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里的工匠

侯萍

匠人精神，在日本表现为细节；在德国表现为严谨；在俄罗斯，除了细节与严谨之外，还多了一种战斗民族特有的意志与豪情。

十点钟的阳光，掠过圣彼得保罗大教堂钟楼的金顶塔尖，钻过行道树的叶隙，柔和而斑驳地照在一个俄罗斯工匠的后背上。

这位工匠正蹲在地上，双手一丝不苟地紧固安全护栏柱头上的螺钉。尽管他蹲着，但依然可以看出他的身材高大结实。他身边停着一辆夏普工具车，银色的轮毂中间，漆有一个天蓝色的圈。你可以想象一下车轮转动起来的梦幻色彩。

棕色头发蓝眼睛的工匠，上身穿着深蓝色长袖T恤，下身是一条普蓝色工装裤。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从他身边走过，他却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转动着手中的螺丝刀。若不是他的右手在轻轻拧转，他与他的漂亮工具车，就是一座鲜活动人的雕塑。

逐渐强烈起来的阳光，透过要塞中央圣彼得保罗大教堂的门窗，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我从来没有见过哪座教堂里涌进这么充足的阳光。慷慨？恣意？任性？奢侈？感触之下，一时竟难以找到恰当的形容词。镀金青铜十字架护佑下的洁白大理石棺椁里，沙皇、皇后及其皇族与生前一样，可以享受温暖明亮的阳光。

彼得大帝石棺左侧的墙壁上，架起了一座木梯，两个工匠正在干活。年轻的那位站在梯子顶上操作，年纪大些的站在下面，双手扶住梯子，目光炯炯地望向他的伙伴。一架普普通通的木梯，因为出现在神圣无比的大教堂里，令人不由得联想到雅各的天梯。我相信，爬到梯顶可以进天堂的年轻工匠，一定会在双脚踏进天堂之门时，转身扶住天梯，让曾经帮助过他的兄弟也登顶同入天堂——虽然他们不是天使。

要塞里的造币厂，是沙皇俄国的第一座造币厂，如今还在制造金币和纪念币。瘦骨嶙峋的老工匠，在硬币背面叮叮当当地敲出了威武莊严的双头鹰国徽。如今，已经不用人工造币了，但匠人精神依然存在。匠人精神，在日本表现为细节；在德国表现为严谨；在俄罗斯，除了细节与严谨之外，还多了一种战斗民族特有的意志与豪情。在圣彼得保罗要塞，除了这些平凡工匠之外，还有一个集平凡和伟大于一身的工匠——彼得大帝。

1703年，彼得大帝从莫斯科来到这片沼泽地，他住在自己亲手搭建的小木屋里，倾尽毕生的精力、财力与才华，建了一个要塞，也建了一个城市。据说，彼得大帝心灵手巧，爱好广泛，且品位不俗。他2.4米高的个子，栖身陋室，日夜监造要塞，还亲手造了一条小帆船。于是，要塞里才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船屋。

这位人称世界上个子最高的皇帝，气度非凡，生性洒脱，酒量大，脾气也大，普通工匠的手艺他都有，普通工匠没有的匠心他也有。不过，不论是普通的工匠，还是显赫的沙皇，所拥有的匠人精神和民族气节，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