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梅
(北京京北职业技术学院 北京 101400)
考琳·麦卡洛小说对母爱的悲情反思
徐梅
(北京京北职业技术学院 北京 101400)
源于灰色的童年记忆和残缺家庭的影响,澳大利亚当代著名作家考琳·麦卡洛小说中的母爱充满悲情,她们疯狂或冷漠的爱都造成了子代们的深切不幸。考琳·麦卡洛对母爱的悲情反思源于她不幸的童年生活。母爱悲情色彩的消解有赖于母亲们对自我的坚守和幸福能力的提升。
考琳·麦卡洛;小说;母爱;悲情
关于母爱对孩子的重要性,美国当代著名心理学家艾里希·弗洛姆称:“母亲对孩子的影响无论怎样高估都不为过。”[1](P46)同时,他还在指出:“母爱是一种祝福,是和平,不需要去赢得它,也不需要为此付出努力。但无条件的母爱有其缺陷的一面。这种爱不仅不需要用努力去换取,而且也根本无法赢得。”[1](P36)考琳·麦卡洛的小说不仅呈现了冷漠、无法唤起的母爱对子代人格养成造成的负面影响,而且还呈现了处于疯狂状态、令子女们无法自由呼吸的、“忘我型”母爱对子代们自由成长的人格造成的羁绊。
1937年出生于澳大利亚的考琳·麦卡洛在澳大利亚本土文化和英美现代文明的撞击中成长。作为一名在英美游历多年的殖民地女作家,考琳·麦卡洛经历了澳大利亚的民族创伤、二次世界大战的阴影、女性“他者”窘境等,致使她的作品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悲情色彩。但是,致使考琳·麦卡洛对母爱最终报以悲观色彩的是她灰暗的童年经历和残缺的家庭。
在考琳·麦卡洛的记忆中,自己的童年生活充满了悲哀,家庭生活一片惨淡,这一切源于她“失职”“不负责任”的父亲和冷漠、不关心子女的母亲。在考琳·麦卡洛的记忆中,父亲是“可怕”“从不在家”“对自己的子女不感兴趣”“婚外恋”、“混蛋”等字眼的代名词。父亲对家庭和子女极不负责任的行为给年幼的考琳·麦卡洛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源于此,在她的诸多作品中,父亲形象处于扭曲状态,他们要么无爱,要么缺席、要么霸道、要么专制。
“沮丧”“痛苦”“抑郁不得志”“从不关心自己孩子”的母亲是造成考琳·麦卡洛悲惨童年生活的另一位关键人物。作为毛利人的后代,考琳·麦卡洛的母亲一生都沉浸在自己的“抑郁不得志”中,从不关注自己的孩子和家庭。由于考琳·麦卡洛对自己母亲的评价是“生活不如意”“失落”“沉浸于个人悲伤”等,因此,冷漠、封闭的母亲形象在她的作品中不绝如缕:《恺撒大传·十月马》中图尼娅的母亲、西塞罗的妻子等都对自己的女儿们冷漠、不管不问;《遍地凶案》中卡尔米内的第一任妻子桑德拉是一位瘾君子,沉迷于可卡因不能自拔,对于唯一的女儿索菲娅毫无兴趣。这些冷漠母亲形象的出现也正是考冷漠的母爱对幼年时期的考琳·麦卡洛造成的心理创伤使然。
美国著名犹太作家马拉默德是一位和考琳·麦卡洛一样遭受童年时期不幸生活创伤的作家,他曾经感慨:“人们会早早的受家庭生活影响来解释这个世界。不管获得多大的幸福或者成功,人都不可能摆脱掉早期的生活经历,它会一直跟随着你。”[2]可见早期生活尤其家庭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考琳·麦卡洛人生观的养成,正是因为她不负责任的父亲、冷淡的母亲和处于残缺状态的家庭让考琳·麦卡洛对爱的缺失有了深刻的体验。
(一)“忘我”型母爱造就的残缺人格。虽然不幸的考琳·麦卡洛与“忘我”型母爱无缘,但是,她却通过小说创作塑造了很多“忘我型”母亲形象。在考琳·麦卡洛的笔下,这些“忘我型”母爱对子代们来说并不是甘露,而是羁绊他们健康人格自由发展的羁绊,因为“‘忘我’是精神病的一种征兆……忘我背后隐藏着一种很强的常常是自己意识不到的自私性”[1](P57)。正如艾里希·弗洛姆所言,母亲们常常认为孩子可以通过她的“忘我”认识到什么是被人爱,认识并学会什么是爱,但是“她的‘忘我’所造成的效果往往违背她的意愿。”[1](P57)
考琳·麦卡洛的小说中的“忘我”型母爱或以无微不至的溺爱形式出现,甜蜜得令人窒息,但需要子代们牺牲自由为代价;或以无处不在的强制形式出现,包办子女的一切,致使子女各项能力退化、性格懦弱、性别意识错位。在考琳·麦卡洛的作品中,无论是令人腻味的甜蜜式母爱还是令子女恐惧的强制式母爱,都像荆棘一样束缚着子代们的自由成长,导致了子代们人格的残缺。在这种浓郁的母爱包围中,子代们的出路不外乎两条:一条是成为浓郁母爱的牺牲品,丧失自我;另一条是逃离荆棘式的强制型母爱的束缚,回归自我。
艾里希·弗洛姆认为,“造成神经(机能)疾病的一个原因可能是一个男孩有一个十分慈爱,却又很娇惯他的母亲,同时又有一个性格懦弱或者对孩子不感兴趣的父亲。”[1](P41)考琳·麦卡洛的“胭脂扣系列小说”中的第一部——《遍地凶案》中的小德斯蒙德就是一位艾里希·弗洛姆所言的由于娇惯母爱而引发的“神经疾病”患者:他身体羸弱,人际沟通困难,难以承受正常的学习和社会生活,因此,他处处依赖于母亲,处处寻求庇护。而他的羸弱和病态则与他所在的残缺家庭,特别是浓郁的、过渡的母爱不无关系。他的母亲菲洛米娜·斯凯珀斯是一位溺爱他的、可以为他去死的疯狂母亲,而他的父亲德斯蒙德则是一位竭力从肉体到精神对妻子菲洛米娜·斯凯珀斯进行全方位禁锢的、富可敌国的企业家,但父亲德斯蒙德在小德斯蒙德的生活中完全处于缺失状态。母亲菲洛米娜·斯凯珀斯将为挣脱畸形婚姻关系禁锢所做的努力、为争取小德斯蒙德的监护权而做出的牺牲、对丈夫的妥协等统统归结于对儿子小德斯蒙德的爱,因此,小德斯蒙德自幼被这种沉重的爱束缚着,以至于他无法养成完整的人格。
《恺撒大传·十月马》中的渥大维在众人的眼中是一位病怏怏、透着女人气的男性。恺撒以旁观者的身份向渥大维阐释了他男性气质缺失的原因:“由于你母亲担心你的身体状况才格外宠爱你,不让你接受每个男孩都要经受的正规军事训练,使你不懂得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具备的心理素质。”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自我实现需求的凸显,渥大维开始厌恶母亲和姐姐们这种“爱的软暴力”,竭力逃离她们的哭哭啼啼、她们无处不在的爱的重轭。
《摩根的旅程》中理查德·摩根的第一任妻子佩格由于生育能力不强,而致使她将全身心的爱都投注在唯一的儿子威廉·亨利的身上,由于她“忘我”的爱限制了儿子的自由而正常的生长需求,进而引起儿子威廉·亨利的逆反,如作品中所述:“母亲在他四周筑起的高墙一直没有拆除,他对围墙里面的一切腻味透了……”佩格的爱不仅禁锢了儿子威廉·亨利的自由成长,而且佩格在施展母爱的过程中也消解自身的独立性,因为,她在女性的生育使命中迷失了自我。
《恺撒大传·十月马》中自幼缺少父爱的布鲁图也是浓郁型母爱的牺牲品,布鲁图的舅舅——加图也希望“布鲁图不要那么懦弱,多一丝男性气魄就好了”。母亲塞尔维利亚专横的爱、否定性的教育方式及自身放浪的情感生活不仅造成了布鲁图性格的懦弱、人格的低俗、视野的狭隘,而且还造成了布鲁图恋爱能力的下降、性功能的隐匿:布鲁图的前两段婚姻生活都是短暂而又毫无感觉的,因为处于专横母爱包围中的他,作为一个正常男性的身份无法得到确认。
(二)冷漠型母爱衍生的冷漠人格。考琳·麦卡洛的小说还弥漫着母爱无法唤起的悲哀及其对子女人格养成、自我身份定位造成的困扰。艾里希·弗洛姆曾用“乳汁”和“蜂蜜”来形容母爱的两个方面“乳汁象征母爱的第一个方面:对生命的关心和肯定,蜂蜜则象征生活的甘美,对生活的爱和活在世上的幸福。”[1](P46)考琳·麦卡洛作品中的“冷漠型”母亲们只是基于母亲的职责,给予子代们“乳汁”,但是,她们或者源于情感的抵牾或者源于母爱理解的偏狭,不愿或无力给子代们提供“蜂蜜”,致使子代们冷漠人格的产生。
考琳·麦卡洛在两部家世小说《荆棘鸟》《呼唤》中详细阐释了冷漠母爱对子女们性格养成的消极影响及冷漠母亲们的自我迷失之痛。《荆棘鸟》中克利阿里家的女主人菲奥娜曾竭力忘掉自己有过一个女儿,女儿只能令她回忆自己悲惨的女性命运,她向拉尔夫神父诉说女儿梅吉的存在给她引发的痛苦:“什么是一个女儿?她只能使你回想起痛苦……我竭力忘掉我有一个女儿……”菲奥娜对梅吉的“主动忘却”是对自己痛苦的倾诉,也包含对所有女性不幸的控诉,但她这种主动的“忘却”无法给予梅吉“乳汁”,更无法提供“蜂蜜”,它在深深地伤害着梅吉的同时,还曾一度引起梅吉的性别焦虑,误导着梅吉对爱情、婚姻、家庭的偏狭理解,为梅吉的自我寻求设置了一个负面引路人形象。由于母亲菲奥娜的冷漠,由于对母爱的极度渴求,梅吉将爱情、婚姻等同于对丈夫和孩子的拥有,并将自己全部的人生追求定位于对婚姻、丈夫和孩子的渴求和拥有上。梅吉曾对母亲菲奥娜厌恶照顾两个最小的儿子的做法感到不满,并决意做一个公平、富有爱心的母亲:“菲对詹斯和帕西的冷漠,深深地伤害了充满她内心的那种母爱。她心想,要是我有了孩子,我绝不会偏爱他们中间的一个的。”但是,她在婚姻梦想瓦解之后,却沿袭了母亲菲奥娜的冷漠,她也对诞生于自己不幸婚姻中的女儿朱丝婷充满冷漠,尤其在她对自己失意的爱情、婚姻生活迷惘、痛苦的时候,更无暇给朱丝婷提供弗洛姆所言的“乳汁”,因此,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朱丝婷对所有亲情的抵触,对爱情、婚姻、家庭的拒绝,养成了怪癖的性格,也造成了新一轮的人生悲剧。朱丝婷的怪癖性格彰显了母爱无法唤起引发的悲剧,因为艾里希·弗洛姆曾经强调过:“母亲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生活的恐惧都具有传染性,两者都会对孩子的全面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事实上我们确实可以在孩子身上,也可以在成人身上看到,哪些人只得到‘乳汁’,而哪些人既得到‘乳汁’,又得到‘蜂蜜’”。[1](P46)按照弗洛姆的观点,朱丝婷也是一位和母亲梅吉一样在幼年时期既没有得到“乳汁”也没有得到“蜂蜜”的悲剧性人物,梅吉是母爱缺失的受害者,而她却又沿袭了母亲菲奥娜的做法,伤害了年幼时期的朱丝婷。
菲奥娜的冷漠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克利里家族的不孕不育,她的儿子们集体性独身,因为母爱无从唤起的悲伤深深地伤害着他们,他们没有感受过“蜂蜜”带来的快乐,也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幸福的模样。在他们的记忆中,母亲是痛苦的,家庭是不幸的,因此,他们集体拒绝女性、拒绝婚姻,为了赢得母亲的喜爱,他们对母亲做出了献祭般的举动,他们的一切都以母亲菲奥娜为中心。
《呼唤》中的伊丽莎白源于对婚姻生活的不满,如《荆棘鸟》中的菲奥娜一样进行着自我封存,自我封存的伊丽莎白也和《荆棘鸟》中的梅吉一样,无法给予女儿们“蜂蜜”,无法在女儿们面前展示自己的幸福。幼年时期缺少“蜂蜜”滋润的内尔?金罗斯也和《荆棘鸟》中的朱丝婷一样,养成了偏执的性格,她拒绝女性本应拥有的一切,包括漂亮的服饰、恋爱、婚姻、家庭、孩子等等,也曾一度造成自己性别身份的迷失,并为此痛苦不已。
在考琳·麦卡洛的作品中,无论是以佩格(《摩根的旅行》)为代表的“忘我型母爱”,还是以菲奥娜(《荆棘鸟》)为代表的“冷漠型”母爱都造就了子代的不幸,使其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悲情色彩。这两种外在表现形式迥异的母爱有着致命的共同点,即自我的迷失,“忘我型”母亲在对子代疯狂的爱中迷失了自己,“冷漠型”母亲则因为爱情、不幸际遇、特殊嗜好等迷失了自我,致使母爱无法激发。因此,要消解母爱的悲情色彩,考琳·麦卡洛认为,母亲们在实施爱的过程中,首先不能失却自我,即“忘我”,因为“‘忘我’的母亲的影响同利己者的影响并无多大区别,而且常常是前者甚于后者,因为母亲的‘忘我’会阻止孩子对自己提出批评。孩子们生活在一种不能使母亲失望的压力下,在道德的假面具下人们在教育他们要轻视生活”[1](P57-58)。其次,要提升母亲们自身的幸福能力,要让子代们从母亲身上看到幸福的模样,即艾里希·弗洛姆所言的“为了能给予‘蜂蜜’,她不仅应该是一个好母亲,同时也应该是个幸福的人——但这一目标只有少数人才能达到”[1](P46)。为此,要做到真正地爱孩子,母亲们不仅仅要给予孩子生命的关怀,即“乳汁”;更重要的是,还要给予孩子幸福的影响,即“蜂蜜”,让孩子从母亲自爱的举止中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因为“在没有比一个能自爱的母亲在体验爱情、欢乐和幸福方面对孩子产生更积极的影响了”[1](P58)。
[1][美]艾里希·弗洛姆.爱的艺术[M].李健鸣,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2]Michiko Kakutani.Malamud Still Seeks Balance and Solitude[N].NewYorkTimes,July15,1980:C7.
[责任编辑 王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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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438(2017)05-0043-03
2016-10-12
徐梅(1978-),女,河南永城人,北京京北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外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