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迎平
(上海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200433)
读《渭南文集》序记文札记
朱迎平
(上海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200433)
序记文是唐宋古文家的大典册,陆游所作90余首,是其散文中最为精粹的部分。它们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展现出作者多姿多彩的精神世界。其特点叙议结合,格局多变;叙述明晰,议论点睛;写景状人,形神兼备;语言雅洁,风格独特。
陆游;《渭南文集》;序记
唐宋古文兴起之后,序记文成为古文家十分关注并苦心经营的一大文类。叶适在评论吕祖谦所编北宋总集《皇朝文鉴》(现通称《宋文鉴》)时即称:“韩愈以来,相承以碑志、序记为文章家大典册。”*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四九,中华书局1974年版点校本,第733页。相对于诏诰制册为四六文的典范文体,碑志、序记则成为古文家的“大典册”,可见其地位的重要,其中尤以序记类文体功能最为广泛,表达最为灵活。由于序记文可以议论,可以叙事,可以状景,可以抒情,几乎无施不宜,最能见出作者的才情风采,故为韩、柳、欧、苏为代表的古文家特别看重。作为南宋最为杰出的古文家之一,陆游同样在序记文的创作上殚精竭虑,努力耕耘,《渭南文集》中的序记文呈现出洋洋大观,成为陆游散文中最为精粹的一部分。
《渭南文集》(以下简称《文集》)收录序文二卷,共三十四首;记文五卷,共五十四首。序记文总计七卷、八十八首,约占文集总篇幅的七分之一。如加上后人辑佚所得,更达九十余首,数量十分可观。*毛晋《放翁逸稿》录《阅古泉记》《南园记》二首,孔凡礼《陆游佚著辑存》录《颐庵居士集序》《半隐斋记》二首。这些序记文品类十分丰富,几乎涵盖了当时文坛流行的全部体类。如序文中包括诗文集序(含诗集序、词集序、文集序)、著述序(含禅师语录序)、赠别序、字序等种类。记文则以楼堂亭台记和寺院道观记为两大主要类别。其他还有祠堂记、贡院记、居室记、厅壁记、修学记,乃至开河记、买田记、义庄记等等(《入蜀记》不属单篇记文,此不计入),种类繁多,体现出陆游在序记文写作中对文体的全面把握和自觉探索。
《文集》序记文的题材极为广泛,内容极为丰富。它们或纵笔评诗论文,或慷慨娱忧纾愤,或记录营造始末,或依托居室遣怀,展现出作者多姿多彩的精神世界。以下举要述之。
(一)评诗论文
作为南宋最杰出的诗人,陆游深得诗中三昧,其诗论也是见解独到,体验深切。如《澹庵居士诗序》有云:
《诗》首《国风》,无非变者,虽周公之《豳》,亦变也。盖人之情,悲愤积于中而无言,始发为诗;不然,无诗矣。苏武、李陵、陶潜、谢灵运、杜甫、李白,激于不能自已,故其诗为百代法。国朝林逋、魏野以布衣死,梅尧臣、石延年弃不用,苏舜钦、黄庭坚以废绌死。近时江西名家者,例以党籍禁锢,乃有才名。盖诗之兴本如是。*《澹庵居士诗序》,《渭南文集》卷十五,《陆游集》第五册,中华书局1976点校本,第2110页。(以下引文均用该本,只明卷次、页码,不备注)
由《诗经》中的变风,推论出“悲愤积于中而无言,始发为诗”的精辟论点,再以汉、晋、唐、宋大量诗人的实例来证实,从而阐明了诗歌创作的一条重要规律。它与欧阳修“诗穷而工”的观点可谓一脉相承。又如《方德亨诗集序》中谓:“诗岂易言哉,才得之天,而气者我之所自养。有才矣,气不足以御之,淫于富贵,移于贫贱,得不偿失,荣不盖愧,诗由此出,而欲追古人之逸驾,讵可得哉?”*《方德亨诗集序》,《文集》卷十四,第2104页。这里论述诗才和气质的关系,强调后天的养气,主张以气御才,方能写出好诗,这也是融汇了创作甘苦的经验之谈。
对于传统的“诗言志”说,陆游有更为通达的见解,其《曾裘父诗集序》称:
古之说诗曰言志。夫得志而形于言,如皋陶、周公、召公、吉甫,固所谓志也。若遭变遇谗,流离困悴,自道其不得志,是亦志也。然感激悲伤,忧时闵己,托情寓物,使人读之,至于太息流涕,固难矣。至于安时处顺,超然事外,不矜不挫,不诬不怼,发为文辞,冲澹简远,读之者遗声利,冥得丧,如见东郭顺子,悠然意消,岂不又难哉?*《曾裘父诗集序》,《文集》卷十五,第2114页。
居庙堂之高,“得志而形于言”固然是“言志”;处江湖之远,“自道其不得志”,也是一种“言志”;甚至“安时处顺,超然事外”,发为“冲淡简远”之文辞,同样是“言志”,而且是一种更难的“言志”。这三类“言志”囊括了诗人的各种生活体验,大大拓展了“诗言志”的内涵,为传统的“诗教”开辟了广阔的天地。
其他如《梅圣俞别集序》对梅尧臣诗歌作了高度评价,并称“欧阳公之文,蔡君谟之书,与先生之诗,三者鼎立,各自名家”,乃“万世公论”;*《梅圣俞别集序》,《文集》卷十五,第2108页。《晁伯咎诗集序》对晁公迈坎坷经历和创作业绩进行评述,对晁氏家族“五世百余年,文献相望”*《晁伯咎诗集序》,《文集》卷十四,第2100页。的辉煌发出由衷的赞叹,都为理解宋诗发展提供了独特的视角。
对于宋代勃兴的词体,陆游也积极参与创作,倚声填词,自成一体。但囿于传统的“词为诗余”的观念,心情又十分矛盾。其为自己旧作所写的《长短句序》中就体现出这种心理:
雅正之乐微,乃有郑、卫之音。郑、卫虽变,然琴瑟笙磬犹在也。及变而为燕之筑、秦之缶、胡部之琵琶箜篌,则又郑、卫之变矣。风、雅、颂之后为骚、为赋、为曲、为引、为行、为谣、为歌,千余年后,乃有倚声制辞,起于唐之季世。则其变愈薄,可胜叹哉!予少时汩于世俗,颇有所为,晚而悔之。然渔歌菱唱,犹不能止。今绝笔已数年,念旧作终不可掩,因书其首以识吾过。淳熙己酉炊熟日,放翁自序。*《长短句序》,《文集》卷十四,第2101页。
序文勾画了音乐和乐辞的变化过程,阐明了词体的源流。对于自己的词作,陆游既后悔少时所作,视为“吾过”,但又“犹不能止”,无法搁笔。从陆游最终因担心词作的散失,而破例将其编入《渭南文集》来看,他对词体的价值还是肯定的,对自己的作品还是珍视的。这或许反映了宋代士大夫对词体普遍所持的矛盾态度。
宋代文学自欧、苏先后领袖文坛,大放异彩,但“元祐党禁”之后渐趋消沉。对于南渡初期的文坛,陆游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其一称:“宋兴,诸儒相望,有出汉、唐之上者。迨建炎、绍兴间,承丧乱之余,学术文辞,犹不愧前辈。”*《吕居仁集序》,《文集》卷十四,第2102页。其二更云:“我宋更靖康祸变之后,高皇帝受命中兴,虽艰难颠沛,文章独不少衰。得志者司诏令,垂金石;流落不偶者,娱忧纾愤,发为诗骚:视中原盛时,皆略无可愧,可谓盛矣!”*《陈长翁文集序》,《文集》卷十五,第2117页。两者都明确肯定建炎、绍兴间的文学成就不愧于北宋盛时,这主要着眼于其时一批力主抗战的名篇奏响了时代强音,振奋了民族精神。陆游高度赞赏傅崧卿的制诰之作,称其“白首一节,不少屈于权贵,不附时论以苟登用。每言虏,言畔臣,必愤然扼腕裂眦,有不与俱生之意;士大夫稍有退缩者,辄正色责之若仇。一时士气,为之振起”,*《傅给事外制集序》,《文集》卷十五,第2112页。正是这一时代精神的典范。为吕本中、陈造、傅崧卿等文集所作的这些序文,正体现了陆游对文学时代风会的准确把握。
(二)娱忧纾愤
由于陆游坚持抗金北伐,仕途不顺,无力进入权力中枢,因而无缘“司诏令,垂金石”,反而成为“流落不偶者”,入蜀八年,随即辗转各地,又常奉祠家居,“娱忧纾愤”很自然地成为其诗文作品的中心。他在文章中反复使用这一词语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除上引《陈长翁文集序》中叙述“流落不偶者,娱忧纾愤,发为诗骚”时所用之外,陆游在《上辛给事书》中又说:“以文知人,非必巨篇大笔、苦心致力之词也,残章断稿,愤讥嬉笑,所以娱忧而舒悲者,皆足知之”,*《上辛给事书》,《文集》卷十三,第2087页。强调“娱忧舒悲”之文可以“知人”;其《师伯浑文集序》引他人慨叹伯浑才不得施,“退而为山巅水涯娱忧纾悲之言,岂不可憾”,而陆游以为“识者为时惜,不为伯浑叹也”,*《师伯浑文集序》,《文集》卷十四,第2100页。肯定“娱忧纾悲之言”的价值;他在《谢参政启》中更自称“分章析句于蓬枢瓮牖之下,学但慕于俚儒;娱忧纾悲于山巅水涯之旁,文不供于世用”*《谢参政启》,《文集》卷七,第2028页。。这种“娱忧舒悲”之情除了“发为诗骚”、见诸其《剑南诗稿》外,于文章则更多地体现于序记文之中。与诗歌中情感更多直接的喷涌不同,这种基于家国情怀的忧患和悲愤更多地在怀古忆旧、状景叙事中流露出来的。这种情感似乎不如诗篇中那么激烈奔放,但它植根于真实而具体的人事,因而更为深沉有力。
陆游仕途坎坷,于乾道六年(1170)入蜀任夔州通判,而此地恰正是杜甫晚年流落之处。陆游寻访凭吊当年少陵遗迹,写下《东屯高斋记》,感叹其身世,发出深沉的叹息:
予读其诗,至“小臣议论绝,老病客殊方”之句,未尝不流涕也。嗟夫,辞之悲乃至是乎!荆卿之歌,阮嗣宗之哭,不加于此矣。少陵非区区于仕进者,不胜爱君忧国之心,思少出所学佐天子,兴贞观、开元之治,而身愈老,命愈大谬,坎壈且死,则其悲至此,亦无足怪也。*《东屯高斋记》,《文集》卷十七,第2135页。
联系陆游身世,同样的“爱君忧国”、壮志难酬,同样的客居夔州、身老命谬,何其相似乃尔!因此,陆游之“吊杜甫”,如同贾谊之《吊屈原》,实际是“自吊”而已。而至淳熙年间撰成的《师伯浑文集序》中,借伯浑高才而不遇,“放意山水,优游以终天年”,发出“是则有命”“伯浑不遇,未见可憾”的感慨,同样寄托了深沉的身世之叹。其他如《晁伯咎诗集序》《徐大用乐府序》《方德亨诗集序》《澹斋居士诗序》《曾裘父诗集序》《景迂先生祠堂记》等,也都是为“流落不偶者”所作,并借以发挥娱忧纾悲之情。
当然,陆游的“娱忧纾悲”不仅在于个人命运的身世之感,而且同时包含着对国家命运、抗金形势的关切和期盼。作于成都的《筹边楼记》和《铜壶阁记》,都向主帅范成大提出收复失地的主张。前者以唐代李卫公(德裕)守蜀筑楼的功绩,激励主帅接武前贤,守边建立“功烈壮伟”;后者称颂主帅对天下之事,“先定素备”,胸有成竹,鼓励他“以廊庙之重,出抚成师,北举燕、赵,西略司、并,挽天河之水,以洗五六十年腥膻之污,登高大会,燕劳将士,勒铭奏凯,传示无极”。*《铜壶阁记》,《文集》卷十八,第2140页。二者或隐晦,或直白,期盼守帅“举大事”的殷殷之情,溢于言表。《常州奔牛闸记》则历数水闸形胜及其在两宋经济中的重要地位,并想象击退金兵后“齐、鲁、燕、晋、秦、雍之地,且尽归版图,则龙舟仗卫,复溯淮、汴以还故都;百司庶府,熊罴貔虎之师,翼卫以从,戈旗蔽天,舳舻相衔”的情景,肯定此闸之功,是“为国长虑远图之意,不特为一时便利而已”*《常州奔牛闸记》,《文集》卷二十,第2165页。。直至嘉定元年所作的《庐帅田侯生祠记》,在开禧北伐失败的背景下,陆游仍根据军民的请求,详细记录下田琳抗敌的事迹,肯定其“光明卓绝”的功业,并坚信“祀典之请,必有任其事者”。*《庐帅田侯生祠记》,《文集》卷二一,第2175页。这种不屈的意志,正可与“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的绝笔诗互相发明。热切期望北伐的胜利,再次吞下失败的苦果,坚守念念不忘的初心,“娱忧纾愤”的慷慨激情,贯穿于陆游的序记文中。
(三)记录营造
在《渭南文集》总数五十余篇的记体文中,涉及营造记录的占大多数。举凡楼堂亭台、寺院道观、祠堂社坛、孔庙书院、河工水闸等等,于落成之时,请名家作记,以垂久远,实为记体文撰写的一大缘由。而请求作记的事主,也是地方名流、亲戚友朋、佛家道徒,乃至官宦权臣,无所不有。陆游在这类记文的写作中,区别对象,挥洒自如,应对得体,议论正大,充分体现出大家风范。
楼阁斋堂之记,在记录营造始末之余,多以阐释命名、发挥大义为主旨。陆游的此类记文,往往释义准确,立意高远,颇具高屋建瓴之势。如乾道八年,陆游应四川宣抚使王炎之辟,来到西北抗金前线,恰逢府治偏殿修葺新成,命名为“静镇”,遂应命作《静镇堂记》。文中释义称:“以才胜物易,以静镇物难。以静镇物,惟有道者能之。泰山乔岳之出云雨,明镜止水之照毛发,则静之验也。如使万物并作,吾与之逝,众事错出,吾为之变,则虽弊精神,劳思虑,而不足以理小国寡民,况任天下之重乎?”接着又叙王炎曾在庐山东林闭户面壁,潜心修道故事,说明其“道学精深,尊德义,斥功利”足为“静”之渊源。最后归结到王公任职前线,“方弼亮神武,绍开中兴。异时奉銮驾,奠京邑,屏符瑞之奏,抑封禅之请,却渭桥之朝,谢玉关之质,然后能究公静镇之美云”*《静镇堂记》,《文集》卷十七,第2137页。。文章紧扣“静镇”二字,揭示出身负重任的王炎坐镇西北、稳如泰山的根源所在,并展望克敌制胜、尽现静镇之美的情景,可谓应时得体,堂堂正正,写出了前线将帅的气概。又如作于晚年的《万卷楼记》,从阐述读书的“约”与“博”入手,引入藏书的主题,继而记叙楼主朱钦则行迹及筑楼藏书之意,再从前代藏书大家的命运沉浮,阐发楼主的抱负:
朱公齿发尚壮,方为世显用,且澹然无财利声色之奉,倘网罗不倦,万卷岂足道哉!予闻是楼,南则道人三峰,北则石鼓山,东南则白渚山,烟岚云岫,洲渚林薄,更相映发,朝暮万态。公不以登览之胜名之,而独以藏书见志,记亦详于此、略于彼者,盖朱公本志也。*《万卷楼记》,《文集》卷二一,第2180页。
全文夹叙夹议,娓娓道来,文末揭出“朱公本志”,尤见立意所在,较之同为事主所作的《心远堂记》,更胜一筹。文集中此类记文,尚有《灊亭记》《东屯高斋记》《对云堂记》《铜壶阁记》《圜觉阁记》《婺州稽古阁记》等等,都是释义精准、立意醒豁的佳作。
佛寺殿院之记,在《渭南文集》记文中约占五分之二,数量十分可观。陆游广交佛缘,频频受请为各类佛教建筑作记。但这类记文中,如《圜觉阁记》等阐释佛理的并不多见,更多的是在记叙佛寺兴废的基础上,引发出对世俗社会的评论。如《黄龙山崇恩禅院三门记》揭示出佛寺兴废折射的治乱规律:“其成也,无政令期会,惟太平久,公私饶余,师与弟子四出丐乞,积累岁月而后能举。其坏也,无卫守谁何,一日寇至,则立为草莽丘墟。故天下乱则先坏,治则后成。”*《黄龙山崇恩禅院三门记》,《文集》卷十七,第2132页。《建宁府尊胜院佛殿记》记载释怀素十四年如一日坚持不懈,重建佛殿,由此生发感慨:“以十四年言之,不知相之拜者几人,免者几人,将之用者几人,黜者几人……大抵倏去忽来,吏不胜纪。彼怀素固自若也,则其有成,曷足怪哉?……而士大夫凛凛拘拘,择步而趋,居其位不任其事,护藏蠹萌,传以相诿,顾得保禄位,不蹈刑祸,为善自谋,其知耻者,又不过自引而去尔。天下之事,竟孰任之?呜呼!是可叹也已。”*《建宁府尊胜院佛殿记》,《文集》卷十九,第2149-2150页。对照佛徒的坚忍不拔,将士大夫的苟且偷安揭露得淋漓尽致。《法云寺观音殿记》更直接点明了佛徒的这种“坚忍强毅”的精神:“不以丰凶难易变其心,子又有孙,孙又有子,必于成而后已”,并鞭策“士大夫过而税驾者,读之其亦有感也夫”。*《法云寺观音殿记》,《文集》卷十九,第2157页。陆游的这些记文,直指当时士大夫精神的弊端,带有警示作用,也是其“娱忧纾愤”精神的体现。
记录营造的记文,不能不提到的还有陆游晚年为韩侂胄所作的《阅古泉记》和《南园记》两篇作品。由于韩侂胄开禧北伐失败,旋又被杀,陆游亦因此受到很大压力,此二文编集时遂被删去,不在《渭南文集》之中。后人的诬陷不实之词不足为凭。仅就二文本身而言,前者着力状写阅古泉胜景,点明此泉开凿于唐代,“‘阅古’盖先忠献王(按指韩氏先祖北宋名臣韩琦)以名堂者,则泉可谓荣矣”,指出命名的来源;后者更从南园之营建,巧妙地揭举忠献王韩琦之志,并自明“无谀辞、无侈言”之旨,*《阅古泉记》、《南园记》,《放翁佚稿》卷上,《陆游集》第五册,第2499、2500页。立言颇为得体。就文论文,二记仍不失为陆游记体文中的佳作。
(四)遣怀居室
上述记录营造的记文,多为受人请托而为他人所作。《渭南文集》中还有一组陆游记述自己居处、遣怀抒情的记文,尤能见出作者的真实性情,历来最为传诵。作于初入仕途之时的《烟艇记》,记录居室“甚隘而深”,取名“烟艇”,随即用主客问答的形式,表现自己面对“万钟之禄”和“一叶之舟”的矛盾心理,抒写了要让“胸中浩然廓然,纳烟云日月之伟观,揽雷霆风雨之奇变,虽坐容膝之室,而常若顺流放棹,瞬息千里”*《烟艇记》,《文集》卷十七,第2130页。的博大胸襟。而步入老年时所作的《书巢记》这样铺叙自己的居室:
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藉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吾饮食起居,疾痛呻吟,悲忧愤叹,未尝不与书俱。宾客不至,妻子不觌,而风雨雷雹之变,有不知也。间有意欲起,而乱书围之,如积槁枝,或至不得行。则辄自笑曰:此非吾所谓巢者耶?*《书巢记》,《文集》卷十八,第2143页。
作者坐拥书城、孜孜不倦、老而弥笃的情景,历历如在目前。
至于作于晚年的《居室记》,诉说自己的老年生活和心境,写得平和坦适,别是一番境界:
朝晡食饮,丰约惟其力,少饱辄止,不必尽器。休息取调节气血,不必成寐;读书取畅适性灵,不必终卷。衣加损,视气候,或一日屡变。行不过数十步,意倦则止,虽有所期处,亦不复问。客至,或见或不能见。间与人论说古事,或共杯酒,倦则亟舍而起。四方书疏,略不复遣。有来者,或亟报,或守累日不能报,皆适逢其会,无贵贱疏戚之间。足迹不至城市者率累年。*《居室记》,《文集》卷二十,第2159页。
率性自适,随遇而安,返璞归真,体现了一种超脱的人生感悟。几年后陆游又有《东篱记》之作,记载自己在舍东开辟东篱小园,植木种草,终日“婆娑其间”,又遍考典籍,明其性质,得其族类,观其比兴,穷其训诂,并吟讽诗章,酬答大自然之恩赏,将晚年自得其乐的生活,描绘得淋漓酣畅。文末引《老子》所述“小国寡民”的理想境界,感叹“吾之东篱,又小国寡民之细者欤”,*《东篱记》,《文集》卷二十,第2168页。将自己的诗意人生,引入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从《烟艇记》到《书巢记》,再到《居室记》《东篱记》,以居室为线索,形象而真实地展现了一位普通文人的人生追求和心路历程。
除上述几方面之外,《渭南文集》序记文中还有不少精彩篇章,如《会稽志序》《普灯录序》《云门寿圣院记》《绍兴府修学记》等,题材宏大,极具文献价值;《成都犀浦国宁观古楠记》《常州开河记》《严州钓台买田记》《东阳陈君义庄记》等,则角度独特,颇能发人深思。陆游近百首序记文,可谓精彩纷呈,不愧为古文家的“大典册”。
序记文是以叙述和议论为主要表达手法的文体,而从文体形成的本源来看,叙述尤为根本。吴讷《文章辨体》称:“《尔雅》云:‘序,绪也。’序之体,始于《诗》之《大序》……其言次第有序,故谓之序也。东莱云:‘凡序文籍,当序作者之意,如赠送、燕集等作,又当随事以序其实也。’大抵序事之文,以次第其语、善叙事理为上。”又称:“《金石例》云:‘记者,纪事之文也。’西山曰:‘记以善叙事为主。《禹贡》《顾命》乃记之祖。后人作记,未免杂以议论。’大抵记者,盖所以备不忘。如记营建,当记月日之久近,工费之多少,主佐之姓名。叙事之后,略作议论以结之,此为正体。”*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历代文话》第二册,第1621-1622页。可见叙述为本,诚为探源之说。唐代以来,尤其是宋代,专尚议论,甚至出现了王安石将苏轼的《醉白堂记》称为“韩白优劣论”,而苏轼亦将王安石的《虔州学记》称为“学校策”的相互嘲讽的故事*见蔡绦《西清诗话》卷中,《宋诗话全编》第三册,第2502页。,因而陈师道一针见血地指出:“退之作记,记其事尔,今之记乃论也。”*陈师道《后山诗话》,《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0年版点校本,第309页。但文体学家多不赞成这种破体为文的现象,徐师曾《文体明辨》就称序“其为体有二:一曰议论,一曰叙事……其序事又有正、变二体(系以诗者为变体)”。更将记“以三品别之”,即“主于叙事者为正体,主于议论者为变体,叙事而参之以议论者,曰变而不失其正”*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历代文话》第二册,第2106、2116、2115页。。
如果以文体学家的标准来衡量,《文集》中的序记文不走“以序、记为论”的“破体”路线,而是恪守“正体”或“变而不失其正”的规范。陆游将序记视为严肃而正规的文体,举凡传闻逸事、仙迹谶语、随感杂录一类,《文集》中另立“杂书”一体汇录,不入序记之体;逐日记游的《入蜀记》作为著作单列,也不与序记相混。每篇序记文均说明写作缘由,文末标明写作时间及作者名号,有的甚至署明职衔,以示郑重其事。除了文体规范,《文集》中的序记文在具体表现方式上,主要体现出以下几方面的特点。
(一)叙议结合,格局多变
陆游的序记文,大多有叙有议,以叙带议,论从叙出,叙议融合得十分自然。如作于嘉泰四年(1204)的《常州奔牛闸记》首引地志概述长江下游三闸的位置地势,次叙常州知州赵善防和武进县令重修奔牛闸的经过,然后引出议论,强调“此闸尤为国用所仰,迟速丰耗,天下休戚在焉”,北宋如此,南宋尤其重要,并进而想象将来王师收复失地,皇室百官返回故都,“然后知此闸之功,与赵侯为国长虑远图之意”,将重修奔牛闸的意义,阐述得十分透辟,文末则说明赵侯为“吾甥,请至四五不倦”,*《常州奔牛闸记》,《文集》卷二十,第2166页。点明作记缘起。全文由记述本事、生发议论和点明缘由三部分组成,三者自然融为一体,尤以记述为重点,是序记文十分典范的体式。
通观《文集》中的序记作品,大部分都是这种三段体式构成。但它们并不千篇一律,而是在结构和表达上力求变化,呈现出千姿百态。如《师伯浑文集序》于开篇交代与伯浑的相识,描绘伯浑为陆游饯行的场景,序其文先状其人;随后简述伯浑之子移书乞序,交代作序缘起;继而记述伯浑高才而不遇于时的生平,而以议论伯浑之不遇“未见可憾”作结。如此序文作法,内容虽不脱三段体式,但跌宕起伏,可称别开生面。《方德亨诗集序》则开头即论述诗“才得之天,而气者我之所自养”,方德亨“养气不挠”才得时人尊敬;中以朱熹寄书示诗、嘱托为序交代缘起;末则转述临终轶事以证其“养气之全”。*《方德亨诗集序》,《文集》卷十四,第2104页。全文三段则另是一种格局,但这位名士的形象及特点同样栩栩如生。《东阳陈君义庄记》则与前两篇又不同,以交代作记缘由开篇,叙陈君德高告白作者,欲散家财为义庄,施与宗族,求为记文。下文以陆游的回复展开,称赞陈君之志“美哉”,阐述“人之情,于其宗族,远则疏之,弥远则益疏,而至于忘之。盖以身为亲疏,而不以先人为亲疏”的常情,但“若推上世之心,爱其子孙”之心“则一也”,“岂以远而忘之哉!义庄之设,盖基于是。”随后文章叙述陈君设立义庄的做法及其对将来长远运作的担忧,呼吁有司及乡绅“必纲维主张之,使久而如一日”,*《东阳陈君义庄记》,《文集》卷二一,第2173页。并以交代陈君先父名讳作结。显然,这是先述缘由而后行叙议的写法,同样达到了作记的目的。由此数例可见,陆游在序记文“守正”的前提下,于文章格局上竭尽变化之能事,从而产生了摇曳生姿的效果。
(二)叙述明晰,议论点睛
对于序记文最为重要的叙事部分,陆游极为用心,做到了要言不烦,而又层次明晰。试以其为自己的诗集所作的《东楼集序》来看:
余少读地志,至蜀、汉、巴、僰,辄怅然有游历山川、揽观风俗之志。私窃自怪,以为异时或至其地以偿素心,未可知也。岁庚寅,始溯峡至巴中,闻《竹枝》之歌。后再岁,北游山南,凭高望鄠、万年诸山,思一醉曲江、渼陂之间,其势无由,往往悲歌流涕。又一岁,客成都、唐安,又东至于汉嘉,然后知昔者之感,盖非适然也。到汉嘉四十日,以檄得还成都。因索在笥,得古、律三十首,欲出则不敢,欲弃则不忍,乃叙藏之。乾道九年六月二十一日,山阴陆某务观序。*《东楼集序》,《文集》卷十四,第2097页。
从“少读地志”、立志游蜀入笔,记叙自乾道六年(庚寅)至九年共三年间在巴蜀之间的行迹和感受,以及对此期诗作欲出不敢、欲弃不忍的矛盾心理,时间上凡三转折,空间上凡五迁移,情感上又多波折,如此丰富的内容,仅仅用百余字就叙事清晰,陈情宛转,非善于记叙的大手笔绝难做到。《东楼集》是陆游诗作的最早集结,可惜未能独立流传,后散入《剑南诗稿》之中,湮没了其本来面貌。再以记文的首篇《云门寿圣院记》为例,云门山“一山凡四寺”,名称交错,历史复杂,陆游移步换形,娓娓道来:“入寺,稍西石壁峰为看经院,又西为药师院,又西缭而北为上方。已而少衰,于是看经别为寺曰显圣,药师别为寺曰雍熙,最后上方亦别曰寿圣,而古云门寺更曰淳化。一山凡四寺,寿圣最小,不得与三寺班,然山尤胜绝。……亭之旁,始得支径,逶迤如线,修竹老木,怪藤丑石,交覆而角立,破崖绝涧,奔泉迅流,喊呀而喷薄。方暑,凛然以寒,正昼仰视,不见日景。如此行百余步,始至寿圣,崭然孤绝。”*《云门寿圣院记》,《文集》卷十七,第2127页。同样仅用百余字,将四寺的位置和寿圣院的“孤绝”凸现出来,加以景物点缀,使人有身历其境之感。陆游的文章,深受《左传》《史记》等史书的影响,他又数为史官,参与修史,因而其序记之作,也渗透了这种深厚的叙事功力。
序记文以叙事为本,但往往用议论画龙点睛,揭示主旨。陆游也精于此道,每每在精彩叙事的同时,又有精辟议论发人深省,前引《澹庵居士诗序》《曾裘父诗集序》之论诗,《东屯高斋记》《建宁府尊胜院佛殿记》之论人,《常州奔牛闸记》之论事等,都给人深刻印象。再如《成都犀浦国宁观古楠记》追忆在成都国宁观所见四株千岁古楠,而观中道人昌老万里移书,告之古楠几被砍伐以营缮,作者“且叹且喜”引出大段议论,阐述“勿剪憩棠,恭敬桑梓,爱其人及其木,自古已然”的道理,并以唐代地方官滥伐树木被载国史的反面事例和五代统治者不敢取用古楠的事实进行证明,末尾则揭露当地“吏胥梓匠,欺罔专恣,以自为功”的本质,警告其及时收手。*《成都犀浦国宁观古楠记》,《文集》卷十八,第2142页。这段议论高屋建瓴,证据充分,义正词严,对贪墨的污吏极具震慑作用。而《书巢记》在描述了自己的“书巢”生涯后,针对“客”对“巢”的不解,借“陆子”之口云:“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为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为尽。吾侪未造夫道之堂奥,自藩篱之外而妄议之,可乎?”并用“因书以自警”作结,*《书巢记》,《文集》卷十八,第2143页。这就将文章主旨上升到哲理的高度,此类写法更是达到了叙议结合的最高境界。
(三)写景状人,形神兼备
记事往往和写景状人相联系。详细地刻画景物的全貌及其细节,能更好地烘托叙事的氛围。《渭南文集》序记文最为精彩的写景段落,往往用极简的文句对景物作精细的刻画,从而烘托出一种深邃的意境。如前引《云门寿圣院记》中对入寿圣寺沿途的状写,即是一例。又如陆游笔下成都国宁观四株古楠的景象是“枝扰云汉,声挟风雨,根入地不知几百尺,而阴之所庇,车且百两。正昼,日不穿漏。夏五六月,暑气不至,凛如九秋”,*《成都犀浦国宁观古楠记》,《文集》卷十八,第2142页。同样是寥寥数语,准确而形象地写出了古楠的根深叶茂。晚年所作的《阅古泉记》记泉一节,更可称典范:
其尤胜绝之地曰阅古泉,在溜玉亭之西。缭以翠麓,覆以美荫,又以其东向,故浴海之日、既望之月,泉辄先得之。袤三尺,深不知其几也。霖雨不溢,久旱不涸,其甘饴蜜,其寒冰雪,其泓止明净,可鉴毛发,虽游尘堕叶,常若有神物呵护屏除者。朝暮雨旸,无时不镜如也。泉上有小亭,亭中置瓢,可饮可濯,尤于烹茗酿酒为宜。他石泉皆莫逮。*《阅古泉记》,《放翁逸稿》卷上,第2498页。
先写位置之优,次摹明镜之态,末明饮濯之用,以精炼的短句,精细的刻画,凸显阅古泉之幽深明净,在南宋写景文字中,堪称一绝。
陆游序记文中所见的人物,极少达官名流,多为下层官吏、普通僧众。文章往往抓住人物的几个细节,写出其不平常之处,给人以深刻印象。如浮屠通常云游四方,“其出游惟恐不远,其游之日惟恐不久,至相与语其平生,则计道里远近、岁月久暂以相高”,但云门僧人广勤却不以为然,作为灊(今安徽西南)人的他在会稽作庐,名之曰“灊亭”,并言曰:“吾出游三十年,无一日不思灊。而适不得归,未尝以远游夸其朋侪。其在灊亭,语则灊也,食则灊也。烟云变灭,风雨晦冥,吾视之若灊之山;樵牧往来,老稚啸歌,吾视之若灊之人。疏一泉,移一石,蓺一草木,率以灊观之,恍然不知身之客也。”陆游对这位思念故土、不忘人情的浮屠十分赞赏,称道“吾勤公可谓笃于自信,而不移于习俗者矣”,*《灊亭记》,《文集》卷十七,第2129页。并为之作《灊亭记》。当然,陆游最善于状写的还是那些“流落不偶”的下层士大夫形象,最为精彩的当数描写师伯浑在青衣江上为其送行一节:
予既行,伯浑饯予于青衣江上,酒酣浩歌,声摇江山,水鸟皆惊起。伯浑饮至斗许,予素不善饮,亦不觉大醉。夜且半,舟始发,去至平羌,酒解,得大轴于舟中,则伯浑醉书,纸穷墨燥,如春龙奋蛰,奇鬼搏人,何其壮也*《师伯浑文集序》,《文集》卷十四,第2099页。。
江上浩歌,舟中醉书,寥寥数笔,写出了一位豪放不羁之士的神韵风采。其他如《京口唱和序》写与韩元吉的深厚情谊,《方德亨诗集序》写方氏的“养气不挠”,《桥南书院记》写徐载叔的豪隽潇洒,《乐郊记》写李晋寿的倾心“乐郊”等等,都是用最精炼的笔触,刻画出各种不同士大夫的奕奕神采,因而往往成为神来之笔。
(四)语言雅洁,风格独特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不但诗歌须字字推敲,文章同样要讲究语言的精粹。陆游作为古文大家,在语言的运用上极下功夫,并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这在其序记文中体现得十分典型。
陆游序记文语言的总体特色是自然稳健、秀雅凝练。继承宋代散文的优良传统,陆游崇尚自然畅达的文风,他的《文章》诗称“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文章》,《剑南诗稿》卷八三,《陆游集》第四册,第1933页。他的叙事不染雕缋习气,但也不故作简古,而是以平实自然为特色。他的议论不以宏肆博辩争胜,但也不流于柔弱,而是表现出凝练稳健的风格。陆游是学问广博的学者,又是“才气超逸”的诗人,他的作品书卷气颇重,但在典雅中透出灵秀之气,不显得凝滞呆板;他的语言准确规范,修洁凝练,没有当时文坛冗沓的通病。这些语言特色在本文以上的引文中都体现得十分鲜明,还可以再举一篇短文《送关漕诗序》为例:
李固、杜乔、臧洪之死,士以同死为荣。范文正之贬,士以不同贬为耻。今著作之免归也,御史以风闻言之,天子以无心听之,与前事固大异,而坐客赋诗,或危之何也?风俗异也。某既列名众诗之次,又承命作序,二罪当并按矣。乾道六年十二月七日,笠泽陆某序。*《送关漕诗序》,《文集》卷十四,第2095页。
前代的士大夫,以与名流贤臣同死为荣、不同贬为耻,今日关漕“免归”,只因御史“风闻”、天子“无心”,惩罚也罪不至死,而士大夫却纷纷以之为危。“危之何也?风俗异也。”短短八字的设问自答,揭示了当今士大夫明哲保身、趋炎媚俗的“乡愿”嘴脸,也间接地嘲讽了朝廷赏罚黜陟的无当,可谓力透纸背。区区百字内,既有铺排的典故,又有鲜明的立场,还有尖锐的揭露和含蓄的讽刺;既有排比,又有对照,还有设问,连带交代作序缘由和日期署名,可谓精炼到极致,雅致到极点,确实代表了陆游序记文语言的典范。
陆游曾在《杨梦锡集句杜诗序》中说:
文章要法,在得古作者之意。意既深远,非用力精到,则不能造也。前辈于左氏传、太史公书、韩文、杜诗,皆熟读暗诵,虽支枕据鞍间,与对卷无异。久之,乃能超然自得。今后生用力有限,掩卷而起,已十亡三四,而望有得于古人,亦难矣。*《杨梦锡集句杜诗序》,《渭南文集》卷十五,《陆游集》第五册,第2108页。
这是陆游自述作文的经验之谈,也是他文章成就的渊源所自。后来其子子遹在《渭南文集序》中论及陆游文章时也说:“先太史之文,于古则《诗》《书》《左传》《庄》《骚》《史》《汉》,于唐则韩昌黎,于本朝则曾南丰,是所取法。然禀赋宏大,造诣深远,故落笔成文,则卓然自为一家,人莫测其涯涘。”*陆子遹《渭南文集原序》,《渭南文集》卷末,《陆游集》第五册,第2491页。陆游文章这种自然稳健、秀雅凝练的总体风格,与北宋诸大家的文风都不相类似,而是别具特色,“卓然自为一家”,而这在其序记类文章中体现得尤为鲜明。民初的文章学家来裕恂在其专著《汉文典·文章典》“文体”一卷中称:“文最难于叙记,亦最繁于叙记。叙记之文,贵简而赅,质而不俚,务使其事、其人、其物之精神,跃然毕见而后工。”*来裕恂《汉文典·文章典》第三卷“文体”,《历代文话》第九册,第8618页。如果用这段论述来观照《渭南文集》中的序记文,确可谓知音之言。
(责任编辑 吕晓英)
Notes onXuandJiWritings inWeinanWenji
Zhu Yingp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Shangha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Shanghai 200433)
Xu and ji are canonical works of the ancient prose writers of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he 90-odd works of this kind by Lu You represent an essential component of his prose writings. They encompass a wide range of subjects and reveal the tapestry of the author’s spiritual world. They have stunning structural diversity, incorporating clear narratives and pinpointing arguments. They vividly portray scenery and people, exhibiting the unity of form and spirit. Using elegant and concise language, these works are known for their unique characteristics.
Lu You;WeinanWenji;xuandjiwriting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7.03.001
I206.2
A
1008-293X(2017)03-0001-10
2017-03-01
国家社科基金资助项目《渭南文集》笺校(12BZW068)。
朱迎平(1948- ),男,浙江平湖人,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