,苍翠绿色始终摇曳在千百年风雨里,未改初衷。
陆羽曾经在《茶经》中写到“天育万物皆有至妙”。古树,应是这世间至妙之物。
它们躲过了极端的气候——瑞典中部一株9500岁的欧洲云杉因为自身无性繁殖、根系不断“克隆”的特征,熬过天寒地冻、冰封雪困,以万年古老根系混搭年轻活力的枝干,从冰河世纪一路走来到达了“温暖的”互联网时代。广西南宁1360岁的“苏铁王”依靠自身独特的生存本领——新皮再生、休眠、高淀粉含量等,在遭受严重外伤、面临严酷生存环境的情况下,不仅能够自我疗伤愈合,还能够以微弱生命循环挺过难关,直到重新焕发生机,这使它得以跨越千年与我们相遇。
它们也挺过了人类的侵犯——1300年前,禅宗六祖惠能法师在广东新兴县国恩寺种下了一颗荔枝树,这株被后世尊为“佛荔”的古树,在历史上的多次战火中被焚烧,碳化的伤口至今清晰可见,它却浴火重生,甚至年年开花结果,并繁衍出千株幼树佑及众生。
在当今中国,凡完好保留千年历史的古城、古村落,皆有先祖亲手栽于水口以及村前屋后的古樟、古榕、古榆、古桑、古杉等——“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古树被视为佑护子孙、保一方平安的神圣之生灵,得以崇仰、爱惜、守护和安身立命,由此可知中国人自古就懂得,只有顺应自然之时、之势,追求与自然和谐共生,方能得到自然庇护,并从大自然中得到慰藉和愉悦。生生不息的古树生动传达了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学。留住青山绿水古树乡愁,中国人才会有身体和灵魂栖息的故乡。
据统计,在国内百年以上古树大约有数十万株。存活下来的古树,无一不是大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共同珍宝:它藏着优质树种千年演进的基因密码,隐匿着生命与自然互为依存、進退有度的自然适应史,承载着植物考古学、气候考古学、地理考古学、植物大陆漂移等多种学科的生物依据,它嶙峋的树干还述说着古往今来或叱咤风云或闲云野鹤的人文故事……古树以其得天独厚的科普、科研、人文、历史和旅游价值,而日益为世人所珍视。
据估算,全国每年有1%-2%的古树消失。树龄长,生长缓慢,生命活力低,加上树型高大等内在原因,使养分输送不足,抗风雨雷电侵蚀、抗病虫害能力减弱,致树木衰老自然死亡。但更需要引起重视的,是对古树的外在人为伤害加速了其消亡。所有人类活动如开发建设、桥梁道路施工、工业生产、地下管网铺设、过度种植养殖、排污、养护不当等,都会造成土壤酸碱度失衡、重金属离子大量增加,以致土壤理化性能恶化——被污染的土壤和空气不仅伤害人类自身,同时也伤害到树木。过度旅游开发又导致树体四周土层板结、密度剧增,严重阻碍土壤气体交换和给排水,影响了根系运动和正常生长。一波又一波房地产开发潮引发了对古树的“消费”,常常在缺乏专业植物学知识和队伍的情况下移植古树装点门面,将古树的生存风险暴露无遗……凡此种种,人类对于相伴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其他生命伙伴而言,确已索取过多。
上到国家,下到地方和百姓,在环境保护和治理方面已有普遍共识,关键是践行。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相继制定了古树名木保护措施并加大了宣传力度,从制度法律和人文层面为古树生存创造条件。在民间,有越来越多的公益组织和团体通过实地看护、媒体呼吁、常年跟踪勘测、资金资助等方式救助古树。在管理方法上,不仅责任更加细致具体,还创新性地利用数字技术如一树一芯片,随时记录和监测古树的微循环系统。在古树的复壮技术上,投入了更多的科研力量,从地下地上、树体内外、除朽杀菌、养护施肥等多维度地解决存活问题。作为自然和人类的共同生物遗产,古树资源的持续活化再生将为子孙带来无价的“生命记忆”,珍惜这些来自先祖时代的伙伴,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荣耀。
静静伫立的古树,正是时空隧道里的那一座座路标,可以引领我们穿越历史,看到未来。有了它们的陪伴,人类在前行中将不致孤独和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