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亮夫先生与周传儒先生的交往轶事

王魁伟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110036）

姜亮夫先生在《忆清华国学研究院》一文中说：“办理好正式入学手续后，我领到‘静斋’第一号房间第二床的证件。管理员把我带到一号房间，不料原先住在里面的四川学生不许我住进去。按规定是两人住一间，如我去反映，后果亦不好，正在左右为难时，二号房间的黄淬伯、赵良汉同意我住进去，这样我们三人住在一起。”文中所说的这个“四川学生”，就是周传儒先生。

周传儒先生（1900-1988）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1925年清华国学研究院招生，周先生以全国前十名入选，并深得梁启超器重。梁的《古书真伪及其年代》等讲稿，都是经周传儒等学生的听课笔记整理而后成文的。因家贫，周先生在清华读书期间，课余曾到中学兼课，以接济家中弟弟妹妹读书。梁启超得知后曾一次赠周四百银元，嘱勿再兼课，集中精力治学。1927年周先生在清华研究院结业，曾先后在暨南大学、东北大学、北师大等校任教。1930年便先后完成了《中国古代史》《中国历史界的新派别新趋势》《甲骨文字与殷商制度》《书院制度考》等论著。1931年，他以历史学全国第一考取官费留学，入英国剑桥大学深造，专攻世界史和近代外交史。1936年完成博士论文，获博士学位。新中国成立后，他辗转来到辽宁大学任教，曾被错划为右派（据姜先生回忆，当年在清华研究院读书时，周先生即不但做学问，而且热心政治），由教授降为资料员，先生耿介不就，以捡破烂为生，凡二十余年，至1979年始获平反。1983年，已83岁高龄的周先生曾到美国华盛顿、纽约等大学讲学考察。1988年，先生病逝于辽大，得享米寿。

吴其昌曾撰《周传儒小传》，凡五百余字，文中说“观于周君然后知吾辈自命为读书人者，皆天下无用之废物也。”吴先生与周先生也是清华同窗，其评价当自有来由而非虚夸。

姜先生是1926年考入清华国学研究院的，比周先生晚一年，但二位同于1927年结业（清华研究院规定学制一年，但可以延期）。其后姜先生应聘到江苏南通某中学任教，而周先生则到商务印书馆任编辑，与叶圣陶、沈雁冰等成为同事。

姜先生1935-1936年间曾到欧洲游学，到巴黎等大学听课，参观欧洲各大图书馆博物馆，读抄敦煌经卷，遍访故国文物，并摄片记录。此时周先生也正在欧洲留学，读博，但似未见二位先生在此期间来往的有关记载。

1938～1942年前后，国难中的东北大学流亡到四川三台，在此期间，二位先生又同在东北大学文理学院任教。据《东北大学校志》，1938年各学院教师姓名录，文理学院教师名录中有“姜亮夫”、“周传儒”等。不过，仅此而已，二位在此期间似乎也没有更多的交往。

1984年，我考入原杭州大学古籍研究所研究生班，有机会在姜先生及诸先生身边问学，真乃三生有幸。在此期间，姜先生曾多次命我在假期回沈阳探亲时，去看望时在辽宁大学的周先生，并问周先生还要不要放在姜先生那里的一包东西。听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前后，周先生曾南下杭州，并到过姜先生的家。二位先生的这次杭州相聚，暌隔几十年，是否还会提及当年清华初次见面的尴尬，还会不会谈及当年东大执教的往事？可惜这次见面的具体经过已不可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周先生确把一包诗文稿之类的东西交给了姜先生。是托姜先生代为保管，还是另有什么托付？对我而言一直是个谜。我遵师命曾两次到周先生在沈阳辽大宿舍区的家里看望，并转达了姜先生的关切。但周先生未置可否（我印象中周先生当时似有些糊涂了），其公子则表示不要了，一来周先生年事已高（其时已八十五六岁），身体也不大好；二来其子女也无人搞这一行，后继无人，这件事似乎就这样了结了。至于后事如何？包的内容究竟为何？我一概不知。但我深知两位先生的情谊在此事上的分量，这是他们之间数十年交往的一个信物。当年周先生千里迢迢将此包存放到姜先生家里托其保管，这是一种信任；同样，多年后姜先生不计前嫌多次命我看望周先生，并询问其对该包的处置和安排，这是一诺千金而不负重托。如今两位先生均已驾鹤远去，但这份浓浓的前辈学者相交相知之情将长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