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华文明确认世界坐标

2017-04-11 02:48杨朝明
山东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中华文明孔子文化

杨朝明

为中华文明确认世界坐标

杨朝明

中国曾经闭关锁国,在世界上被边缘化,而今,在世界舞台的坐标轴上,在全球政治经济的定位系统里,中国靠近了中心。当我们在全球政治经济系统中定位和确立发展坐标的时候,必须看到并继续书写中国文化的变化。政治、经济是文明土壤孕育的花果,当下,中国正逐步成长为世界经济的重要“动力源”和“稳定锚”,由中华文明自身的特质所决定,中华民族也将为世界文化贡献“定心丸”与“稳定剂”。然而,包括许多研究者在内的国人,对我们自身文明的认识还模糊不清,特别需要怀有更多的敬意与温情,走入我们自身的文化世界。

中华文明的高度与深度

今人认知世界文明,多提及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的“轴心期”概念 ,认为公元前八世纪至公元前二世纪,尤其是公元前600年至公元前300年间,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各个文明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犹太教的先知们,古印度有释迦牟尼,中国有孔子、老子……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也一直影响着人类的生活。

中国在春秋战国时期,进入了社会发展的特殊阶段,人们熟知先秦诸子“百家争鸣”,认为是中国思想与中国智慧的繁荣与高峰,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它远不是中华文明的初期,也不是所谓中华文明的“形成期”。实际上,雅斯贝斯的所谓“轴心时代”理论,并没有关注中华文明在诸子时代以前的漫长发展,没有注意中国许多思想家何以那样尊崇古代“先王”。

近四十年来,学术研究的重要进展与考古材料的惊人发现都一再证实,尧舜以来尤其夏、商、周“三代”时期,中华文明已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历程,有较高的发展水准。走在学术前沿的学者其实早已经看清楚这一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李学勤先生就呼吁人们“走出疑古时代”“重新估价中国古代文明”。其实,无论是3000多年前甲骨文这一完备的文字形态,5000多年前良渚文化精美的玉器,还是8000年前舞阳贾湖遗址中的骨柄笛,都一次次地冲击了我们的固有思维,使我们重新认识古代文明的发展水平,理解我国先民的深邃智慧和文化创造,再也不能对上古典籍中那些丰富记载视而不见!

人们意识到,“百家争鸣”其实是对历史文化的继承、总结与反思,诸子思想的形成有广阔的文化背景。夏、商、西周“三代”已经是“有道”时期,已经是中国文化形成与确立的时期,只是到了春秋末年却变得“天下无道”“礼坏乐崩”。如果孔孟老庄的年代是我们民族文明的初创期,那么中华文明、儒道学说的“价值”或“超越意义”就会打很多折扣。而事实是,在雅斯贝斯所说世界文明的“轴心”之前,中华文明已经有了漫长的发展历程,有了丰厚的文化积淀,有着自身深沉的精神凝结与创造。

中国的先民们认知世界,以天地为师,着眼古往今来,关注四方上下。“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文子·自然》),在中华文化的早期典籍中,“天下”“万方”“四海”之词十分常见,这源于中华文明的天下观、世界观、整体观、系统论,在与世界的互动中,他们深刻理解“天道成而必变”“道弥益而身弥损”之类的道理,讲究注焉不满,酌焉不竭,当位而行,允执厥中。

看清中华文明的绵延之路,探悉中华文明的深远辽阔,就会看到这样一个一定会越来越清晰的事实,早在孔子以前数千年的“三代之明王”时期,中华文明就已经为人类确认了坐标。中华“先哲”“先王”站在人类发展的中心点,思考“人心”与“道心”的关系,为人类谋福祉,系统而完备。如果更多地走近中国早期文明,更多地了解中华文明,看到它的高度,了解它的深度,那么,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之梦,就不仅是嘹亮的呼唤,更是洋溢的动力。

孔子儒学的时空维度

孔子所创立的儒学是中国思想文化的代表,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干。历代儒家之所以“宗师仲尼”,其实是内在地决定于孔子学说本身,决定于孔子学说的特性与特质。

孔子的思想学说不像世间有的智者那样依靠“面壁”或“顿悟”而来,也不是受到了哪个神灵的启示。孔子自幼好学,他的“好学”成就了他的“博学”。《礼记·中庸》中说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他也自称“信而好古,述而不作”(《论语·述而》),那么,我们必须思考什么是“祖述”与“宪章”,并理解孔子何以“好古”?为何“不作”?显然,孔子的“思想高峰”立于三代的“文化高地”,所以柳诒徵先生认为“自孔子以前数千年之文化,赖孔子而传”(《中国文化史·孔子》),梁漱溟先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说“孔子以前的中国文化差不多都收在孔子手里”。

我们不妨思考孔子儒家思想的“时空维度”。孔子考虑的不是“一时一地”的问题,包含了“天地之美”“万物之理”“古人之全”,所以,《庄子》中才称“内圣外王之道”是“道术”而不是“方术”。可是,我们想到孔子,往往首先浮现的是孔子栖栖遑遑、到处奔走的身影,往往是那个驾着马车“周游列国”的形象。

看起来,孔子为政没有成功,但他清楚“穷达以时”的道理。孔子信念坚定,也有充分的自信。孔子初仕,为中都宰,“行之一年,而西方之诸侯则焉”(《孔子家语》)。他治理中都仅仅一年时间,便成为样板,各地诸侯纷纷效仿学习。鲁国国君问孔子:用你治理中都的办法治理鲁国,怎么样?孔子对曰:“虽天下可乎,何但鲁国而已哉!”(《孔子家语》)孔子相信自己的为政方略有广泛的适用性。

孔子的自信源自他对礼乐本质的把握,源自他对人性和人的价值的思考,所以,有弟子问他“十世”以后的治世之道是否可知,孔子回答,别说“十世”,即使“百世”也可以知道。孔子认为:“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论语·为政》)人组成社会,成为社会的人,就必须明于礼义。社会治理的根本,无非就是人心的端正,无非就是在人们的心中筑起道德的堤防。夏、商、周三代,礼的形式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生了“损益”,但礼的根本精神永远不会变,这就是人人都应该按照个人的社会角色做好自己。

由“中都”而“鲁国”而“天下”,由“三代”而“十世”而“百世”,显示的正是孔子思维的“时空维度”,他的高度与宏阔由此可见一斑。孔子倡言“内圣外王之道”,主张推己及人、修己安人、明德新民。他思考如何立身处世的问题时,往往从根本上着眼,从简单处着手。

孔子弟子请教有没有一个字可以终身奉行,孔子认为这个字应该就是“恕”,孔子解释所谓“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张请教“行”,问如何才能使自己无论到哪里都能通达,孔子认为应当“言忠信,行笃敬”,说话忠诚守信,行事庄重严肃。人如果时刻牢记,将“忠信”“笃敬”装在心中,指导自己的行动,即使走到与自己文化不同的“蛮貊之邦”,也一样顺畅通达。

中华文明的精神气象

每一种文明都有它的精神气象,中华文明最为突出的精神气象莫过于它的“王者之风”。中华文化追求以王道行天下,孔子继承发扬三代文化传统,王道政治是孔子心中的理想政治。

孔子常谈“王天下之言”,谈以“道”治国才能“致霸王”;孟子则言及“王”“霸”之别。霸道,靠的是兵甲之力,使人被动屈服,埋下隐患,自食恶果。王道,以德行仁,人们主动臣服,心悦诚服。《孔子家语》有《王言》篇,记述孔子的王道言论,孔子思考“王天下之道”,希望听“王天下之言”。

王者气象使得中华文明有着多姿多元而又贯通如一的气质禀赋。中华文明崇尚礼让,源于礼让,使得许多矛盾不解自消。内心有王者情怀,才会能让则让,让于可让,同时还会在原则面前当仁不让,正如今天在走近世界舞台中心的过程中,中国不能以牺牲本国利益为代价。在风云变幻、纷争逐利之中,立足长远,谋划全局,正是中华文明气象的时代彰表。

中华文化气象使中国主流价值追求清晰而坚定。中国者,执中而立于天下,安定四海,天下大同。王者的终极追求是什么?是仁、义、礼、智根于心、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当内在的美德丰厚盈溢之时,光辉灿然的生命就巍然耸立。

在王者气象的追求中,言念君子,温润如玉,“庶几夙夜,以永终誉”(佚名《振鹭》)。美国总统奥巴马表示他一直致力于学习“确定自我身份的时候,不以降低别人来显示自己与他人的不同,而应该以抬高他人来找到彼此的相同”。其实,几千年前,“和而不同”“成人之美”“立己达人”等准则就在中华厚土掷地有声,而且在斗转星移的千年过往中从未间断,至今回响,使得近者悦,远者来。

中华文明的王道精神经得起时空的检验,她从人心与人性出发,致力于满足人们的需求,向上仰望是深远历史经验的总结,是天地智慧的体悟;向下扎根,是对多方利益的兼顾与平衡,求得最大公约数,昭示未来的发展方向。在疑惑中超越,于不确定中憧憬。《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中华文明的精神气象、气质禀赋、价值追求,夯实了中华文明在世界价值体系中心点的坐标。

中华文明的思维模式

思维模式标识、代表着价值取向,决定着行动走向。比如,以何为本,以何为末;以何为先,以何为后;以何为始,以何为终。在中华文明的思维模式中,荣誉与责任高于一切,兼顾多方利益;遵循并行并育,没有相悖相害;信奉“创造、分享、助给”,创造在自己,分享给他人,助给予弱者。

中华文明价值取向清晰,更可贵的是,它以“一以贯之”的思维模式落地,思索古与今、我与世界、价值观与方法论。这样的思维模式,成为通往中心坐标的最优路径、至佳选择。

在“一以贯之”的过程中,关注根本,将个人的修养放于中心点,反求诸己,从而聚焦于发展,聚焦于成长。人们看重内在的功力,如火之始燃,泉之始涌,扩而充之可保四海,反之,甚至不能事父兄。这样的思维并不东张西望,没有左顾右盼,而有深邃的动力和发展的持续性。朱熹云:“气至而滋息为培,气反而游散则覆。”(《中庸章句》)由“天地位”而“万物育”,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源于一以贯之,自尊,尊人,被人尊;自敬,敬人,被人敬;自爱,爱人,被人爱;自知,知人,被人知;自信,信人,被人信。开放大度,和谐包容,智慧持中,踏实稳重。与基督教的博爱精神与神圣观念相类似,儒家最重仁爱精神和敬畏观念。孔子和儒家十分看重“爱”与“敬”,《论语》说“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孔子说“爱与敬,其政之本与”,又说“立爱自亲始”“立敬自长始”。美国的爱默生说:“我们确信,武力会招致另一种武力,只有爱和正义的法则才能实现彻底的革命。”[1]对于爱与正义,几千年前的中华传统文明就已深刻全面地阐释。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论语·为政》)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面对纷纷扰扰的多元追求,有德之民族,有德之国度,有德之文明,会像北辰灿然居中,这就是中国的文化坐标。

[1]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EB/OL].(2015-12-28).http://dushu.qq.com/read.html?bid=785675.

杨朝明,男,中国孔子研究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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