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迦
我想,我们便是那个最初生冷的,无忌的,无味的,不屑于点染烟火,不屑于暖,不屑于混杂。直到某一天,我们长成,开始安于烟火,安于暖,安于这混杂人世。
1
平日,我勤做汤。
看着锅里腾了水汽,翻了热浪,大火变小火,小火转大火,蓝色火苗呼呼地蹿,我便心生欢喜。食材味道渐次清晰扩散,锅内仍然翻滚,笼得整个厨房都热气腾腾,有种欲升还沉的暧昧。
是,暧昧。暖暖的暧昧。这是厨房的魅力。
这时候,我总忍不住靠在墙壁上,脑子里过几句诗,或经典的,或原创的,或旁人的,或自己的。
最近尤爱的是豆腐鲜虾汤。
水烧热,姜洗净去皮切片,蘑菇切薄,先下。然后豆腐切块,贝柱、虾放五六只,下进去后一起翻滚。滚的空當,可站窗口看看云看看树看看月亮。刚好,最近在看黄磊的《我的肩膀,她们的翅膀》,书中也大篇幅写吃食,写下厨,写下厨的男人性感,写厨房满满都是爱。
他是最好的文青代表。年轻时候真文青,成熟之后,把这种文艺化到日常,诗与酒,茶与花,红烧白灼游山涉水。好像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长发飘飘挣扎叛逆的是陌生少年,日子落到眼下,好像我们生来就这样安然。
当然不是,那个长发飘飘的少年也是我们。
那个挣扎叛逆的也是我们。
那个摔琴砸酒瓶的也是我们。
那个骑在单车上对过往女孩儿吹口哨的也是我们。
那个雨夜痛哭的也是我们。
惶惶不知去处的也是我们。包括眼下——眼下也惶惶。
人心的惶惶从来没变过,只是,昨天多一点儿,今天少一点儿。
厨房是避风港,是可安身的地方。
那些风驰电掣的少年,追追追,追到厨房里,停在案板边、灶台边,嗒嗒嗒、噗噗噗,然后,慢下来,静下来,抿一口酒,抽一支烟。
2
我记得那个演徐志摩的黄磊。
因为《似水年华》,我曾追到乌镇去,闻听黄磊的酒吧就在对岸的某一间,但我没有刻意去。黄磊不在那儿,徐志摩也不在那儿,文也不在那儿,耀辉也不在那儿,江滨柳也不在那儿……在那儿的,是所有少年一个未完未醒的梦。
不会完,不会醒,也不会忘。
而现实里,我们在平行向前,长成另一辈少年的长者,长成厨房里的男人或女人,开始研究新姜老姜的区别,开始区分米醋陈醋的用法。
锅里的香气已漫得整个房间都是。食材味道尽出,独立的,混合的。
虾的鲜,豆腐的滑嫩,蘑菇的入味。
盐少许、味精少许、香油两三滴,其他作料均免。
虾有虾的香气,豆腐有豆腐的香气,蘑菇有蘑菇的香气,贝柱有贝柱的香气,汤有汤的香气。
每样食材里活脱都站着一个灵,它们骄傲地站出来,说:“你闻,你看。”
再无须多,无须用什么作料,用什么汤底,用什么香料了。
我想,我们最初是生冷的,无忌的,无味的,不屑于点染烟火,不屑于暖,不屑于混杂。直到某一天,我们长成,开始安于烟火,安于暖,安于这混杂人世。在这安然里,我们已清楚几分,清楚自己是谁,清楚生活是什么。
那个生冷的我们,和暖熟的我们,同为一人。在这绵长柔软的岁月煲煮之后,终于结合,终于出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