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新 陈勤
[摘 要] 20世纪30年代初期,作为清华大学外语系德语专门化(德语专业)的一名学生,季羡林购买了德国原版的《荷尔德林全集》,阅读和翻译了荷尔德林这位德国诗人的许多诗歌,先后发表了《现代才被发见了的天才:德意志诗人薛德林》和《近代德国大诗人薛德林早期诗的研究》,对荷尔德林在中国的早期译介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关键词] 季羡林 荷尔德林 译介 艾克 石坦安
[中图分类号] G239.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7) 02-0112-05
Study on Ji Xianlins Early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H?lderlins Works
Ye Xin Chen Qin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Publishing, Beijing Institute of Graphic Communication, Beijing, 102600)
[Abstract] In the early 1930s, as a student of German majors at Tsinghua University, Ji Xianlin purchased the German original version of H?lderlins Samtliche Werke, read and translated Many poems of H?lderlins, had published The Genius Found Today- the German Poet H?lderlin and The Study on the Modern Big German Poet H?lderlins Early Poetry. Thus Ji Xianlin made his own contribution to the early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H?lderlins works in China .
[Key words] Ji Xianlin H?lderlin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Gustave Ecke Von den Steinen
季羡林先生是德国著名诗人荷尔德林(Johann Christian Friedrich H?lderlin,1770—1843,他译之为“薛德林”)的早期译介者之一。《季羡林文集第十三卷:序跋杂文及其他(一)》中收入了两篇相关文章,第一篇是《近代德国大诗人薛德林早期诗的研究》;另一篇是《现代才被发见了的天才:德意志诗人薛德林》。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零星的译作以及构思没有发表。这些雏形的学术成果主要是他在清华大学求学期间完成的。作为清华大学外语系德语专门化(德语专业)的一名学生,虽然季羡林日后没有走上德国文学研究的道路,但是凭借荷尔德林的译介奠定了以后卓越学术生涯的基础。
1 季羡林译介荷尔德林的肇始
说到季羡林译介荷尔德林的开端,首先要从他对这位德国诗人的兴趣讲起。1932年8月25日的《清华园日记》(以下简称“日记”)记载“又读H?lderlin的Ein Wort über die Iliad”,第一次提到了荷尔德林及其作品《关于〈伊利亚特〉的几句话》。11月9日的“日记”则说“今天晚上写信到日本买H?lderlin的Life”,应该这是关于荷尔德林的一本传记,委托日本的丸善书店购买,11月9日丸善书店回信说书没有了。而他在11月14日的“日记”中说,在德国作家中,他喜欢荷尔德林这样的唯美派诗人。
11月22日的“日记”则提到焚烛夜读“H?lderlins Leben(《荷尔德林的生平》)”的感受:
刚才我焚烛读H?lderlin——万籁俱寂,尘念全无,在摇曳的烛光中,一字字细读下去,真有白天万没有的乐趣。这还是第一次亲切地感到。以后我预备作的H?lderlin就打算全部在烛光里完成。每天在这时候读几页所喜欢读的书,将一天压迫全驱净了,然后再躺下大睡,这也是生平快事罢。
对他来说,阅读荷尔德林的作品是一大生平快事,有关的编译写作也随之提上了日程。同年12月26日的“日记”记载:
上德文时同Ecke谈到明年是H?lderlin的死后九十年纪念,我希望他能写点东西,我替他译成中文。他说,他不敢写H?lderlin,因为H?lderlin是这样的崇高,他写也写不出,他介绍给我Stefan George的东西,说Stein那儿有。
1933年是荷尔德林逝世九十周年,原本季羡林想让他的“三年德文”老师艾克(Gustave Ecke)教授写一篇荷尔德林纪念文章,他来译成中文发表,但是艾克教授自认对荷尔德林“仰之弥高”,不敢动笔。因此,季羡林萌生了自己来写的念头。艾克教授还说石坦安(Von den Steinen)教授有德国诗人格奥尔格(Stefan George)的《日与事》(Tage and Taten)这本书,对他写作有帮助,因此1933年2月23日的“日记”记载:
今天借到Steinen的Tage and Taten,因为里面有篇文章讲到H?lderlin。Steinen说这篇文章非常难懂。
借回来后就抄,因为他急着要还回去。
而季羡林在《现代才被发见了的天才:德意志诗人薛德林》提到了格奥尔格和他的《日与事》:
在他的一本论文集《日与事》(Tage and Taten)里面特别有一栏叫做“赞辞”(Lobreden),在这里面,他有一篇短文——短,真的,短得有点儿可怜了,然而比洋洋数千言的大文章,并没少说了什么。
格奥尔格的这篇短文加强了他对荷尔德林其人其作的理解。除此之外,他还从图书馆借了几本德国文学史以及其他一些著作。3月18日“日记”中“还想作我对于H?lderlin的认识”的记载,实际上和文章中第三部分的标题“我对他的认识”是十分对应的。
当然,写作这样一篇文章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见3月28日“日记”的记载:
明天放假,晚上颇觉得轻松,于是想到作H?lderlin。抱着头硬想,只是想不出什么东西,外面也或者因为明天没课,人声、笑声似乎特别加多了——真讨厌。
拼命,在床上,想了一晚上,好歹想起了个头,但也不怎样满意。而今才知道作文章的难,作不出文章,心里终放不下,半夜里醒来,终于又点蜡写了一点。
这里记的是文章第一部分也就是“一个湮没的天才,又渐渐被人发现了” 的写作情形。从1932年12月26日动念写作,都过去了4个月,文章还没有最后完成,不免让他着急。但是,德文原版的《荷尔德林全集》的意外到手大大加快了他的写作进度。
虽然1932年11月1日收到的日本丸善书店回信让他失望,但他并没有因此断了买荷尔德林作品的念想。1932年12月7日的“日记”记载:
决定买H?lderlin全集。下德文后,问Ecke,他说,Hellingrath和Seebass合辑的全集已绝版,但能买到Second hand,晚上随写信到Max N?ssler问是否可以代买。
荷尔德林在1843年去世后长期湮没无闻。1913年,诺伯特·冯·海林格拉特(Norbert von Hellingrath,1888—1916)开始编辑出版《荷尔德林全集》(H?lderlins Samtliche Werke),他1916年死于“一战”战场后,弗雷德里克·泽巴斯(Friedrich Seebass)和路德维希·冯·皮格诺特(Ludwig von Pigenot)接手继续编辑,直到1923年才出版了6卷本的全集。《荷尔德林全集》的编辑出版,再加上德国大哲学家海德格尔的极力推崇,很快引发了德国乃至全世界的“荷尔德林热”,其声望也迅速传到中国。季羡林因了艾克教授的介绍,才萌发了购买《荷尔德林全集》的愿望,马上写信让上海的璧恒公司(Max N?ssler)代为向德国购买。
1933年2月11日回校之后,季羡林收到璧恒公司的信。见信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订H?lderlin准没有了。然而,不然,却有了”。他欣喜若狂——“我想跳,我想跑,我不知所措了。我不敢相信,我顶喜欢的诗人,而且又绝了版的,竟能买得到。我不知所以了。”荷尔德林是他“顶喜欢的诗人”,现在能买到他的全集,即使是二手书也让他欣喜若狂。
1933年4月1日,璧恒公司终于把《荷尔德林全集》寄到了,但是那天太晚了不能取,让他遗憾了一晚上。4月10日上德文课的时候,季羡林把《荷爾德林全集》拿给艾克教授看,后者大为高兴,对他说:“你大概是中国第一人有这么一部书的。”他想:“能有这么一部H?lderlin全集,也真算幸福。”
出于得到《荷尔德林全集》的狂喜,他还把它写到了他的一篇文章中。1934年2月6日的“日记”记载:
看H?lderlin的诗,一行也不了解,但也就看了下去,仿佛是淡淡的影子飘在面前,又仿佛什么也没有,但一旦意识到了的时候却的确在看书。
还有,我每次(只是这几天来)一坐下看H?lderlin,脑子就纷纷起来,回旋着想,想的总不外是要作一篇什么essay,什么题目,怎样作,往往对着书想几个钟头,多半没结果,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今天又是在这样情形之下,想到一个题目《回忆》,于是立时拿出笔来Sketch,文思汹涌,颇不坏,什么时候写成,却就不得而知了。
翻阅《清华园日记》,总有这样的印象,季羡林的散文往往是在干别的事情比如上课或者看书等的时候构思、写作而成的,是心有旁骛后的结果。《回忆》即是如此。这是他在宿舍里看《荷尔德林全集》,研读其诗作的时候有了灵感,到2月14日基本写成。不仅于此,季羡林还将眼前的《荷尔德林全集》写进了文章里:
在不经意的时候,我常把母亲的面影叠在茶杯上。把忘记在什么时候看见的一条长长的伸到水里去的小路叠在H?lderlin的全集上。把一树灿烂的海棠花叠在盛着花的土盆上。把大明湖里的塔影叠在桌上铺着的晶莹的清玻璃上。把晚秋黄昏的一天暮鸭叠在墙角的蜘蛛网上,把夏天里烈日下的火红的花团叠在窗外草地上半匍着的白雪上……然而,只要一经意,这些影子立刻又水纹似的幻化开去。同了这茶杯的,这H?lderlin全集的,这土盆的,这清玻璃的,这蜘蛛网的,这白雪的,影子,跳入我的回忆里,在将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叠在另一些放在我眼前的东西上了。
该文发表在《清华周刊》1934年4月出版的第3、4合期上。这也是荷尔德林的另一种译介传播方式吧。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季羡林在一篇文章中回忆说自己“仍然节约出一个月的饭费,到东交民巷一个德国书店订购了一部德国诗人薛德林的全集”,订书的地方是“东交民巷一个德国书店”,这是老来回忆之误,因为《清华园日记》到2002年才整理出版。不过,“这是我手边最珍贵的东西,爱之如心头肉”这句话倒是不假。
《荷尔德林全集》成了他写作的重要参考书。在后来写成的文章《现代才被发见了的天才:德意志诗人薛德林》中,季羡林认为在荷尔德林这么一位大诗人从湮没无闻到重新发现的过程中,除了格奥尔格之外,前期主要是威廉·狄尔泰(Wilhelm Dilthey)的推动,在他的《体验与创造》(Das Erlebnis und die Dichtung)中,写有《荷尔德林》的专文,将荷尔德林与莱辛、歌德、诺瓦利斯等大诗人并列,其贡献在于“重新估定了薛德林的价值”。但狄尔泰见到的荷尔德林作品并不全,在他死后,又有许多荷尔德林的手稿和书信继续被发现。接下来他高度评价了海林格拉特和泽巴斯两位编者的贡献:
这些手稿和书信的发见,是何林葛拉斯(Hellingrath)和纪拔斯(Seebass)的努力,因为喜爱了他的诗,便着手去搜集,这自然是很偶然的事,但是,就因了这“偶然”,我们却能够多读了许多他的诗,我们是幸福的,他们俩对薛德林自然不能不了解,但了解也不深,他们的价值就在作品的发见的本身,因为每个天才的发见,第一步总是搜罗遗著和手稿,以后才能谈到其他,“每个开始,都是难的”,他们就担任了这艰难的开始,而且很令人满意地担任下来,我们怎能不感谢他们呢?
这两位编者的最大贡献就在于搜集荷尔德林的手稿和书信,编辑了《荷尔德林全集》,使得包括格奥尔格在内的后来人能够进一步了解和研究这位德国大诗人。
《荷尔德林全集》不仅是季羡林写作的重要参考来源,也成了他写作的强大动力。我们来看他1933年4月3日到11日的“日记”:
4月3日:一天都在作H?lderlin。限今天作完他的life。
4月4日:限今天作完我对他的认识。果然——没作完,然而终究也差不多。
4月5日:早晨把文章作完了。
4月6日:开始抄H?lderlin,抄比作还费劲。埋头抄了一天,还不到一半,真悲观。
4月8日:今天才抄完。
4月11日:晚上H?lderlin稿子送了来校对,德文居然排得不很错,也真不容易——当初写文章的时候,看着,不如说觉着,还不坏。抄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儿坏了,这次校稿,简直觉得坏得不可救药,我真就这样泄气吗?
经过前三个月的长期酝酿,他在短短的6天之内写完了《现代才被发见了的天才:德意志诗人薛德林》这篇12000余字长文的写作和誊抄,完成文章的第二部分(“他的生平”)、第三部分(“我对他的认识”)用了3天,抄写用了3天,另外校对用了1天,不可谓不快。
该文很快就刊登在《清华周刊》1933年(第39卷)第5、6合期上,4月19日出刊。他的好友李长之1933年2月开始担任《清华周刊》文艺栏主编,就向他约稿。第二天,季羡林马上投了一篇译文《代替一篇春歌》,3月18日刊登,这是他第一次在《清华周刊》上发表文字。
“第5、6合期”是李长之主编的《清华周刊》“文艺专号”。他不仅刊登了季羡林的《现代才被发见了的天才:德意志诗人薛德林》,自己还翻译了荷尔德林的“大橡颂歌”,署名“梁直”。在4月8日作的《大橡颂歌》前记中,提到了翻译这首诗的缘由,其中说道:
当时因为喜欢这诗,便情不自禁的译了出来。用白话译了一遍,又用文言译了一遍。现在羡林兄作薛德林论文,怂恿我把诗附上,他说文言的好些,我也就略加修改,凑个热闹罢,说不定要大杀风景哩。
因此这首用文言体译写的《大橡颂歌》,是在季羡林的怂恿之下,配合他的论文而翻译的,页码接排在他的文章之后。这首诗季羡林也曾经翻译过,“日记”中提到过两次,1932年11月12日的记述是:
早晨,把H?lderlin的Die Eichbaume找出,想再译一遍,只译了两句,又住了。
1933年11月9日的“日记”记载如下:
林庚找我替他译诗,我推了几次,推不开。今天过午,只好把以前译的稿拿出来修改修改。一个是《大橡歌》,根本不能修改;一个是《命运歌》,修改了半天,仍然不成东西——结果却仍然是头痛。
这里提到的“Die Eichbaume”,季羡林译之为“《大橡歌》”,而李长之译之为“《大橡颂歌》”。在好友林庚的再三恳求之下,他修改以前翻译的《大橡歌》和《命运歌》,但结果并不让他满意,也就不可能拿出去发表。
1933年4月10日,李长之为本期的出版写了“编校后记”,不仅提到自己翻译“‘大橡颂歌是种尝试”,还说道:
在论文中,介绍薛德林的一篇,作者是很费过事的,参考了不少的书籍。诗样的批评文,如轻快的梦,导我们在轻快的梦中和薛德林作为好友。全文讲生平的一节,和末后论了解薛德林的一节,似乎还少一种统摄的联系。——自然,这是指内容上的。
在此,李长之肯定了季羡林的写作努力,也指出了文章的缺点,那就是第二、三部分之间缺乏“一种统摄的联系”。
这篇长文在《清华周刊》发表以后,极大地鼓舞了季羡林研读荷尔德林诗作的信心,奠定了以后将荷尔德林的早期诗篇作为毕业论文主题的基础。
由于拥有弥足珍贵、令人艳羡的《荷尔德林全集》,时不时看看或者翻译他的诗,又整天把荷尔德林挂在嘴上,季羡林也被他的同学和好友看作是“薛德林专家”。1933年9月22日的“日记”记载:
一天把H?lderlin挂在嘴上,别人也就以H?lderlin专家看我,其实,自问对他毫无了解,诗不但没读了多少,而且所读过的大半都是生吞活剥,怎配谈他呢,真是内愧得很。
季羡林本人倒是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不过,“薛德林专家”的称誉成了他继续研读和译介荷尔德林作品的动力,荷尔德林随之成了他毕业论文的研究主题。
2 关于荷尔德林的毕业论文写作及其发表
2.1 毕业论文的写作
由于拥有中国独一份的《荷尔德林全集》,以及《現代才被发见了的天才:德意志诗人薛德林》的成功发表,此后的季羡林不断研读荷尔德林的作品,并将荷尔德林早期的诗作为毕业论文主题,见1933年10月25日的日记:
过午上German Lyric,我已经决定了我的毕业论文题目——“The Early Poems of H?lderlin”,Steinen也赞成,他答应下次给我带参考书。
在石坦安教授的“德国抒情诗人”(German Lyric Poets)上,他定下了毕业论文的题目——《荷尔德林的早期诗歌》(The Early Poems of H?lderlin),指导老师就是石坦安。因为前期给他很大帮助的艾克教授已经出国开始为期一年的学术休假。石坦安教授不仅肯定了季羡林的选择,而且给予必要的帮助,比如出借参考书,答疑解惑等。在指导季羡林写毕业论文这件事情上,石坦安教授还是比较认真负责的,乐于解答他提的任何问题,也有指导他的学术研究能力。
从1933年10月25日定题到1934年1月,他一直没有动手写作。一方面是诸多课程的学习压力,另一方面当然是荷尔德林的诗本身并不那么好懂,毕业论文的写作成了他的一个较大的心病。
直到1934年3月5日,他才正式动笔写作,到3月27日写完,花了约三周时间。这是季羡林自己选的题目,荷尔德林也是他喜欢的诗人,但要以此做毕业论文,就没法以乐趣来决定取舍了。
经过几天的奋战,连写带抄,毕业论文终于完工。季羡林在3月27日的“日记”中说:“论文终于抄完了。东拼西凑,七抄八抄,这就算是毕业论文。论文虽然当之有愧,毕业却真地毕业了。”
为了文凭而写作,季羡林也是心中有愧,但结果确是出乎意料。他自认为并不认真的毕业论文写作,最后得了个“优(E,Excellent)”。在后来的回忆中,他也提到过他的这篇本科毕业论文:
现在回忆起来,我当时的德文水平不可能真正看懂荷尔德林的并不容易懂的诗句。当然要说一点都不懂,那也不是事实。反正是半懂半不懂,囫囵吞枣,参考了几部《德国文学史》,写成了这一篇论文,分数是E(excellent,优)。我年轻时并不缺少幻想力,这是一篇幻想力加学术探讨写成的论文。……如果这就算学术研究的话,说它是“发轫”,也未尝不可。
按他的看法,该论文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学术性写作,而是加上了他的“幻想力”。不过,他也认为这是他学术研究生涯的“发轫”。不仅于此,包括毕业论文在内全部德文课程所得的“优”,使得他有幸得到了1935年去德国留学的机会。
2.2 毕业论文的发表
《荷尔德林的早期诗歌》这篇毕业论文并不是用德文而是英文写成。此文作为《近代德国大诗人薛德林早期诗的研究》,1934年8月4日改定和投稿,以中文形式发表于《文学评论》1934年第2期,发行日期是同年的10月1日。
《文学评论》是李长之联合其老师杨丙辰教授主编的一份杂志,实际刊期为双月刊。1934年8月1日出了第一期,10月1日出了第二期就停刊了。作为该杂志的主编,李长之既编又写还译,而作为李长之的挚友兼文友,季羡林对《文学评论》的贡献甚大。他在该杂志的第一期刊登了《寂寞》一文,为第二期贡献了两篇文章,除了《近代德国大诗人薛德林早期诗的研究》,还有一篇《救救小品文》。
在《近代德国大诗人薛德林早期诗的研究》的一开头,季羡林就把薛德林与歌德相比,认为“在整个德国文学史上,只有两个诗人够得上称为伟大的:一个是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的歌德;一个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的薛德林(H?lderlin)”。“在精神上,薛德林也正补了歌德的缺陷。歌德只代表了德国文化的一半,倘若没有薛德林,这一半将终归成了一半,但却出了薛德林,他们俩合起来把德国文化完成了。”
在本文的“后记”中,他意犹未尽,还说荷尔德林“他的彗星似的光芒立刻照澈人们的心,同歌德争德国最高文学的宝座。我们敢断言:将来的世界一定是薛德林的。”出于发现荷尔德林的狂喜,无限抬高他的文学地位、推动他在中国的译介成了季羡林的崇高使命。随后季羡林说道:
大概以后我还要写几篇关于他的文章,我这样说,并不是想去注册专利,或挂上薛德林专家的招牌,注册专利我没那样的兴趣,挂专家招牌我又哪里有那种勇气呢!我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使中国不知道德国有薛德林这样一个人的人知道德国有过这样一个人罢了,倘若读者能比这得到更多的东西,那是读者自己的福分,我连梦想也不敢梦想的了。
季羡林并不想就此挂上“薛德林专家”的招牌,只是想为荷尔德林在中国的译介多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使中国读者对荷尔德林有更多的认知。好友李长之也希望继续为季羡林的相关译介提供出版的机会。
除了《文学评论》杂志外,李长之还创办了文学评论社,意欲出版文学评论等方面的书籍。在该杂志第二期上的《文学评论社出版丛书预告》中,他提到了21本书的出版预期,季羡林一人就占了3本。其中一本就是荷尔德林的小说《奚陂里雍》(Hyperion),其介绍语如下:
这是德国近代伟大抒情诗人薛德林早年作的一部最热情的小说,由专研究薛德林的学者译出,可为一件最痛快的事。
“《奚陂里雍》”今天一般译为“《许佩里翁》”或者“《许培荣》”。在李长之的介绍中,季羡林俨然成了“专研究薛德林的学者”,不免夸大。当然翻译《许培荣》,也是他一个一直的追求。比如1933年8月31日的“日记”如下:
我又想到自己的工作,下年一定最少要翻译两部书,一是H?lderlin的Hyperion,一是Thomas Mann的Der Tod in Venedig。
而李长之希望以此大张旗鼓地出版预告来促进季羡林的翻译。但是1934年夏天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季羡林应聘到山东省立高级中学担任教师,讲授并不擅长的国文等课程,教学压力颇大,无法分心,也缺乏清华园时期译介和创作的良好氛围,《许培荣》的翻译也就不了了之了。
从以上可以看出,既然在荷尔德林的译介上有这么良好的开端,如果机缘巧合的话,季羡林因由德国留学的便利,就会有更多的有关译文和译作问世,那么同学所称的“薛德林专家”就名副其实了。但是有了去德国留学的天时地利,荷爾德林反而淡出了他的关注视野,从这个角度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
3 结 语
在1907年王国维最早对荷尔德林进行译介之后,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师生为核心,形成了包括卫礼贤、杨丙辰、艾克、石坦安、冯至、季羡林、李长之、杨业治在内的荷尔德林传播者群体。他们采取教学传播、报刊译介等方式,对荷尔德林在中国的早期译介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在这些人当中,季羡林虽然只正式发表了两篇文章,却是研究基础较为雄厚、学术冲动较强的一个。如果不是去德国哥廷根大学留学时转向了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的学习和研究,他一定能够在后来的荷尔德林译介中作出更大的成就。
参考文献
[1]季羡林. 清华园日记[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
[2]胡光利,姜永仁,季羡林说:清华的那些事儿[M]. 北京:金城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