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编黑洞“神兵”贺龙戎马生涯的“得意之笔”

1928年和1933年，是贺龙元帅在革命战争年代最为艰难的两个年头。1928年，贺龙领导的红四军历经三起三落，仅剩91人、72支枪；1933年，贺龙率红三军从洪湖突围到湘鄂边区，1.5万的部队锐减至3000余人。在这两个困难关头，贺龙的目光都投向了一个叫“黑洞”的深山小镇——因神兵暴动而闻名于湘鄂川黔4省边区的“神兵窝”。他采取灵活的策略，娴熟地运用统战技巧，两次争取黑洞神兵千余众走上革命道路，使红军摆脱了困境。贺龙在1928、1929年给中央的两份报告，1961年几次关于红二方面军战史的谈话，以及他的两篇回忆录，都有较大篇幅谈及黑□文/梅兴无洞神兵，视收编黑洞神兵为其戎马生涯的“得意之笔”。

“许多军阀武装整军整师就是被神兵搞垮的”

神兵是起源于黑洞，并蔓延于湘鄂川黔边区的具有封建迷信色彩的武装团体。

黑洞（今黄金洞）镇位于鄂西咸丰县北陲，坐落在两山夹峙的一个狭长垭口上，因其山麓有一巨型溶洞——黑洞而得名。黑洞是从湘西经来凤、咸丰，通往利川、川东（今重庆）的交通要塞。

贺龙早年赶骡子做生意，后来在旧军队带兵打仗，时常路过黑洞，对黑洞这个“神兵窝”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他在《湘鄂西初期的革命斗争》中写道：“这一带经济、文化都很落后，封建迷信的风气严重地统治着这一片贫瘠、偏僻的山岳地带。这里到处都有所谓神兵（类似红枪会），是有名的‘神兵窝。”“神兵头目有王锡九、庹万鹏、李大菩萨、马元帅、铁拐李等等，名目繁多。”

黑洞神兵最初起事于1920年。护法失败的各路靖国军退驻施鹤地区（今湖北恩施州除巴东外的七县市），共约3万人，兵粮饷械，悉数取自当地，限期交纳，否则皆以土匪论处。9月底，驻利川之靖国军夏参谋率30余兵进驻黑洞，催缴摊派给黑洞的96石军粮和5480吊军款。

黑洞山民早已被盘剥得一贫如洗，民团团首刘清泰、祝儒钧上黑洞精灵宫向主教王锡九问计。王说：“现时苛政重赋，凶恶如虎，思反者众；但官兵持械，欲反者惧。惟神惑众，兴师反霸是计也。”遂以原有民团为基础，设神坛，建“黑洞精灵宫神兵”。王锡九假“张公夫子”降下“神谕”：“打不进、杀不进，杀匪者保，后退者不保。”10月2日凌晨，刘清泰、祝儒钧各率数十神兵，吞朱砂，念咒语，头缠红包巾，扎着“半边月”（半边上身外露），袭击夏参谋部得手。11月22日、28日黑洞神兵又击败前来报复的靖国军胡耀安营和李德三部，在黑洞形成割据局面。王锡九乘机派人四出散布神兵火种，于是“神风既起，各县云从”。无怪乎贺龙感慨“施鹤农民完全神兵化了”。

1921年春节以后，鄂西各县数十万神兵联合一致，于2、3两月，又攻陷恩施、宣恩、利川三座县城，神兵所向披靡，驻鄂西之靖国军各部溃退四川，不久相继瓦解。神兵便以燎原之势，席卷鄂西、川东、湘西、黔东40多个县。

贺龙在《回忆红二方面军》中所言“许多军阀武装整军整师就是被神兵搞垮的”，指的就是上述事件。

“黑洞精灵宫王锡九就叫我们分化过来了”

1928年春，南昌起义后的贺龙回到湘西老家洪家关再举义旗，创建红四军，任军长。因敌强我弱，红军受到挫折，9月底转移至湖北鹤峰堰垭附近的高山野林里。经过整顿，全军只剩下了91人、72条枪，编成9个班。这期间，中共湘西前委受湘西、鄂西两个特委的委托，负责领导红四军和湘鄂边地方党委，更名湘鄂西前委，贺龙任书记。

11月中旬，湘鄂西前委收到施鹤临时特委书记杨维藩来信，称“在咸丰、利川一带神兵中的工作颇有成效”，“黑洞神兵对杨颇有接近，与红军不致发生冲突”。

贺龙十分高兴，他在给中央的报告中写道：“惟施鹤特委的答复，比较圆满，以当地的环境，神兵群众的援助，在我们主观的力量确实比较适合红军的生存与发展。因此我们决定在最近几天内即将红军带到施属之咸丰去。”“计划：1.以黑洞一带为根据地，准备暴动；2.联合神兵；3.解决红军周围的反动武装；4.招收农民施以军政训练，以促进红军的彻底改造。”

上述报告交由中央交通员卢冬生送走后的第2天，11月24日，红四军“从堰垭出发，向咸丰的黑洞进军”。贺龙化名王建业，称“王胡子”、“王副官”，并打着川军的旗号。贺龙“屏蔽真实信息”，一方面是为了方便活动，因沿途反动团防武装较多，“红军”的旗号太扎眼，易招致敌对武装的攻击；另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联络，因贺龙在这一带的名声太大，又顶着“红脑壳”，若以贺龙名义出面，人家会避而不见。

贺龙率部绕过层层关卡，于29日到达宣恩晓关。施鹤临委的另一负责人黄子全等候贺龙多日。此前，黄子全与杨维藩一起在咸丰龙潭司发动武装暴动失败，杨到黑洞王锡九神兵，黄带着暴动余部到晓关乾善统神兵联英会开展工作。晓关联英会虽是受黑洞神兵影响起事的，但属于另一个山头。

黄子全首先率部30余人参加红四军。贺龙在黄子全的陪同下，在禹王宫会见了乾善统。由于黄在此地的工作基础较好，贺龙出面作乾善统的工作，很顺利地争取到乾手之戴庆元部神兵40余人参加了红军。

12月2日，贺龙率部抵达咸丰黑洞。贺龙与杨维藩取得联系，“本拟在龙潭司、草坝场等处为红军根据地，因该地群众毫无组织，与宣咸同志报告全不相符”；“维藩以私人活动后，与彼（王锡九）发生关系，但一切工作均离开了党而谋个人的生存和领袖地位的斗争”（《中共湘鄂西前敌委员会给中央的报告》1929年1月17日）。杨维藩虽当了“精灵宫神兵第一路司令”，但掌握的只有神兵常备队50余人。以红四军的不足百人的力量，想控制这一区域10多万神兵（寓兵于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反而有被反动神兵包围、解决之危险。于是，前委决定将原订计划调整为争取神兵、扩大红军、另图发展。

然而，这一决定在杨维藩那里遇到了阻力，“前委通知他来参加会议，他也不理”（贺龙语）。贺龙和前委认为必须首先解决党内问题。在组织上增补杨维藩为前委委员，将施鹤临委改为湘鄂西前委施鹤部委，理顺了组织关系；在思想上统一认识，对神兵上层人物采用争取和分化的辦法，对下层则加紧团结、教育，对为非作歹的坚决给予打击。

为了争取和分化黑洞神兵的上层人物，贺龙与庹万鹏等首领进行了广泛接触，但重点对象是神兵总理王锡九，贺龙采用“以江湖对江湖”的灵活策略来应对。贺龙早年参加过袍哥（哥老会），王锡九也是袍哥，贺龙即以袍哥办法分化他。王锡九一门心思想拉“王胡子”入伙，就满口答应让“李大菩萨”部神兵80余人归王胡子调遣“打冤家”。建国后贺龙回忆此事，还颇有自豪感：“黑洞精灵宫王锡九就是叫我们分化过来了。”

收编“李大菩萨”神兵80余人，加上杨维藩神兵50多人，部队较前扩大了一倍多。前委决定尽快离开“神兵窝”。可杨维藩不愿离开他的“老窝子”，擅自带人去了利川老屋基。

1961年贺龙谈及此事，还不免气愤：“20多岁的人，已经满口皇帝腔了。我找杨，他不来。我们设法加深杨维藩与另一股神兵铁拐李（李长清）之间的矛盾，使杨不得不来找我们要求解决李部神兵。”

李长清是“精灵宫神兵第二路司令”，掌握着黑洞神兵另一支常备队，与杨维藩在利川争夺势力范围，以汪家营为据点，占山为王。

贺龙决定解决李长清，除应杨维藩之要求外，更重要的是李部作恶多端，百姓恨之入骨。

贺龙将收编的神兵改编为特科大队，红四军迅速扩大到300余人。在杀返鹤峰途中，12月24日，贺龙命黄子全率30多名特科大队战士，化装成赶场的山民，身揣短枪，混入建始城内潜伏，清晨袭入县衙门，配合主力内外夹击，消灭了县团练，捕捉县长陆祖贽，仅用30分钟占领县城。这是红四军利用神兵力量攻下的第一座县城。

28日贺龙率红四军主动撤离建始城，31日抵达鹤峰邬阳关。这里有一支陈连振、陈宗瑜父子神兵。该神兵也是受黑洞神兵影响起事的，“掌坛”师傅伍琴甫还是精灵宫派的，跟同陈宗瑜是结拜弟兄。贺龙亲自同陈连振谈话，前委委员陈协平也以同宗关系给陈讲革命道理。陈家父子也亲眼看到红军里已有不少黑洞神兵的弟兄，于是，很爽快地率部参加了红军。

至此，红四军发展到400多人。收编的神兵被整编成三个特科大队：原宣恩神兵联英會为第一特科大队，大队长李至以；原邬阳关神兵为第二特科大队，大队长陈宗瑜，党代表徐锡如；原黑洞神兵为第三特科大队，大队长杨维藩，党代表兼中队长黄子全。

1929年1月8日，红四军攻打鹤峰城，贺龙命三个特科大队担任主攻。作战前，贺龙见特科大队的神兵用红布包头，就说：“红布太耀眼，正好给敌人当靶子。”便一律改成青布包头。许多人临阵前吃朱砂，贺龙劝他们：“吃朱砂对身体有害。”便改为喝净水。特科大队扬起大刀，举着长矛，长吼着扑向敌人，激战一小时，县长唐庭耀带残部弃城而逃。这是红四军利用神兵力量攻下的第二座县城。

红军进驻鹤峰县城，建立了鹤峰县苏维埃政权。红四军自此摆脱危亡的困境，部队不断发展壮大，1929年7月份，发展到4000多人，建立了以桑植、鹤峰为中心的湘鄂边革命根据地。1930年7月，奉中央指示，贺龙率红四军与红六军在公安县会合，成立红二军团，贺龙任总指挥，创建了以洪湖为中心的湘鄂西革命根据地。

“黑洞这个有名的神兵窝子成了我们的根据地”

由于“左”倾路线的错误领导和国民党军重兵“围剿”，洪湖革命根据地丧失。1932年底，红三军（由红二军团改编）转移到湘鄂边区，部队锐减至3000余人。1933年8月，红三军分兵活动，军长贺龙、军政委关向应率军部及九师到宣恩、咸丰、利川开辟新区。贺龙明确提出，对神兵武装要“拉关系”，尽力进行争取，以壮大红军的力量。

此前，贺龙已得到情报，在他5年前收编黑洞神兵200多人后，咸丰县长李永忠以王锡九“串通共党红匪，骚扰乡里”，于1929年初将其杀害，并勾结保安团和来凤、宣恩等县团防共计千余“进剿”，黑洞神兵濒于瓦解。这时，少壮派首领庹万鹏重整旗鼓再聚神兵，成为黑洞神兵的第二代总理，黑洞仍是名噪湘鄂川黔的“神兵窝”。

贺龙决定重点争取黑洞神兵，基于这种考虑：一是黑洞神兵在这一带影响最大，把黑洞神兵争取过来，就会产生示范效应，争取其他神兵即事半功倍；二是上次到黑洞，与庹万鹏建立了关系，有工作基础。后来，贺龙在回忆这次收编黑洞神兵时说：“搞黑洞神兵也是有计划的。不分化神兵，就不好活动。”

8月初，贺龙派副官胡国林带着他的亲笔信，到黑洞找庹万鹏联络。胡国林在庹家住半个多月，一起拉家常，一起下田收稻谷，反复向庹讲述党和红军的主张。庹表达了与红军合作的意愿。胡国林立即把庹的态度报告了贺龙。

贺龙十分满意，于8月下旬率部驻扎黑洞附近的大集场，再次写信给庹万鹏，建议他可先带些人来红军看看，然后再下决心，并说在龙潭司等他。庹万鹏遂带领20多名心腹神兵，赶到10多公里外的龙潭司参加了红军。贺龙跟他寝食一起，给他讲革命的道理，启发他觉悟，还让他多跟红军战士摆摆“龙门阵”。这样，庹万鹏坚定了跟红军走的决心，他主动对贺龙表态，愿意回黑洞动员更多的神兵参加红军。

9月23日，贺龙率红三军打着红旗浩浩荡荡开进黑洞。庹万鹏组织黑洞神兵穿着神兵服饰敲锣打鼓欢迎红军。贺龙要求做好黑洞神兵群众的宣传发动工作，黑洞场上贴满了“红军不打神兵，神兵不打红军”、“上打贪官污吏，下打土豪劣绅”的标语。

庹万鹏向神兵旧部现身说法：“我跟红军走了一个月，亲眼看到红军是天下第一好的队伍，顾及穷人，顾及老百姓，兄弟们都来参加吧！”黑洞及毛坝、大集场、晓关、桥塘等地神兵蜂拥而至，有700余人参加了红军。贺龙将收编的神兵编为特科一大队和特科二大队，庹万鹏任一大队长，宣恩神兵首领黄绍前任二大队长。

贺龙很重视收编的特科大队的改造，派贺炳炎、顿星云等红军骨干到特科大队任职，加强队伍改造与整训，带领他们到战火中锻炼，使特科大队很快成为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人们都称它“铁壳大队”。队伍中流传这样的歌谣：“钢铁汉，工农军；打不进，杀不进。大刀来，卷刀口；子弹来，两边分。不怕死，不贪财；爱百姓，爱人民。”

10月，红三军在利川大沙溪同新三旅薛玉屏团部遭遇，贺龙命庹万鹏率部对打正面，一举夺下敌人阵地，俘六七十人；随后庹又率部在利川汪家营歼灭反动团防一部。1934年1月1日，红三军在宣恩倒洞塘迎战保安一团，庹万鹏在战斗中负伤，但仍率部顽强战斗，取得歼敌一部、生擒敌营长一名的胜利。特科一大队因战斗力较强被编入红三军第七师，成为正规红军的一部分，庹万鹏被任命为七师副师长（1934年在湘西江垭作战负伤后牺牲）。

贺龙还作出了把黑洞改造成革命根据地的决策，派125名红军老战士留在黑洞，组成红军游击大队，由军部警卫营长钟德之任游击大队长、副官胡洪生任政委。贺龙给他们的任务是：黑洞不光出红色队伍，还要出红色政权——建立苏维埃。

其后，贺龙又两次来到黑洞指导苏区建设。钟德之、胡洪生率领游击大队，一面吸收当地神兵150多人参加游击大队，扩编为四个中队；一面在芭蕉溪成立了黑洞区苏维埃政府，黑洞变成了“赤洞”。

賀龙对此十分满意，称赞“黑洞这个有名的神兵窝子变成了革命根据地”。

黑洞神兵的收编和黑洞苏区的建立，是贺龙在极端困难的局面下，用“拉关系”的统战理念闯出的一条坚持斗争的成功路子，为他在湘鄂川黔边区广泛开展神兵统战工作提供了范本。

1933年10月，贺龙率部驻扎咸丰活龙坪，写信给四川黔江联英会神兵首领龚昌荣，动员他效法庹万鹏参加红军。12月中旬，龚昌荣带30余人神兵到咸丰大村投奔红军，贺龙将其编入特科二大队。

根据龚昌荣提供的川军周化成部运送一批军火到黔江县城、守城兵力仅一个营的情报，贺龙决定袭占黔江县城。贺龙命龚昌荣率特科二大队一部为尖兵，连克大路坝、中坝、城郊据点，一举攻克黔江县城。特科二大队大队长黄绍前牺牲后，龚昌荣接任，并协助红军在黔江收编神兵200多人。

1934年6月，贺龙率红三军进入黔东。这一地区受黑洞神兵的影响，神兵起义风起云涌。贺龙首先与神兵首领冉少波取得联系，发布了《致贵州印江德江务川沿河县神坛诸同志书》，指出“四川黔江、彭水联英会，湖北黑洞的神兵，现在参加我们红军的已经有一千多人了”，号召大家像黑洞神兵那样都来参加红军。

一时间印江、德江、沿河几县近2000神兵齐聚沿河枫香溪。贺龙将其改编为“黔东纵队”，冉少波任司令员。同时组织了沿河、印江、德江、川黔边、黔东等几个以神兵为主体的独立团，迅速打开了局面，建立了黔东根据地。

9月，黔军李成章部以5个团兵力“围剿”红军，贺龙令冉少波率纵队向木黄佯攻，红三军主力则移师火烧桥，对李部形成合围，粉碎了敌人的进攻。10月初，将黔东纵队与各独立团合编为黔东独立师，贺炳炎任师长，冉少波任副师长。不久，红三军（后恢复红二军团番号）和红六军团胜利会师，发起湘西攻势，开辟了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