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阿 丽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李长之在抗日战争期间写作了《迎中国的文艺复兴》[1]26一书及相关文章,称“五四”新文化运动为“启蒙运动”,并非“文艺复兴”,从而正式提出建设“中国文艺复兴”的文化主张。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文艺复兴”讨论热潮的蓬勃兴起,李长之的这一观点日渐受到学者的重视。然而由于各种原因,迄今为止人们尚未关注到,李长之在构想“中国文艺复兴”这一宏伟文化蓝图时,曾经把“大学教育”当作其中的关键一环,并寄予过特别的关注与厚望。
有鉴于此,本文将对李长之有关“大学教育”方面的思考展开深入分析与阐释。尽管这些思考出现在抗日战争时期,论述也多为简短文章,难免带有一定的时代性与局限性,但它们毕竟体现出源自“中国文艺复兴”这一视角下有关“大学教育”的独特理解,相信对于当今社会的“大学教育”以及中国的文艺复兴仍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李长之有关“大学教育”的论述主要集中于以下两篇文章:一篇为《迎中国的文艺复兴》一书中的《思想建设(下):论大学教育之精神》(1943年5月);另一篇为专门纪念“五四”与蔡元培先生的文章,即《五四——蔡孑民——大学教育》(1944年5月3日)。这两篇文章的写作前后仅仅相隔一年,而且都在五月,堪称李长之有关“大学教育”话题思考的“双璧”。李长之为什么会对“大学教育”如此关注呢?这可能与他个人的特殊经历有关。根据于天池、李书近年来的相关研究可知,1929—1936年,李长之先后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求学;1936—1938年,工作于清华大学、京华美术学院、云南大学;1938—1945年,任教于重庆沙坪坝的中央大学,先是担任罗家伦“党义公民”课的助教,几年后转为中国文学系讲师。
从上述经历可以看到,在1929—1945年期间大约16年的光阴中,不管学习还是工作,李长之几乎一直都在大学校园里度过,因此可以肯定的是,他对于大学生活与大学教育非常熟悉。在这样的背景下,李长之若对“大学教育”有所感、有所言是很自然的,他对这一话题有着充分的发言权。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李长之写作上述两篇文章时,正是他在重庆中央大学工作期间,与他当时的身份也非常相宜。
需要特别引起重视的是,从1938年10月至1940年夏天的这段时间,李长之在重庆中央大学的具体工作,是担任罗家伦先生“党义公民”课的助教。“所谓‘党义公民’课,类似于今天高校里的政治理论课。不过现在讲的是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社会主义理论,那时讲的内容则是三民主义、蒋介石思想罢了。”[2]这意味着,在几乎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李长之生活与工作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每周认真聆听“党义公民”课上罗家伦先生对于大学生进行的政治思想教育,并做好详细的笔录,每节课后再将讲义内容整理成正式的文章。如此长时间的聆听、记录与整理“党义公民”课的内容,势必会对李长之的思想和意识产生深刻的影响。
这种“深刻的影响”并非是说自由主义的李长之由此转而信仰了三民主义,主要是说它可能最大程度地开启了李长之对“大学生政治思想教育”的关注视野。在“党义公民”课的长时间熏染下,李长之开始不知不觉地陷入对于大学生思想教育、国家意识等方面问题的思考与关注,并对此产生了浓厚兴趣。作为这一积极思考结果的最好证明,可能就是收录在《迎中国的文艺复兴》中的下列一组相关文章:《精神建设:论国家民族意识之再强化及其方案》《舆论建设:论思想自由及其条件》《思想建设(上):论思想上的错误》《思想建设(中):大时代中学者应有之反应》与《思想建设(下):论大学教育之精神》。也就是说,作为罗家伦先生“党义公民”课程助教的两年经历,可能潜在地影响到了李长之抗战时期思考问题的兴趣和范围,从而影响到了写作于这一时期的《迎中国的文艺复兴》一书中的部分章节内容(自然包括那篇《论大学教育之精神》),也影响到了随后《五四——蔡孑民——大学教育》一文的写作。
由此可见,李长之在抗战之前与抗战期间的生活经历,使得他对于大学生活与大学教育非常熟悉,又加上他本人有过两年担任罗家伦先生“党义公民”课助教的经历,开启了他对大学生思想教育、国家意识等问题的关注兴趣。因此李长之在这一时期构想“中国文艺复兴”这一宏伟文化蓝图时,也就自然而然地把“大学教育”纳入了自己“中国文艺复兴”的思想轨道之中。
大体而言,在《论大学教育之精神》与《五四——蔡孑民——大学教育》这两篇文章之中,李长之表达了对于蔡元培先生相关教育观念的充分认可,并在此基础上明确指出:“中国文艺复兴”应当从“大学教育”开始,这不仅涉及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到“中国文艺复兴”的深化问题,也涉及“中国文艺复兴”在整个社会的具体实践问题。
(一)“大学教育”: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到“中国文艺复兴”
李长之在《五四运动之文化的意义及其评价》(1942年)一文中曾经指出,“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启蒙运动”,并非“文艺复兴”,并因此对“五四”多有批评。他这样评价“五四”:“有破坏而无建设,有现实而无理想,有清浅的理智而无深厚的情感,唯物,功利,甚而势力,是这一时代的精神。这那里是文艺复兴?尽量放大了尺寸说,也不过是启蒙。”[3]23他还具体指出:“‘五四’精神的缺点就是没有发挥深厚的情感,少光,少热,少深度和远景,浅!在精神上太贫瘠,还没有做到民族的自觉和自信。对于西洋文化还吸收得不够彻底,对于中国文化还把握得不够核心。”[3]25—26正是基于这样的评价与认识,李长之才提出并呼吁建设真正的“中国文艺复兴”。
李长之民国时期对于“五四”新文化的评价,以上论述可谓是最为激烈与苛刻的。然而,在《五四——蔡孑民——大学教育》一文中,李长之却调整了自己对于“五四”颇有微词的观点,转而认为“五四”虽然是“启蒙运动”,但其中却蕴藏着“文艺复兴”的萌芽。他指出:“这种启蒙式的五四也未尝不孕育着一种文艺复兴!”[4]346“这超出五四精神的地方,却也就是应该养育于五四之中,而作为进一步发展的。——五四虽不是文艺复兴,但却含了萌芽。这萌芽即寄托在蔡先生身上。”[4]348因此,李长之开始着力寻求最为适当的途径,从而将“五四”新文化运动进一步深化为“中国的文艺复兴”。
毫无疑问,促使李长之认识发生转变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蔡元培先生。正是在蔡元培先生身上,李长之看到了“五四”新文化隐含着“文艺复兴”的萌芽。他指出:“然而蔡先生呢,就是有哲学头脑,更进而提倡世界观和美学的教育(他自己并且亲自在北大讲了不少次的美学),他有他的建设,他能从西方文化看出和中国传统哲学的沟通处(如以义说自由,以恕说平等,以仁说博爱,非常精!)这都是多么可贵的!”[4]348李长之由此相信,想要真正实现“中国文艺复兴”,想要彻底完成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向“中国文艺复兴”的转变,或许正需要从蔡元培先生那儿获取重要的启示与领悟。他写道:“如何才能完成文艺复兴的大业?这就不能不求之于与蔡先生一生为因缘的大学教育。”[4]348在这一思想的启发之下,李长之把此文第三部分的小标题直接定为:“大学教育之质的提高为由五四而至文艺复兴的大路”,并对此展开了充分地论述。这可以看作是李长之首次对于“大学教育”与“中国文艺复兴”二者关系的明确论述,他表达了“中国文艺复兴”必须从“大学教育”开始的想法。
李长之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发展的历史角度,赋“大学教育”以重要的责任:“五四的毛病在浅,次一步的文化运动就该深。深不能不从思想学术中求,那么,除了大学负这个使命以外,又能把责任落在哪里?”[4]349也即是说,“大学教育”涉及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如何深化与发展的问题,也即如何从“五四”转化为“中国文艺复兴”的问题,应当受到格外的重视。如此一来,李长之就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发展至“中国文艺复兴”的学理思路上,赋予了“大学教育”以不容取代的关键位置,肯定了“大学教育”在“中国文艺复兴”中的重要作用。
(二)“大学教育”:“中国文艺复兴”的具体实践
在如何从“五四”新文化运动深化为“中国文艺复兴”这一问题上,“大学教育”无疑担负着重要的责任。不仅如此,李长之还认为,如何推进“中国文艺复兴”在整个社会范围内实施的具体实践上,“大学教育”同样有着不容忽视的巨大优势。李长之对此的谈论主要集中在《五四——蔡孑民——大学教育》一文中。他先从蔡元培与范静生的两种教育论谈起,并且明确表达了自己对于蔡元培先生看法的认同:“蔡孑民在《我的教育界的经验》一文里,说他和范静生互持一种相对的循环论。范静生说没有好小学,就没有好中学,没有好中学,就没有好大学,因此第一步应该先办好小学。蔡孑民则说没有好大学,就没有好中学师资,没有好中学,就没好的小学先生,所以第一步是先要把大学整顿好。蔡先生虽然谦恭地说,二人的意见是应该合起来的,但我的私意则觉得还是偏重大学才对。”[4]349可以说,蔡元培先生“先办好大学”的想法无疑使李长之深受启发,他从这儿看到如何从“大学教育”入手,影响中学、小学,从而在根本上影响整个社会的实践途径。换句话说,从“大学教育”入手,可谓是推动“中国文艺复兴”在整个社会层面早日实现最为有效的手段之一。
正是在上述意义上,李长之进一步对“大学教育”委以重任,他进一步诠释道:“小学不过是一种普通教育,让一般国民都健全而已。大学教育则负一种建国,建文化,发扬民族的优长的责任。就文化的意义说,大学的重要性,却在小学之上。”[4]349显而易见,在李长之的理解里,“大学教育”不单是培养与教育大学生的事情,它参与着建设国家文化、发挥民族优长的重要责任,也即参与着建设“中国文艺复兴”的重要使命。
无独有偶,顾毓琇先生在大约同一时期也写过《中国的文艺复兴》[5]119一书,此书上卷为《中国的文艺复兴》,下卷即为《世界教育的改造》。尽管顾毓琇先生对教育的谈论角度与李长之先生并不完全相同,但是两位提倡者都在自己“中国文艺复兴”的文化构想中,把“教育”放在了重要位置,这一切看来也许并非偶然,他们可能都深刻地意识到了“教育”在“中国文艺复兴”中的强大推动作用。换言之,“中国文艺复兴”事业只有“教育”、尤其是“大学教育”的积极参与,才有望早日实现。
然而,并非所有的“大学教育”都可肩负起上述使命。李长之认为,“大学教育”要想真正担负起“中国文艺复兴”所赋予的重要任务,必须对大学生的素质修养与学识态度,以及大学的相关政策与学术氛围都提出较高的要求。在《论大学教育之精神》一文的开头部分,李长之直截了当地指出,“大学教育”的精神其实有两个字:一是“大”,一是“学”。
(一)“以大为主”的“大学教育”
对于“大学教育”的“大”,李长之作出了如下的解释:“大是指眼光大,胸襟大,目标大,风度大,体魄和智慧大。”[6]123他在这里一连列出了六个方面来具体阐释“大学教育”中“大”所具有的涵义。这一阐释乍看上去似乎有点繁复,虽然李长之对于这六个方面的解释各有侧重,但有些内容在性质上仍有所交叉和重叠,因此仔细辨识之后,这里将其进一步划分为以下两大类范畴予以具体论述:
一方面,李长之所谓的“眼光大”“目标大”“智慧大”都指的是,大学生不应陷入个人出路、人情利害等个体狭小的范围,而应当勇于承担国家与民族的重大责任。李长之对于“眼光大”的具体内涵强调:“眼光大就是看得远,所以像那些仅仅看到个人的出路,以为进了银行就高于一切的人,不配做大学生!”[6]123他对于“目标大”的理解是:“目标大就是担得住大责任。我常觉得中国大学生的数目既是这样少,非‘得天独厚’的人决进不了大学,国家为大学生耗费那么多钱,代价应该多么昂贵才值得?具体地说,大学生的成就应该是国家栋梁之材,更说具体一点,就是要像从前所谓宰相之才样的人;只要有机会,就可以担当国家大事,这才不愧是大学生。”[6]123他对于“智慧大”的看法是:“智慧大是指把聪明用在大问题上,不怕走得深,不怕走得细,不怕走得奇,世界上小聪明的人太多了,但是那些计计较较的人情利害,不是我们希望于大学生的。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凡是在人情利害上精通的人,难望有大智慧。大学生应该有所取舍,有所培养。”[6]123
可以看出,李长之对于“大学教育”应当培养的大学生能力有着较高的要求,他在这里先后使用了如下肯定性的语词:“看得远”“担得住大责任”“国家栋梁之材”“宰相之才”“担当国家大事”“把聪明用在大问题上”;而作为其对立面的是:“仅仅看到个人出路”“小聪明”“计计较较的个人利害”。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李长之对于大学生提出了志存高远、心系国家、勇担重任的期待与要求,并警醒大学生万不可陷入终日思虑个人出路、人情利害的泥沼之中。毫无疑问,对于热情地呼吁着“中国文艺复兴”的李长之而言,能培养出这样关注国家命运大学生的“大学教育”,才是他心目中所期待的理想教育。
另一方面,李长之所谓的“胸襟大”“风度大”“体魄大”则倾向于大学生应当拥有健朗的体魄,从而拥有雍容通达的心胸与气度,不局限于狭隘的派系,能与不同思想进行交流。李长之对于“胸襟大”的解释是:“胸襟大就是能容得下,所以像那些斤斤于一派一系的堡垒,对于不同的思想也不能虚心研讨的人,不配作大学生!”[6]123他对于“风度大”的理解是:“风度则是一个人的威仪,雍容通达是大学生的风度,局促偏执便是愧对大学教育了。整饬当然要紧,但不要好莱坞明星化!风度之大,其来源是体魄与智慧。所以,体魄和智慧要大。”[6]123他对于“体魄大”的看法是:“体魄是健朗的精神之‘物质基础’,如果弱不禁风,势必要颓糜不振的。”[6]123
李长之在这里对于“胸襟大”“风度大”“体魄大”予以了不同的阐释,虽然侧重面有所不同,使用的语词也并不相同,但在内涵上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试看一下,无论是“容得下”、不要“斤斤于一派一系的堡垒”,还是“雍容通达”、不要“局促偏执”,或者是“健朗的精神”、不要“颓糜不振”,它们的意义无疑都指向着大学生应当具有一种宽容的、开阔的、豁达的、健康的精神与心态。在李长之看来,必须要有能力培养出具有如此心态大学生的“大学教育”,才能肩负起“中国文艺复兴”的重要使命。
李长之这种“以大为主”的“大学教育”要求大学生既具有关心国家命运、担当国家大事的责任与意识,又需要大学生具有健康的体魄与开阔、豁达的心态。这一要求的内在核心或最终指向,就是如何把大学生教育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宰相之材”,从而成为推动“中国文艺复兴”早日实现的强大助力。
(二)“以科学为主”的“大学教育”
李长之认为,“大学教育”的精神有“大”和“学”两方面的内容,上述对“大”的方面予以了简单阐述,接下来将要谈论有关“学”这方面的内容。
在《论大学教育之精神》一文中,李长之一再强调的基本主张是,大学生必须把学习放在首位。他反复强调:“大学生应当以学为第一位”,“大学必须恢复其以学为第一位的机构”,“学!学是第一”。[6]123从表面上看,李长之所倡导的似乎只是一个普遍的共识,即所谓的学生应当“以学为主”的观念。如果有所差别,恐怕仅在于李长之的提倡是处于一种战争的语境之下,因此学习的困难性、重要性显得尤为紧迫与急切而已。
其实不然,上述理解固然不能说全错,但对李长之却真有些误解。李长之接下来对此进行了更具体地解释,他认为“以学为主”,并非我们寻常所理解的那样,而有着自己独特的所指。李长之指出:“我们所谓学,就是科学。科学当然不只指自然科学。科学之首要,不在对象而在精神。科学的精神是:客观,体系,思辨,精确。”[6]124原来李长之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并非只是“以学为主”,更准确的说法应当是“以科学为主”或“以科学的精神为主”。他想要真正强调的是,“大学教育”中应当贯穿和体现出一种“科学的精神”,从而培养大学生形成注重“客观、体系、思辨、精确”的良好思维习惯。
李长之之所以会如此强调“大学教育”中应注重“以科学为主”的思维习惯,可能是因为这与“中国文艺复兴”有着某种直接而密切的关系。众所周知,“中国文艺复兴”很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复兴中国的传统文化。李长之自己也明确地表达了这方面的要求,在《国防文化与文化国防》一文中,李长之写道:“我们正是希望根深蒂固,源远流长的一种文化运动,正希望那是在培植已久的土壤中冒出来的,正希望那是在根深叶茂的大树上开放出来的。这才是真正的文艺复兴,我们以最大的热情期待着!”[7]16而在《中国文化运动的现阶段》一文中,李长之则更明确地写道:“就其接受传统而言,就其需要原来的土壤而言,则中国现阶段的文化运动乃是一个‘文艺复兴’!”[8]57
然而问题是,如何吸收和继承中国的传统文化?在李长之心目中,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绝不同于国粹派、复古派等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只是一味地推崇,并因此而蔑视世界其他文化的那种复兴,而是必须在一种科学的方法下,复兴和发扬中国传统文化中真正富有生命力的重要部分。在他看来,“先民之伟大的思想创造,当然值得发扬,但我们不是盲目崇拜,而且发扬需要有发扬的方法,这方法是唯有科学的方法(就是需客观,需体系,需思辨,需精确!)可以当之。否则牵入死人的坟墓,这不是发扬古人,却是葬送今人了!”[6]124李长之在此明确指出,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应当经过客观的分析,采用科学思辨的方法,精确地把握住其真正的精神而加以发扬,绝不能盲目崇拜。
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是如此,吸取世界优秀文化、吸收各种学说作为中国文艺复兴的关键内容,又应当如何对待?李长之对此明确指出:“在科学里,我们一切将得其平,无所谓古今,无所谓中外,无所谓人我,无所谓心物,无所谓左右。我们争得只是‘是非’!是非也不是笼统的,乃是一事之中有是有非,我们却应一律采长舍短!”[6]124在李长之的论述中,所谓的“古今、中外、人我、心物、左右”彼此之间外在的天然限定都应当消失,而必须采用一种科学的态度与方法予以重新打量与评价,从而最终获取真正与“中国文艺复兴”相宜的经验与精华。这一想法似乎正与前面论及的“胸襟大”“智慧大”的内容不谋而合。
总之,李长之对于“大学教育”的热情期待之一是“以科学为主”的思维习惯与态度的形成,这一要求不仅着眼于大学生知识上的积累,更注重于大学生是否形成了一种科学的思维习惯。在李长之看来,这种科学的思维与态度正是建设“中国文艺复兴”中面对中国传统文化以及世界优秀文化时所亟待需求的正确态度,甚至有可能关系到“中国文艺复兴”是否有可能顺利实现的问题。
(三)“自由的学术空气”的“大学教育”
上述对“大学教育”精神中“以大为主”“以科学为主”的内容进行了阐释,这些要求主要是针对大学生的素质修养与学识态度方面提出的要求,在李长之看来,仅仅有这些仍然不够。他认为,“大学教育”要想完成“中国文艺复兴”的重任,还有一个重要的要求是“自由的学术空气”,这是形成大学生上述素质修养与学识态度的重要环境,这不妨可以看作是他针对大学教育的政策或学校氛围提出的要求。在这一方面,李长之显然受到了蔡元培先生自由教育观的影响。
在《五四——蔡孑民——大学教育》一文中,李长之强调了“大学教育”中“自由的学术空气”的重要性,这一点是他对蔡元培先生提倡的“自由学术的风气”的向往,也可以看作是他对于“五四”精神的某种继承。他写道:“无论是栋梁之材的那样才具也好,专家的独当一面的专长也好,非用自由的学术空气是培养不出来的。大政治家要有权衡,要可以应变,要设计久远,如果没有一种自由活动其脑筋的习惯,如何能应付大局面?专家要能设计,要能创造,要能发明,要能博中取约,那么,也岂能株守于一定的科条?……蔡先生在大学教育上,力主自由学术的风气。不能不算是远大。”[4]349可以说,这是对于大学教育的决策者、领导者以及管理者等提出的要求,希望他们能努力倡导并维持一个自由的学术空气与氛围,从而保障大学生们得以顺利成为能够“自由活动其脑筋”“自由创造”“自由发明”的栋梁之材与专家,最终为中国的文艺复兴贡献他们最大的才干与能量。
最后,李长之发出了中国人才之少的感慨,并再次重申了“自由研究”与“文艺复兴”之间的密切关系。他写道:“所以大学教育之质的提高,大学教育之必须有自由研究的培植,便又不止关系次一步的文艺复兴的文化运动而已了。”[4]350也就是说,“大学教育”不仅是“中国文艺复兴”这一运动的要求,而本身就是国家建设最基本的人才保障。
综上所述,李长之从大学生的素质修养、学识态度、氛围环境等方面入手,对于“大学教育”提出了多方面的较高要求,在他看来,只有符合这些要求的“大学教育”才能真正肩负起建设“中国文艺复兴”的重要使命。
有关“中国文艺复兴”的话题,在新世纪以来被学界同仁热情地再次提起,人们从各个角度展开了详细论述,但很少专门提及“大学教育”与“中国文艺复兴”之间的密切关系。其实,在李长之抗战时期所构想的“中国文艺复兴”宏伟蓝图中,“大学教育”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李长之认为,“中国文艺复兴”应当从“大学教育”开始,“大学教育”不仅涉及到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向“中国文艺复兴”的深化问题,也涉及到“中国文艺复兴”在整个社会的具体实践问题,并因此对“大学教育”提出了“以大为主”“以科学为主”“自由的学术空气”等专门的要求。李长之的这些思考可能仍有进一步完善之处,但是毫无疑问,这些思考对于当今的“大学教育”以及“中国文艺复兴”的建设都会带来某些重要的启示,值得予以充分关注。
[1] 李长之.迎中国的文艺复兴[M].李长之文集:第1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
[2] 于天池,李书.李长之与罗家伦(上)[J].文史知识,2013,(6).
[3] 李长之.五四运动之文化的意义及其评价[M].李长之文集(第1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
[4] 李长之.五四——蔡孑民——大学教育[M].李长之文集(第3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
[5] 顾毓琇.中国的文艺复兴[M].顾毓琇全集(第8卷).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6] 李长之.论大学教育之精神[M].李长之文集(第1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
[7] 李长之.国防文化与文化国防[M].李长之文集(第1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
[8] 李长之.中国文化运动的现阶段[M].李长之文集(第1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