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迟
合肥师范学院大学英语教学部,合肥,230601
瓦尔特·司各特小说《威弗莱》对苏格兰形象的独特表征
张雪迟
合肥师范学院大学英语教学部,合肥,230601
司各特的《威弗莱》所表现的苏格兰形象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焦点,苏格兰形象长期被作为英格兰的对立面而遭到歪曲。在司各特创作《威弗莱》的时代,苏格兰被认为是野蛮而充满威胁的民族。《威弗莱》采取喜剧的形式放大苏格兰人的缺陷,采用成长小说的形式将苏格兰表征为暗藏威胁的异域形象。对主流话语表征方式的套用使这部小说成功进入主流话语,被英格兰读者所接受。然而,这部作品并没有复制苏格兰的刻板印象,它用喜剧手法表现出了苏格兰人真挚的情感,通过表现苏格兰人的缺点为他们争取英格兰人的宽容。
《威弗莱》;话语;独特表征;刻板印象
苏格兰于1745年发起了最后一次武装反抗,虽然最终被平复,但是英军也遭到重创,“对于和少女奥斯汀一样生活在十八世纪后期的英格兰人来说,苏格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成为军事和政治上的威胁”[1]。在1745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英国官方故意制造舆论,煽动英国民众对苏格兰的敌对情绪”[2]。
瓦尔特·司各特(1771-1832年)的第一部小说《威弗莱》讲述的就是1745年的那场战争。小说中的苏格兰形象问题一直是学界争论的焦点,有论者认为这部小说参与了主流话语对于苏格兰形象的妖魔化,也有论者认为这部小说采取了与主流话语对抗的立场,塑造了与主流话语中不同的正面苏格兰形象。本文认为《威弗莱》采取了主流话语的表征方式,进入主流话语后又改写了苏格兰形象。英格兰在统一大不列颠岛的过程中形成了一套妖魔化苏格兰的话语体系,司各特的成功之处就是在这一套话语体系内塑造了新的苏格兰形象。
《威弗莱》面世时的英国读者大多对苏格兰传统文化存有种种成见,这种成见是在官方历史的教化下形成的。如,吉朋(Edward Gibbon)(1737-1794年)在他的历史名著《罗马帝国的衰亡史》中就把在不列颠生活的人分为两大群体:“全球最温和、最富足的气候条件的土地上的主人”和“在无边的森林中去和一群群野鹿互相追逐”的“一群群光着身子的野蛮人”[3]。又如,1802年约翰·霍姆(John Home)出版了官方关于1745年战争的历史著作《1745年叛乱史》,书中对苏格兰的丑化和扭曲让瓦尔特·司各特极为愤慨。他在一次访谈中态度坚决地说:“霍姆先生要么根本就不要写历史,要么就不要为献媚于现政府而写历史。”[4]xvii然而,历史学家们对苏格兰的偏见并没有因有人反对而改变。就在20世纪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写作《英语世界人民的历史》一书时,还直接引用了莱基(W.E.H.Lecky)的《十八世纪英国史》中的一段文字来表述苏格兰:“懒散,掠夺成性的生活使整个高地弥漫着野蛮的罪恶。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流血牺牲,氏族间的残酷仇杀世代相传,永无休止。他们的凶狠、残暴一直让他们的近邻提心吊胆。”[5]可见,苏格兰已经被妖魔化、概念化,对苏格兰表述的能指已经脱离了所指,且关于苏格兰的表述已经形成了能指间相互指涉的封闭的话语体系。这个话语体系是围绕着英格兰与苏格兰、今与昔的二元对立展开的。英格兰是先进的、文明的,而苏格兰是落后的、野蛮的,因此英格兰征服苏格兰为的是给苏格兰带来文明的火炬;英格兰是理性的、有序的,而苏格兰是狂野的、危险的,因此苏格兰必须被控制。历代历史学家仅在这样的二元对立思维定势下,在前人的基础上做一些阐释、发挥和扩展而已。
可见,历史话语中的苏格兰形象都是作为英格兰的“异类”被严重歪曲的,正如后殖民研究所说的那样,“这些文本——欧洲对自身的表征,以及欧洲对于‘异类’的表征——并不是对不同民族和不同社会的记载,而是欧洲自身恐惧和欲望的投射,并将这种投射包装成科学/‘客观’的知识”[6]。这里所说的欧洲对东方的殖民同样适用于英格兰对苏格兰的殖民,迈克尔·海施特(Michael Hechter)将1707年英格兰与苏格兰的合并称为典型的不列颠群岛中的“内部殖民主义”(internal colonialism)[7]。
殖民主义话语对被他们认为是“异类”的表征会形成一种惯性,而这种惯性会不断地生产出新的文本,复制和强化着“异类”的负面形象,正如萨义德所分析的:“这样的文本不仅能创造知识,而且能创造它们似乎想描写的那种现实。久而久之,这一知识和现实就会形成一种传统,或者如米歇尔·福柯所言,一种话语,对从这一传统或话语中产生的文本真正起控制作用的是这一传统或话语的物质在场或力量,而不是某一特定作者的创造性。”[8]这种话语的力量甚至控制着某一特定作者的创作,作者在创作中只能依据话语生产的规则创造新的文本。即使作者抵制话语规则,与主流话语对抗,最后还是会落入二元对立的陷阱,成为主流话语的共谋者。司各特在《威弗莱》中采用了非本质主义的表征策略,消解了二元对立思维模式。
司各特的第一部小说《威弗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英国读者争相抢购。这部作品在英国的持续热销主要归功于它的表征策略。身为苏格兰裔,司各特显然对于英格兰话语中的苏格兰形象深为不满,他企图通过小说创作改变英格兰人对苏格兰的偏见。他对于自己的尝试并没有信心,在《威弗莱》第一次出版时没有勇气署名,以致很多读者都在猜测作者的身份。他对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如此缺乏信心,其原因主要在于他其实是要在作品中塑造可亲可爱的苏格兰形象,完全不同于英格兰话语中的妖魔化形象。司各特的成功之处在于他没有直接塑造一个完全不同的苏格兰形象,而是套用了英格兰话语中的妖魔化形象。他采用喜剧的手法夸大苏格兰人的缺点,有意扭曲苏格兰形象,似乎是对主流话语中苏格兰形象的复制和强化。
约翰·布坎(John Buchan)在分析《威弗莱》的人物塑造时发现司各特主要是效仿斯莫莱特将人物作漫画式的特写,具体表现在作品中苏格兰人物的“某些特征都夸大到了荒唐怪诞的程度”,从而达到一种喜剧效果,比如布雷德沃丁男爵的学究气,麦克惠布尔的唯利是图等[9]。喜剧在一定程度上丑化了苏格兰人的形象,达到一种讽刺批判的效果。
麦海德(Robin Mayhead)在《瓦尔特·司各特》一书中指出苏格兰文化只有在远处看才有魅力,而当威弗莱真正走进苏格兰并加入他们的行列与他们并肩作战时,却发现苏格兰可怕的本质[10]。《威弗莱》是一部成长小说,随着主人公威弗莱对苏格兰的了解,他逐渐认识到苏格兰的缺点,从而放弃对苏格兰的盲目迷恋。这部作品对苏格兰的美化是将苏格兰放置在安全的距离之外,而不是刻意、毫无批判地向读者呈现苏格兰的异域之美。
《威弗莱》对苏格兰的丑化、嘲讽和批判,以及将苏格兰表征为暗藏威胁的异域形象都与主流话语对苏格兰的表征方式一致。正是这种对主流话语表征方式的套用确保了这部作品的成功:因被认为是主流话语的表述,而被英格兰读者所接受。
以主流话语的表征方式,表面看似相同的妖魔化,实是作者对主流话语的颠覆和改写。作品里一个典型的喜剧场景是在第十章,布雷德沃丁男爵热情接待威弗莱的宴会最后以一场醉酒后混战的闹剧而告终。当巴尔马瓦普尔在酒精的作用下指责威弗莱不该为英格兰政府效劳,男爵为坚决捍卫热情待客的古老苏格兰传统而争吵时,他们所使用的语言都是如荷马史诗般的语言,男爵的语言更是充满了拉丁文和复杂的长句子,双方称谓对方时都非常正式庄严:“巴尔马瓦普尔的福尔克纳”,“布雷德沃丁和图莱—维俄兰的科斯莫·康明·布雷德沃丁先生”。然而,这两位骑士的原则之争最后却被两个喜剧人物的出场而化解:吓得趴在地上的基兰库里特和一直在计算能盈多少利的酒店老板麦克利里老大娘。这两个喜剧人物所代表的苍白的现实把男爵所认同的骑士理想击得粉碎,并且化为喜剧的笑声。然而,这一喜剧并不带有恶意的讽刺,而是带有肯定的宽容。基兰库里特的贪生怕死和麦克利里老大娘的精于算计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清醒和务实,男爵坚持的原则体现了理想的纯洁。而在这个充满喜剧色彩的晚宴的第二天,男爵一大早就去找巴尔马瓦普尔决斗,并把在决斗中负伤的巴尔马瓦普尔押来向威弗莱道歉和解。这时,男爵坚守以礼待客的传统原则已不再是引人发笑的喜剧,而成了震撼人心的悲剧。
在战争结束后,威弗莱来到卡莱尔看望被关押的弗格斯,正好赶上他们接受审判那一幕。当审问人庄严地问弗格斯的手下埃文·达有什么要替自己辩解时,埃文请求让他回高地带六个人来代替弗格斯受刑。这样离奇的建议和这样严肃的场合极不相称,引起了一阵笑声。显然在英格兰人看来,高地人的忠诚已经到了荒唐愚昧的地步。听到笑声,埃文很气愤地说道:
要是撒克逊的绅士们是认为我这么一个可怜人的这条命,或者像我这号人的六条命,能抵维克·伊恩·沃尔一条命,所以才笑,那他们可能是对的;要是认为我不会信守诺言,回来赎他,才笑,那么我可以告诉他们,他们既不了解高地人的心,也不了解一个绅士所看重的荣誉。
听众不再笑了,一片沉寂[11]。
喜剧突然转化成了悲剧,埃文的忠诚让一直以来自认为道德水准高而洋洋得意的英格兰人顿时失去了优越感,对古老的苏格兰文化肃然起敬。苏格兰文化同样具有自己的灵魂和生命力,并不比所谓的先进的英格兰文化落后。用英格兰的价值观把握高地人的心和荣誉,强行消除“异类”文化的异质性是野蛮的行为。因此,虽然作品中的苏格兰人物都是喜剧形象,但是他们并不是被嘲弄的对象,而是以喜剧的形式将逝去的苏格兰文化写成感人至深的悲剧,在这一点上作者取法于塞万提斯,在小说第五章的开头就交代了这部作品对塞万提斯的艺术手法的借鉴,同时小说中又多处套用了《堂吉诃德》。
随着情节的推进,小说中的苏格兰人物都暴露出了各自的缺点,这正是作品的成功之处,没有把苏格兰人物一味地美化,从而实现了作者所追求的真实性。但是,要是把这些苏格兰人物的缺点作为苏格兰文化本质性的规定就误解了作者的本意,也不符合整篇小说的主旨。司各特在1829年为他的《威弗莱系列小说集》写的总序中表达了他写作这些小说的初衷:
我感到有必要为我自己的民族做一点努力,就像艾奇沃斯女士为爱尔兰所做出的贡献一样——把自己的同胞如实地介绍给兄弟民族,打破长期以来所形成的成见,努力为他们的美德赢得同情,为他们的缺点争取宽容[4]352-353。
由此可见,作者想要达到的是对苏格兰人的同情和宽容,而不是对苏格兰的否定和排斥。那种把苏格兰视为可怕的“异类”的成见正是作者所要努力打破的。因此,不能抓住苏格兰人物身上的那些缺点不放而全盘否定了整个苏格兰文化。小说主人公威弗莱也并没有因为深入了解苏格兰而不再迷恋古老的苏格兰文化。
《威弗莱》采用喜剧的形式夸大苏格兰人物形象中的某些缺陷,运用成长小说的文类将苏格兰表征为具有潜在威胁的异域形象。这部小说虽然套用英格兰话语对苏格兰的表征手法,却并没有复制苏格兰的刻板印象,喜剧形式并非意在嘲讽这些苏格兰人物,而是引起读者深深的敬畏。这部作品表现苏格兰的缺点并不是为英格兰对其征服和统治提供正当理由,而是要赢得英格兰人的同情和理解。司各特的艺术成就之一就在于他套用了主流话语中的苏格兰形象,却又重塑了这一形象。虽然他坦言这一手法源于塞万提斯,但是司各特在继承的基础上也发展了塞万提斯的手法,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终结了古老的骑士传统,而司各特的《威弗莱》却为世界保存了古老苏格兰的风貌。
[1]于潼.奥斯汀笔下的苏格兰和大不列颠国民身份:从《少年集》到《爱玛》[J].外国文学评论,2016(4):139-151
[2]Bruce,Lenman.Integration,Enlightenment,and Industrialization:Scotland 1746-1832[M].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81:264
[3]爱德华.罗马帝国衰亡史:上册[M].黄宜思,黄雨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22
[4]Scott Walter.Waverley or Tis Sixty Years Since[C]//edite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Claire Lamont.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
[5]Churchill Winston S. A History of the English-Speaking Peoples[M].New York: Dodd Mead & Company, 1958:132
[6]Ashcroft Bill, Griffiths Gareth,Tiffin, Helen.The Post-Colonial Studies Reader[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1995:85
[7]Hechter Michael.Internal Colonialism:The Celtic Fringe in the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M].Berk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5:71
[8]爱德华.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122
[9]Buchan John. Sir Walter Scott[M].London:Cassell and Company LTD,1932:133-134
[10]Mayhead Robin. Walter Scott[M].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3:18
[11]司各特.威弗莱[M].石永礼,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480
(责任编辑:胡永近)
10.3969/j.issn.1673-2006.2017.06.020
2017-03-27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国家话语建构语境下新闻外宣翻译研究”(sk2016A076)。
张雪迟(1974-),安徽灵璧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语言学和文学。
I561.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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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7)06-007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