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幕影响下的诗歌创作
——清代布衣文人邵长蘅研究

2017-04-12 16:18
韶关学院学报 2017年10期

张 琼

(广东财经大学 中文系, 广东 广州 510320)

游幕影响下的诗歌创作
——清代布衣文人邵长蘅研究

张 琼

(广东财经大学 中文系, 广东 广州 510320)

邵长蘅是一位终身游幕的布衣文人,游幕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因为常年在外,与家人、朋友聚少离多,因而诗作的主题集中在惜别、思念、感怀及揭露民生疾苦几个方面,同时,通过游幕,邵长蘅建立了较为广泛的社会关系,得以与诗界名流进行交游,并形成了自己的诗学观。

游幕;布衣文人;诗歌创作

游幕是清代布衣文人青睐的治生方式之一,据尚小明的《清人游幕年表》统计,有三千多文人以游幕为生,邵长蘅就是游幕大军中的一员。邵长蘅(1637-1704),名衡,字子湘,号青门山人,别号亦窝,江苏武进(今常州)人。有《邵子湘全集》传世,是一个终生游幕的布衣文人。他的创作深得时人好评。宋荦认为:“国朝布衣之以文鸣者,自商丘侯朝宗宁都魏叔子外,唯山人可鼎足而立。”[1]卷引汪琬说他:“文章似柳子厚,人品高旷似陆鲁望。”[2]192沈德潜认为:“山人古文与侯朝宗、魏叔子称鼎足。诗力追唐人,晚变苏黄范陆之派,亦宋诗中佼佼者。”[3]207他的创作成就与其游幕经历密切相关,本文对之略加探讨。

一、邵长蘅的家世生平

邵长蘅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其始祖为北宋著名哲学家邵雍。“邵氏之祠,始祖康节公也。”[4]22康节公即邵雍,被认为“高明英迈,迥出千古,而坦夷浑厚,不见圭角,是以清而不激,和而不流,人与交久,益尊信之。河南程颢初侍其父识雍,论议终日,退而叹曰:‘尧夫,内圣外王之学也。’”[5]其学问与人品都足为楷模,卒后配祀孔庙,数百年来,流风不歇,“而其所生没之乡,流风余韵,乡之人犹咨嗟慨慕之不能置。”[4]229祖先的辉煌给了邵长蘅极大的压力与动力,他深感责任重大,“思先儒有言,为常人之子孙易,为大贤之子孙难。”[4]230立志要将祖先的荣耀发扬光大,从小即刻苦攻读。“儿时日诵秦汉数千言,十岁补弟子员,再试高等。”[4]301顺治十三年丙申(1656),以岁试第一的成绩被选拔为弟子员,但因母亲过世回家守孝而失去了资格。不久,因受奏销案牵连,被逮捕入狱,并被革去功名,受此打击,邵长蘅彻底断了功名之念,正如宋荦所惋惜 :“世竞惜山人厄于一第,侘憏不得志以老。”[1]卷1奏销案也使得邵家完全败落,“先人贻薄田八百余亩,一月间为某斥卖过半。然不名一钱,只白送与人耳。”[4]254先人留下的田产大半被廉价卖出,后又看到官府苛责甚严,邵长蘅索性交出所有家产,“家益落,饥驱燕楚间。余妻居不能治饭,即日治糜耳,然犹杂马蓝藜苋手饪之。”[4]268原本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变得一贫如洗,物质的匮乏消磨了他的豪情壮志,从此,邵长蘅不得不转而治生,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二、邵长蘅的游幕生涯

邵长蘅虽然有过两次短暂的坐馆经历,一次在顺治十八年辛丑(1661),邵长蘅在同乡管奇玉家授书,其《管奇玉墓志铭》记载:“顺治辛丑,余馆于其家。”[4]266一次在康熙八年己酉(1669),邵长蘅再次馆教于管奇玉家,“康熙己酉,奇玉长子从余授经,余复馆其家。”[4]266。这两次坐馆都在家乡,时间都不超过一年。终其一生,主要的治生方式是游幕。

康熙十一年壬子(1672),邵长蘅开始踏上游幕之途。他游幕的首站是南昌,“时康熙庚戌(1670)也。其明年,予以事牵,愿莫之遂……又明年,始买一舟,复以奔走衣食,去客豫章。年余,归江南,又客吴门,匆匆五六年,舟亦敝漏弃去。”[4]398关于这次游幕,邵长蘅语焉不详,具体细节已不可考。可知的是,1672年在南昌游幕,“年余归江南,又客吴门。”[4]398第二年,即康熙十二年癸丑(1673),邵长蘅客游吴门(苏州一带),直至康熙十五年丙辰(1676),邵长蘅才离开苏州返回家乡,“两年幕府依严武,千里蓴鲈返季鹰。”[4]194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春,邵长蘅入京,入王泽弘之幕。“己未春,子湘携其文自南来。一日而名动京师,施殿讲愚山、王殿读阮亭,诸公,皆折节敦布衣交。而王少詹(昊庐)则延致之,书斋去余寓不数武,得旦夕相见。”[4]148。不过,此次邵长蘅游幕时间依然不长。“予自己未春入都,涉秋,东之海上,登蓬莱阁求三神山不可见,已乃转客淄青、客历下,又往来都门者数年。”[4]343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秋,邵长蘅前往山东,客登州太守谭吉德幕府。“始予客京师,识君,其为登州,予客其署者半阅岁。”[4]418在淄青、历下半年后,他又回到王泽弘幕府。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邵长蘅游杭州,在族兄邵戒庵处游幕,后又去了岭南,返回后客居族兄邵延龄庐陵官署。“前年,踰大庾岭,溯端溪,客羊城,欲访罗浮不果,还抵章江。会族兄静山先生视学江右,遂留年余,然后归,盖己已六月也。”[4]443康熙二十八年(1689),邵长蘅去南昌族兄处游幕,次年离去,“庚午中冬,余自豫章东归。”[4]407在家中停留数年后,康熙三十一年壬申(1692)冬天,邵长蘅入宋荦幕府,“壬申杪冬,今大中丞宋漫堂先生延予幕府。”[4]477前后长达十二年,直至生命结束前才离开。

可见,邵长蘅是一个以游幕为生的布衣文人,其游幕的踪迹由南至北,又由北至南,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作客十余年 ,南北纵横八千里”[4]261。

三、邵长蘅的诗歌创作

邵长蘅先后有《青门簏稿》、《青门旅稿》、《青门剩稿》问世。《青门簏稿》“初刻于康熙戊午,文五卷,诗附以旧刻三卷。今重刻于癸酉。凡古近体诗四百四十余首,次为八卷;序、记、碑传、杂文一百六十余首,次为十卷。合之凡十六卷,仍其旧称,盖戊午以前作也。”[4]150收入邵长蘅戊午(1678)之前所创作的作品。《青门旅稿》则收入己未(1679)至辛未(1691)之作,“先生自戊申后,始下笔为古文辞,诗则童而习之,然少作无一存者。重加排纂,戊午以前得古今诗六卷,序、记、碑、传、杂文十卷,为《青门簏稿》,己未迄辛未,得古今诗二卷,文四卷,为《青门旅稿》,合之凡二十二卷。”[4]150这两部集子都在他人资助之下而出版,“《旅稿》先刻于豫章,为族叔静山提学之力居多,《簏稿》刻于草堂,则邑侯王似轩先生力捐清俸,付之剞劂。”[4]151晚年客居宋荦幕府时,又有大量的创作。“壬申杪冬,今大中丞宋漫堂先生延予幕府。先生雅知予读书论文外,不以俗事相嬲。所居寓斋前,高柳清池,池上假山孱颜,翛然野趣。吴门距予家二百里而近,音问时至,无越乡之悲,故予颇安之。先生稍暇,辄课诗。诗成,互相弹射,杂以朱墨,脱略如布衣交。三年之间,予得诗一百四十余首。经先生点定,为二卷。”[4]477后来出版时命名为《青门剩稿》:“先是有《井梧集》诗二卷,商丘公为评次而叙之,先梓行。兹益以诗一卷、文五卷,合之凡八卷,而统名曰剩稿。”[4]439上述别集经过侄儿邵仝整理,于康熙癸酉(1693)冬出版,名为《邵子湘全集》,有诗有文,此处仅探究其诗作。邵长衡的诗作有着非常明确的主题,主要集中在惜别、思念、感怀及揭露民生疾苦几个方面。

(一)惜别

邵长蘅常年奔波在外,足迹所至,由南到北又由北到南,与亲人、好友聚少离多,对此邵长蘅的不少作品表现了强烈的惜别之情,如《走笔赠别汪九石臣》、《高邮别陈简儒便附家信》、《河桥别蒋颖揆》、《别友》、《喜晤张尹生即送别之东昌》、《送友之贵州观察二首》、《早春楚游寄怀庄澹庵宫庶》、《送车孝廉下第归邵阳》、《留蒋颖揆信宿草堂》、《送董舜民孝廉董将以讼冤伏阙二首》、《送郑生之楚幕清稳》、《送陈椒峰谒选三十韵》、《送友人游楚二首》、《燕中送友归梁溪二首》、《送管生就婚粤东官舍三首》、《送魏善伯归宁都八首》、《对月寄别周榖城时有徐沛之游》……写尽了离别的依依不舍,诸如“凄然分手处,直北是京 华”[4]182、“山阳怀 旧意,相见定沾裳”[4]185、“已作经年别,欣然一面难”[4]182、“百年能几会,珍重各题诗”[4]188。其中,最令人动容的是邵长蘅与顾景星的情谊。《赠别顾赤方》写道:“屈指交游吾自见,别离对尔涕阑干。百年天地知音几,去日风尘会面难。江涨鱼龙豗浪阔,秋深鸥鹭傍舟寒。把君诗句长怀袖,后夜相思珍重看。”[4]191

顾赤方即顾景星,清代文学家,湖北蕲春县人。明末贡生,南明弘光朝考授推官,清后屡征不仕。康熙己未(1679)荐举博学鸿词,称病不就。著有《白茅堂集》四十六卷,《白茅堂词》一卷,《读史集论》九卷,《顾氏列传》十五卷,《南渡来耕集》七十三卷。

明亡之后,顾景星拒绝出仕满清,同样以游幕为生。邵长蘅在王泽弘幕府中,结识了顾景星,他在《学士王昊庐先生招李子德、顾赤方、王山长诸子同集时子德谈兵事甚悉》中写道:“左掖春阴散,西山霁雪初。儒臣逢下直,词客数相于。旧好来京洛,新交接应徐。冻缸浮绿蚁,碎雪鲙鲜鱼。有客谈兵事,炎荒尚战车。捷音连夜动,民力几时舒。苲僰烟尘外,崤潼涕泪余。忧时纷感激,痛饮且轩渠。宫漏微寒浅,春星醉眼疏。寻櫩索梅蕊,饤格岀芹葅。厌祢知亡是,留髠信有诸。坐残银菡萏,水吐玉蟾蜍。大雅看前辈,论诗实起予。”[4]347

初春时节,邵长蘅受邀,与李因笃、顾景星、王岱等在府中聚会,得以与顾认识,两人惺惺惜惺惺,十分投缘。邵长蘅敬仰顾景星的高义,他与奸贼马士英、阮大铖斗争,无所畏惧,也坚守民族气节,拒绝清廷的征召,“黄公年纪二十时,赤手持书扣天鼓。此时马阮势熏天,中涓官奴气如虎。金紫横被舆佁身,貂珰遍插秦淮估。刊章缇骑方纷拏,列镇旌旄日龃龉。裳栗不救臣朔饥,眼前时事多错忤。军声一夜沸江干,出走苍黄七宝鞭。黄公脱身亦东下,耕种要离墓上田。乱定还家十年后,草堂萧瑟蕲江边。鹴裘典尽无酒钱,蹙额文君明镜前。”[4]174而顾景星则是久闻邵长蘅大名,早在康熙初年,顾景星就在宋荦处读到了邵长蘅的诗,即为邵长蘅的才华所倾倒。“布衣高视动千古,姓名往往轻凌烟。邵子长才体不一,乐府横吹诧无匹。问年头白曹子桓,歌行再见李献吉。五字长城刘长卿,绝倒高岑七言律。”[4]174顾景星将邵长蘅与曹植、李贺、高适、岑参等相提并论,可以说是对邵长蘅的极度仰慕。“我愿识君面,君先交我神。文章意气山岳倾,我曹肝胆存其真。速来相见一绝倒,痛饮便呼三百巡。”[4]174两人谋面后,一见如故。“旗亭红栏临紫陌,绣榖银鞍争络绎。挟瑟经过赵李徒,鸣驺杂遝金张客。我曹蹩躠骑驴来,狂谈各诩文章伯。春葱碎雪纷鸾刀,玉壶送酒金盘炙。娇歌艳舞扬蜚纤,羯鼓短箫乱筝拍。酒酣乐极客思哀,燕王高台安在哉。”[4]348大家相见恨晚,非常尽兴。但是,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当两人离别时,邵长蘅非常不舍,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去日风尘会面难”[4]191,此时分别,再见难期,甚至可能终生不会再见面。事实也是如此,我们看到,在邵长蘅的别集中,他有数首思念顾景星之作,如《月夜起坐怀顾赤方》:“梧叶响空阶,飒飒疑疏雨。羁人起披衣,斜月照轩户。秋风千里来,所思隔湘浦。”[4]352也有顾景星去世之后的哀悼之作,如《题顾赤方遗照因忆旧游成二截句》:“惊心宿草又三年,骥子相逢一惘然。”[4]466但是,没有描写二人重逢的诗篇。由此可见,二人终生很可能没有再见过面,可谓一旦分手,便成永诀。长亭短亭,这样的情景在邵长蘅一生中如同家常便饭。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邵长蘅笔下惜别之作不独数量多,而且伤感凄凉,催人泪下。

(二)思念

与惜别一致,邵长蘅也写了无穷思念之作。因为游幕奔走四方,远离家乡亲人,思念就成了邵长蘅生命中如影相随的一部分。“不必登高去,羁愁已不堪。乡心随北雁,一夜满江南。”[4]197“斜风密雨打窗凉,酒醒灯残夜正长。作客此时肠已断,更堪明日是重阳。”[4]199思乡之情,强烈而执着。他的思念,常常通过明月意象传达出来,如:

客子出门良苦辛,敝裘羸马暗风尘。惟有故乡今夜月,千里万里长相亲。他时见月能相忆,应念江淮旅食人。

——《对月寄别周榖城时有徐沛之游》[4]187他乡又月圆,对月一澘然。章贡残年棹,冰霜野堠天。乡心微醉里,客梦晓山前。仿佛流黄照,高楼泪点县。

——《对月》[4]188

月缺月圆,本是自然现象,却让邵长蘅联想到自身的处境,抬头仰望明月,思恋着的却是家乡的亲人,无论明月是缺是圆,总能让诗人联想到自己不能与家人相伴的遗憾,字字句句写的是天上的明月,而明月背后隐藏的则是无穷的思念。其实,游幕的生活颇不寂寞,有与幕主的过从密切,有与同僚的朝夕相伴,生活忙碌而充实,但是这种忙碌的生活并没有冲淡邵长蘅对家乡亲人的思恋。他在《忆家》中写道:“忽忆柴门回,秋深粳稻黄。芋青 冒雨,柿赤落经霜。邻火寒舂急,新篘麦米香。旅颜应便破,作计理归航。”[4]184这是深秋中随处可见的生活场景,并不出奇,却使邵长蘅无法遏止自己的思乡之情,恨不得马上收拾行囊,踏上归乡的旅途。因为常年在外奔波,邵长蘅的思念总是特别的执着,悠长弥久。最让邵长蘅魂牵梦萦、牵挂不已的是家中的儿女。“遥怜儿女语,应说过扬州。”[4]183“守岁围炉小儿女,料应絮语未归人。”[4]356人在旅途,思绪却飞回了家中,此时儿女们也像自己思念他们一样思念着自己吧?“六州铁铸成一错,三年悔蹋长安脚。春风昨夜梦还家,草堂辛夷已著花。大儿学书涂蚓鸦,小儿学语声呕哑。娇女狼藉施铅华,天吴旧绣整不斜。觉来起坐久挼莎,邻鸡喔喔街鼓 。潞河开冻绿波弥,布帆迳下三千里。题诗先遣儿辈知,阿翁到家三月尾。江村乐事值夏初,麦垄处处黄云铺。樱桃未过来鲥鱼,洞庭杨梅天下无。巷南巷北鸡豚社,处处招携及老夫。”[4]363虽然人在他乡,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儿女可爱的身影。“久客初归日,迎门意可怜。挽须欢剧舞,绕膝喜应颠。”[4]186久客异乡的邵长蘅回到家中,受到儿女们的热烈欢迎,大家尽享团圆之乐,家庭对他来说具有特殊的含义。正因为如此,邵长蘅的游子之感尤其强烈。

(三)感怀

邵长蘅从小就崭露头角,“儿时日诵秦汉数千言,十岁补弟子员,试再高等。”[4]301本欲一飞冲天,扶摇直上,不想却被卷入奏销案,断送了前程,只好走上游幕之路,“作客十余年,南北纵横八千里,游屐所至,知交不为不多。”[4]261这样的生活其实不是邵长蘅期望的,他曾经与朋友谈及自己的人生规划时说:“习懒成癖,必欲使仆求田问舍,碌碌如蜣蛣转丸粪壤,非惟不愿,实亦不能。曩时颇锐意进取,今思此事,亦同嚼蜡。每见势要人,一旦蹉跌,颠沛流离,求如我辈藿食布衣,何可复得?人寿少至七八十者,犬马齿三十益一。曹子桓有云:‘年未三十,已成老翁。’矧过之耶。仆意再浪游两三年,侯 粥粗给,便当营一室一舫,出则纵游山水,归则坐斗室作蠧鱼。其中偶有吟咏,比之风蝉雨蚓,意致亦不大恶。仆足老矣。一弟子员,如匏瓜得谢去之,极为畅适。”[4]256邵长蘅本想锐意进取,不愿碌碌无为度过一生,但是,在经历了奏销案之后,看到了仕宦的如履薄冰,于是他不再以高官厚禄作为人生的追求,转而向往平淡的生活。只要家中衣食无忧,他便结束这种游幕的生活,兴之所至游山玩水,回到家中闭门读书吟咏心胸,这样的宁静舒适是邵长蘅所向往的生活方式,他并不满足于依人作幕的现状。他自责道:“俭岁谋生拙,微躯救过难。”[4]182他郁闷不已:“青山不尽穷途恨,白日长悬万里愁。磨盾弃 年少志,谁怜老大滞沧洲。”[4]185真实的邵长蘅是放浪旷达的:“顾好为诗,又好攻古文辞,时有所赋撰,独坐一室中,冥思遐搜,两颊发赤如火,喉间至喀喀作声,属稿不积日不岀也。方构思时,类有大苦者,既成则大喜,牵衣绕床,狂呼,遇得意处,辄诧不让古人,人往往非,笑之。或至大骂,则益喜。自负对客奋髯高谈竟日夜不倦,遇功名士则搤擘谈当世务,遇田夫野老则谈农桑,遇方外人则又谈玄虚以及干支卜筮种植诸书,其言率缕缕可听。然实无所得也。性不能饮,饮数合辄醉。顾喜人饮,当东轩花时,邀客泥饮,欢笑竟日。客或扣石浩歌,老圃则击竹如意和之,以为乐。尤嗜佳山水,常曰:‘吾不能如向长,待婚嫁毕,方断家事,年过五十,便欲具一舫,载笔、床、茶、灶为浮家吴越间游,不问地宿不问主。往返不问期,死便埋骨青山佳处,吾愿足矣。其旷达如此。”[4]302但是,依人作幕,多少有些寄人篱下,要约束自身,克制自己的个性,如邵长蘅曾经回忆说:“仆往在京师,客王少詹所,常与冯圃芝共事。圃芝喜骂人,仆戏改刘公荣语规之曰:‘胜圃芝者不可骂,不如圃芝者不必骂,是圃芝辈者又不当骂。’少詹叹息,以为名言。”[4]258很显然,邵长蘅对于冯圃芝是不满的,希望他能够改变乱骂人的习惯,但是,如果直言不讳地指出,又难免会得罪人,邵长蘅只得以这种幽默的话语进行含蓄的规劝。这也是游幕文人普遍面临的问题,必须要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诸如同僚之间、上下级之间,所以,幕僚是不能够任性狂放的。邵长蘅的一些作品中,可以看到他的谨慎:“余子专攻近体,就近体又仅仅求工句字,闲尺幅窘苦不堪世界尽空阔,何苦从鼠穴蜗角中作生活计耶。然此语亦足令时贤侧目。足下于仆有昌歜之嗜,偶一及之,勿为外人道也。”[4]258邵长蘅明知他的言论会引起他人的不满,虽对知己道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同时却又谆谆嘱托,千万不要透露出去,以免树敌得罪于人。这样的小心谨慎有违邵长衡的个性,所以他无比向往田园生活,其《田居诗八首》写道:“良苗日就长,闲暇披吾书。”“绿叶从风幡,唪瓞缘畛稠。”“野人起常早,乘凉门前树。霏霏曳川霞,微微隔林语。漱齿沿清溪,循畦披草露。晞发渐朝暾,悠然携锄去。”“蝉鸣高树秋,风搴菱叶乱。”“微风东南来,风浏飘我襟。晞发坐磐石,徙倚日夕曛。”[4]159

在他笔下,田园生活安宁而平淡,这样的生活,是厌倦了漂泊的邵长蘅梦寐以求的。正因为向往田园的宁静,邵长蘅加倍渲染了旅途的艰辛,“离抱中年恶,况逢秋气寒。雁才今夜到,人立楚舟看。月黑蒸蟂雾,江鸣滚荻滩。清宵浑不寐,枕席有惊湍。”[4]187这样的夜色是狰狞可怖的。“逐风舲舸雨涔淫,黄苇白浪阴萧森。枉渚时时鸂滟舞,太湖往往蛟龙吟。河桥酤帘寒自飐,篷底茶烟湿不禁。短棹天涯何处泊,故园一望愁余心。”[4]189这样的风雨兼程是无奈的。“邢台秋色怅离群,楚水春帆独忆君。暮雨啼猿湓浦树,风花归雁石门云。鄂王城北孤篷远,豫让桥西流水分。两地牵愁同作客,题诗万里泪潺沄。”[4]199这样的旅途是孤寂而惆怅的。总之,因为厌倦游幕厌倦了漂泊,邵长蘅刻意放大了旅途的艰辛。

(四)揭露民生疾苦

由于游幕,邵长蘅接触了更广泛的社会生活。“某家居颇乐,噉蔬饭一盂,茗一瓯粗足送日。乃去而入幕,濡首簿书,思之哑然失笑。顾念竖儒日抱铅椠,终不适世用。思一试于事,因以自验才识所至,又日阅邸钞,得知朝廷议论时政得失,四方水旱安危治乱之形,未必非学问一助。”[4]255由于他自己是一介布衣,与百姓有着更深的血肉联系,其感情的天平自然会向百姓倾斜,其作品时有对民生疾苦的揭露,字里行间贯穿的是对备受压迫百姓的深深的同情。如《布谷谣》:“昨日县卒至,驱迫入城市。官府怒我输税迟,系狱一日再论笞。肉腐虫出,垢面蓬首。亲交来相探,牵衣泣下不能止。附书与亲交,归告我妻卖儿子。”[4]155作者不加一句评价,农民卖掉亲生骨肉以缴纳赋税的惨状跃然纸上。

《促织谣》堪称姊妹篇:“促织复促织,深秋八九月,新妇扎扎当窗织。一日织丈余,两日合成匹。婆言无 ,儿言无衣,翁欲易米煮哺糜。县中租吏来,扣门声如雷。阿翁趣办饭,阿婆烹伏雌,持布送租吏。租吏含怒谯,言尔物何轻微!新妇十指出血,不得一缕穿,房中泪下如绠縻。”[4]154新妇辛苦操劳,劳动成果全部被掠夺,还不能满足统治者的需要,可见统治者对百姓掠夺的残酷。

《祷雨词效张王体》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旛幢对对村鼓迎,杨枝插门水贮瓶。大巫歌唱小巫舞,围绕蜥蜴喧钹铃。乌头风急雨缭起,男颜欣欣女颜喜。举家再拜谢天公,豆花作荚稻不死。将来输得官家租,免向他州鬻儿子。明朝处处赛城隍,回头向妻索钗珥。”[4]181字面上是为及时到来的大雨感到高兴,实质是不露声色地揭示农民悲惨的处境。

《榆树行》写了百姓的饥馑:“句容城边古道傍,榆树千株万株白。枯干仅存皮剥尽,饥民慊慊舂作屑。杂以糠秕半和土,食之喉涩肠腹结。可此事传闻五十年,即今眼见增叹息。去年大水波滔空,桑麻委折洪涛风。今年大旱魃为虐,龟坼千里生蒿蓬。告灾颇遭县官怒,鞭挞不顾苍黎穷。煌煌诏书屡宽恤,上下一辙仍相蒙。十年四海风尘起,跋扈飞扬犹未己。巴蜀荆南急鼓鼙,东吴西浙成疮痏。往时民贫鬻儿女,今年儿女鬻无处。老翁路旁卧不起,乞得一钱泪如雨。高天漠漠寒云横,怆恻吞声策马去。”[4]344-345老百姓没有粮食,只得剥食榆树皮充饥,以致榆树皮都被剥完;以往百姓还可以凭借卖儿卖女来摆脱困境,现在却是想卖也无处可卖,可见百姓已经困窘到何等程度,而官府却向朝廷隐瞒灾情,任凭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是一幅多么让人触目惊心的景象!该诗被施润章评为:“可当诗史,惟老杜集中有之。”[4]345

四、游幕对邵长蘅创作的影响

邵长蘅的游幕生涯对他的创作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诚如清人姚椿所指出:“古之人才聚于幕府者为多,而于诗人为尤盛。盖其见闻繁富,阅历广博,凡欣愉忧愤之情,身世家国之故,其于人己晋接,皆足征性情,抒才藻。自风雅以来,行旅篇什,唐宋以降,幕府征辟之士,班班著见载籍者,大抵其客游之作居多也。”[6]揭示了这一普遍现象,邵长蘅也不例外。不过,游幕对创作造成的间接影响也不容忽视。通过游幕,邵长蘅建立了较为广泛的社会关系,得以与诗界名流进行交游。如:“忆己未客都门,寓保安寺街,与阮亭先生衡宇相对。愚山先生相距数十武冰修,仅隔一墙。偶一相思,率尔造访,都不作宾主礼,其年寓稍远,隔日辄相见。常月夜偕诸君扣阮亭门,坐梧树下,茗椀清谈达曙。愚山《赠行诗》有云:‘蹋月夜敲门,贻诗朝满扇。’盖纪实也。余每出一篇,必经阮亭先生点定,诸君亦互有商略,或丹黄杂糅,至不可辨。故此卷登州以前,得评语尤多。”[4]344这对邵长蘅文学理论的形成有相当大的影响。“《旅稿》诗文大半经施愚山、王阮亭诸先生选定,故有评点。”[4]150邵长蘅得到了以王士祯、施闰章为中心的文人士子社交圈的关注及揄扬,与大家切磋探讨,从而形成自己的文学主张。关于这个方面,限于篇幅,笔者将另行撰文。

[1]宋荦.西陂类稿[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

[2]徐世昌.晚晴簃诗话[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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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姚椿.晚学斋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419.

Poetry Creation Under the Influence of Youmu——A Study of the Poetry of Shao Changheng as Plebeian Poet in Qing Dynasty

ZHANG Qio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Guangzhou 510665, Guangdong, China)

Shao Chang-heng was a plebeian poet traveling as an advisor for local officals all his life, which brought a direct influence on his poetry creation. His poetry subject focused on farewell, miss, recall with emotion and exposure of sufferings and livelihood of people. Being years of outside and less time spent with family and friends, he established wide social relations and had a large circle of friends in celebrity in poetry. Therefore, he formed his own poetic views.

engaged in staffs; plebeian poets; poetry creation

I207

A

1007-5348(2017)10-0013-06

2017-03-20

张琼(1974-),女,湖南祁阳人,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明清文学。

(责任编辑:王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