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一下子就把中国读者吃住了

王跃

2008 年，《嫌疑人 X 的献身》、《白夜行》由新经典文化引进出版，东野圭吾正式走进了中国人的视野。此前，中国的推理小说核心读者仅有可怜的五千人左右， 东野圭吾的畅销则大大拓展这一类型文学的受众。九年间，中国早已成为东野圭吾的第二大市场，东野圭吾也為中国出版界贡献了巨大销量。新经典目前已引进了 50部东野圭吾的作品，对东野圭吾在中国的畅销功不可没。我们采访了新经典文化公司副总裁黎遥先生，请他讲一讲这背后的故事。

Q：你们是怎样注意到东野圭吾的？

A：2002年我们开始建立公司，最初就是从日本、韩国引进图书，从2001年开始就陆续关注日本的一线作家，那时东野圭吾在日本就是一线作家，他的《秘密》、《白夜行》在日本都已经影响很大了，所以我们关注他是很正常的。2003年外部版权代理和我们内部的版权部门都推荐了他，但10年前在中国推理小说还是个特别小众的阅读版块，且编辑部还有很多其他选择，比如韩国作家金和仁、日本作家岩井俊二，且我们已经签订了他们的作品。东野圭吾对于中国的读者和出版社来说都需要有个接受的过程，得慢慢来。我们陆续推出的《窗边的小豆豆》、《再见了，可鲁》、《情书》、《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德川家康》，在业界都有着重大影响。到2006年，我们要储备些新选题了，《嫌疑人X的献身》正好于前一年获得了直木奖（直木奖是日本大众类中最大的奖），引进东野圭吾自然就列入日程。

Q：引进时就知道会火吗？

A：实际上还是有比较大的把握。但他能好到现在这样，确实没有预料到。读了他很多经典作品，悬念和故事都很好，它是不是推理小说不重要，他讲所有故事，我们的阅读体验都很好。于是，关键的关键，就看编辑的手艺了，是否能把他的作品翻译好，编辑好，推广好。

Q：当时引进的重点是哪几本？

A：例如 《白夜行》、《嫌疑人X的献身》、《恶意》、《宿命》、《幻夜》、《分身》等，其实前面挑的这10来本都是他特别好的书，能入选他前20的。

Q：有精心计划出版顺序吗？

A：有，例如第一本出的是《嫌疑人X的献身》，第一本没推《白夜行》因为它比较厚，页数本身是个门槛，会把很多人挡住。所以我们选择一个相对薄一点短一点的，《嫌疑人X的献身》十几万字，故事非常精致，作为大众小说，我觉得《嫌疑人X的献身》是东方小说的极品。故事里的男主很恶，为了自己钟爱的女人杀人，布置精巧绝伦的局，将警方完全绕进去。而他设计这个局的出发点，却又感人肺腑。

Q：还有哪些作品堪称极品？

A：我觉得《巴别塔之犬》堪称欧美小说中的极品，故事太精致，在小说技巧方面几乎无出其右，从第一页开始，你恨不得一口气读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在我眼里《嫌疑人X的献身》一定会入经典作品的殿堂，现在沉淀不够，再过50年、100年，没准会把它引入小学课本呢，所以我们首先出的《嫌疑人X的献身》。第二本东野圭吾就是《白夜行》。这两本书其实有点把中国读者吓到了。《嫌疑人X的献身》是纯粹的推理小说，而《白夜行》虽有悬念，但它不是主要讲一个案子和凶手的故事，它讲的是极端不合理里的一个小合理，是极恶深渊里的一个小温柔。什么时候，我们中国读者读过这样的故事？两个根本不是一个路数的故事，都让人震惊，却出自同一作家之手，所以这两本书一下子就把中国读者吃住了。后来我们陆续推出东野圭吾更多作品，有推理，有些不是，有的甚至是短篇小说，逐渐就把东野圭吾的格局打开了。因为我们提前读的比中国读者多得多，所以我们知道东野圭吾是个特别丰富的作家，并不局限于“案子——案子的真相——找凶手”这么一个写法。

Q：对于东野圭吾的营销花了心思吗？

A：说起这个我真是挺感慨的。2008年正好是奥运会，《嫌疑人X的献身》是8月份出来，大家都看奥运呢，谁来看东野圭吾啊。记者们也不太搭理我们，觉得推理小说，不入门墙的，难登大雅之堂。

Q：大家对推理小说其实是有偏见的？

A：不光出版方有偏见、读者有偏见，媒体更有偏见，所以我们的很多书评、文章，都不太容易进入主流媒体的。

Q：为什么在2008年8月推出来呢？

A：因为我们把版权买过来后就开始翻译，然后编辑校对……其实《嫌疑人X的献身》、《白夜行》2007年就基本编辑完了，就是整体感觉始终不太对，有种地摊货的感觉。这里有大半年，我们彷徨，怕将一个作家做坏了。

10年前大家有个偏见，就是书的开本一定要大，比如《诛仙》、《明朝那些事儿》、《鬼吹灯》、《藏地密码》等。因为书开本大，在台面上占的面积就大，读者容易看见名字，能占便宜。但在日本、欧洲，小说基本都是32开的，开本小，方便携带和阅读。所以我们刚开始也想把它做成大开本，但包上封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点糙。一年里我们就来来回回想图书的大小、厚薄、纸张、定价，怎么来诠释它。我们重点强调这是一本特别好看的小说，它的悬念，想把它与一般人心理上的推理小说拉开距离。那时我们的推理小说、其他出版社推出东野圭吾作品的样子和感觉、我们写的书评文章，我们更愿意把它归于悬疑小说，大多数的悬疑小说封面都是黑乎乎的或血淋淋的，很刺激。但我们的《嫌疑人X的献身》的封面就是一个深灰色的素色，上面一行字，而且精装，就会觉得它很精致。把它做成一个16开的书，设计的很花哨，它精致吗？不精致。经销商们很欢迎，说看起来挺好看的，很漂亮。我们这才发现，经销商其实也挺喜欢小开本的书。

Q：《嫌疑人X的献身》的反响如何？

A：超出了我们预料。《嫌疑人X的献身》起印是三四万本，是普通书里面马马虎虎的印量。但是推出一个月内就加印，连续加印。然后，就获得了比较好的势头。

Q：同期推理作家的销量是多少？

A：我没有准确数字，印象里大都三五千本。我后来发现当年做推理小说的编辑们有一种傲气，认为推理小说是给聪明人看的，是小众阅读。这就把大量的人挡在了外面。我觉得这不是大众阅读，我们不是想知道谁是凶手，我们要的是一种阅读快乐。东野圭吾的作品是大家看着很开心，即使是非推理小说的大众读者。

Q：《白夜行》比《嫌疑人X的献身》卖得更好吗？

A：《白夜行》是2008年10月份出来的。开始两本差不多，不过渐渐地，也许因为《白夜行》的“度数”高一些，就越来越好，目前三百多万本了。其实这两本书的营销诠释并不分先后，是一起做的。《嫌疑人X的献身》出来后陆续发些文章，后来发现它在读者和经销商中的口碑非常好。这样《白夜行》由于前一年有同名日剧打底子，刚出来时基础更好一点。

Q：东野圭吾对中国市场有什么影响？

A：市场要慢慢培育，我们要引导出版市场，不要跟风。当时推理小说的阅读不太热，读推理小说核心读者其实也就5000人的样子。但是，随着《嫌疑人X的献身》、《白夜行》的推出，读者群慢慢就打开了，我保守估计，人数最少也增加了一百倍。事实上，我们后来研究全球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大众阅读发现，推理小说的阅读体验和大多数小说其实是一样的，它就是休闲的，同价值阅读、实用阅读完全不同，它就是读情节，读感动，读悬念。东野圭吾给中国的类型阅读市场带来了特别大的群体，中国类型阅读的群体从此基本形成。

Q：他有带动其他推理小说销量吗？

A：逐渐会。由于东野圭吾的带动，像宫部美雪、岛田庄司，甚至有些不太推理的、只是个别书有这个韵致的伊坂幸太郎等作家，原本都特别小众，但慢慢地读者也能读他们的书了。甚至包括很多西方推理小说，尤其是当代作品，像《八百万种死法》，这些书的口碑都在往上走。

Q：东野圭吾在中国的销量经过了怎样一种发展？

A：2010年到达第一个高潮，2016年是第二个高潮，现在还是很热。中间总量是在增加，但个别图书的单品销量在下降。东野圭吾的前二十没有下降，2011年有些新品种增速减慢了，其实最低是2014年，那时小说的前一百名中他的书就很少了，但是现在前一百名他的很多。

Q：2016年的高潮是怎么达到的？

A：这与《解忧杂货店》有关，这种作家一定要有大部头作品起来，带动他的作品群起来，2014年5月底我们推出了《解忧杂货店》，到现在有三四百万销量。

Q：为什么《解忧杂货店》在短时间内能超越有那么大销量基础的《白夜行》？

A：《解忧杂货店》不推理，也没那么悬疑，很温和。以前的东野是高度酒，现在的《解忧杂货店》是清酒，温和柔软。它能够起来，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是中国的读者多，就是人口红利；更直接的原因，则是那个时代的整体经济文化发展水准。一个国家的大众阅读是与经济发展有关的，温饱问题得解决，甚至你得有闲暇时间。当你忙时它不是问题，你闲下来就有问题了。当你有了钱，有了闲暇，你的困惑就是生活升级，升级过程中，会产生很多困惑和烦恼，这种烦恼没有答案，其实《解忧杂货店》就是在模模糊糊中提供一个升级的答案，一本小说可能不能给你多少答案，但是它能让你去想，去琢磨。加上他的书名、内容，和我们时代的困惑是同步的，所以很多人就不由自主去看看。

弥补前辈缺陷的世界级小说家

采访/ 沈童睿

作家止庵是推理小说迷，从英美到欧陆，凡好玩的侦探故事他都读，可说是练就了一对火眼金睛。在日本，他真正喜欢的推理小说家有两位，一是连城三纪彦，另一位就是东野圭吾。已经翻译过来的东野作品，止庵读了有五十多本。有些书他赞叹不已，有些书他不以为然，但每本都说得出门道。我们听听止庵怎么说东野圭吾。

推理写得很高级

“社会派有个问题，比如松本清张的《点与线》，可以说是日本一部划时代的作品，但仔细推敲，它情节上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他们都是长于反映社会问题，短于推理。东野圭吾最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推理小说首先得周全，不能有漏洞，它就是一个很周密、很完美的智力游戏。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就很周密，其他日本作家不是很多人能达到这一点。《嫌疑人X的献身》、《恶意》、《放学后》都是非常周密的小说。他确实是一个很高级的作家。”

推理小说的外衣，包裹人性的善恶纠缠

“东野圭吾更成功之处在于用推理小说的形式揭示了人性，而且很多时候其深度超过了许多纯文学作家。最典型的就是《恶意》，它揭示了人性的恶像一道无底深渊，它一层层往下挖，一直到小说结尾，我们看到，一个人如果生出一种恶意来，他可以没有任何底线；像《白夜行》或《嫌疑人X的献身》这种把爱跟恶糅合在一起的小说，他不是教你为恶，但让你有一种在悬崖上跳舞的感觉，這个对于作家很难得。

东野圭吾最长项是揭示人性之恶，但某些时候也能写出人性中的暖意。他的《解忧杂货店》是很少有的、好的“正能量”小说。咱们中国这么多年老说“正能量”，谁写出一本大家能看的正能量小说呢？把人之间的一点善意写得这么感人，而且一点不做作，这不是很容易的事。咱们想写的不就是这种东西吗？从某种意义上说，东野圭吾真的解决了我们好多作家没解决的问题，这是最重要的。”

非常复杂，别具魅力

“推理小说有两个基本的用意：第一，善最终能战胜恶；第二，我们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可以被理性所认识。在东野圭吾的作品中，在他的那些推理小说里，基本上不违背这个原则。包括《嫌疑人X的献身》，一个女人杀了人，她的邻居石神帮她抹平这件事，因为他爱这个女人。汤川学是石神的朋友，他来破这个案子。小说里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是石神帮助这个女人的方式：他杀了一个无辜的流浪汉。最后，汤川学打败了石神，而且让石神知道，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真相，石神完全崩溃了。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你不能无缘无故杀一个无辜的人。如果允许这个事情，世界就完全乱了，没有任何道理了。

但东野又不完全是这个看法。《白夜行》就是最终恶战胜善的一个小说，所有线索都集中在男主人公身上，他自杀了，案子就没法办，最后这个侦探完全是白费。类似的是《黎明之街》，也是多年前的一点怨恨就可以把一个人折磨15年，然后警察白忙15年。这些小说都不是惩恶扬善的，所以他的作品实际上很复杂，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在《解忧杂货店》里，在《新参者》里，有很多暖意，但在《白夜行》和《黎明之街》里，有一种寒意，是特别冷的小说。他是非常复杂的一个作家。”

文学性不高，好改编

“东野的小说除了《白夜行》、《解忧杂货店》，勉强再加上《秘密》这三本，其他小说的文学性不是很高。当然，我们不懂语言，因为这些书是翻译过来的。但我们至少知道他写得细不细。比方说，环境描写、形象描写他写得都很少。越是这样越适合改编，处理起来特别简单，因为就是梗概式的东西。如果是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你要去改编就太难了，全是文学。我们讲东野圭吾的小说能达到纯文学水平，是指他的内容、主题，不是指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