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思强汉,热泪仍盈眶

2017-04-10 08:57关山远
时代青年(上半月) 2016年12期
关键词:大汉匈奴西域

关山远

《后汉书·耿弇列传》中,记载了东汉军队一次跨越数千里、冒雪翻越天山拯救孤军的行动,虽篇幅不长,但惊心动魄,读起来令人热血沸腾,堪称两千年前的“雷霆救兵”。

这场火线救援发生在公元75年,完全具备一部战争大片的所有元素:宏大的战争场景,史诗般的远征,残酷的搏杀,坚忍的意志,震撼人心的兄弟情谊……当然,还少不了壮美的风光、人性的温暖、绝望中的希望。

男主角登场了:耿恭,出自东汉盛产将军的耿氏家族,他是《耿弇列传》传主耿弇的侄子,史书这么写他:“少孤,慷慨多大略,有将帅才。”一个名门望族的孩子,少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心智较同龄人更为成熟,又兼有耿家人的强健体魄与军事天赋。

公元74年,耿恭来到西域与匈奴作战。众所周知,自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以来,大汉王朝屡屡与西域前霸主匈奴发生战争。汉军神勇,匈奴不敌,尤其是著名的猛男陈汤斩杀北匈奴郅支单于并发出“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时代强音后,汉匈战争告一段落。但西汉覆亡后,匈奴卷土重来,西域各国也萌生二心,蠢蠢欲动。东汉国力恢复后,重新经营西域,再断匈奴右臂,复置西域都护府——这是耿恭出场的历史背景。

他在西域打了一年仗,立下赫赫战功,被任命为戊己校尉。次年春天,东汉大军班师,耿恭率数百人驻守车师后国的金蒲城,此地牢牢卡住天山通往北匈奴的咽喉,防备匈奴侵入西域北道。然而大军一退,匈奴随即开始大举进攻,两万人把金蒲城围得水泄不通。

耿恭临危不惧,站在城头对匈奴大军喊道:“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这是一种心理战,告诉对方,大汉的箭可不一般,射中你了,让你生不如死。匈奴哪听这一套,加紧攻城,到了射程内,城墙上黑压压一片箭射下来,匈奴人果然鬼哭狼嚎——耿恭让部下在箭头上涂了毒药,一被射中,剧痛无比,继而伤口溃烂,血流不止。到了夜晚,伤口愈发地疼痛,整个军营都是哀嚎声。更让匈奴人郁闷的是,数百人的守军,居然敢趁着暴风雨来劫营!在毫无防备下,他們被耿恭组织的敢死队一个冲锋,砍瓜切菜般蹂躏了一番,“杀伤甚众”。匈奴头领撑不住了,哀叹:“汉兵神,真可畏也!”溃败而去。

虽然此役大胜,但耿恭知道,匈奴人迟早要回来,金蒲城无法固守。他旋即把部队带到了疏勒城,这里是汉军修建的一个要塞,依山傍水,地势险要,宜于久守。果然,匈奴人又来了,几万人打不过几百人?匈奴人咽不下这口恶气,非得把疏勒城踏平不可!

残酷的攻城战开始了。在兵力上,匈奴占据绝对优势,但死伤无数,就是攻不下来。于是他们变强攻为久围,把河流上游给截断了。这一招很毒辣,守军开始缺水,一度“笮马粪汁而饮之”。耿恭下令打井取水,打到十五丈深,仍不见水。耿恭下拜祈祷,奇迹出现,“飞泉奔出,众皆称万岁”。其实,完全可以用科学理论来解释——匈奴人把河流上游截住后,水渗到了地下。

漫长的围城仍在继续,这时又传来汉朝皇帝驾崩的消息,而车师人也叛变了,与匈奴一起攻城。几个月过去了,城中“食尽穷困,乃煮铠弩,食其筋革”,把弓弩上用动物筋腱做的弦和盔甲上的皮革等统统煮了吃了,战士们一个个死去,但要塞没有陷落,幸存者宁死不降,汉军大旗高高飘扬。匈奴人也精疲力竭了,使出招降一招,许诺让耿恭当他们的白屋王。耿恭说:好啊,叫你们的使者来。匈奴使者来了,耿恭把他抓到城头,一刀杀了,然后用火烤其肉。匈奴人见了,跪倒在地,一片哭声。千年之后,岳飞写下慷慨激昂的《满江红》:“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即典出于此。

耿恭此举,断掉了匈奴人最后一个幻想,以至于他们疯狂地攻城,想杀光这些汉人。城里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但他们仍在坚持。激战间隙,耿恭遥望家园方向,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此前派遣到敦煌寻求援军的部下范羌身上。

范羌,你在哪里?

就在耿恭在西域激战的时候,万里之外的东汉首都洛阳,皇帝与大臣,也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辩论:要不要派救兵?

那时候,通讯极其不便,反对派救兵的一帮人说,咱们接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被匈奴重重围困;等到咱们援兵赶到时,他们估计早已尸骨无存了。高官司徒鲍昱却站出来,竭力请求派援兵,他面对皇帝和文武百官,说出了在历史上有名的一段话,至今读起来,仍荡气回肠:“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此际若不救之,匈奴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

这是古代版的“不抛弃、不放弃”——将士远征,危难之际,不管他们了,对外是纵容了残暴的蛮夷,对内是伤了那些忠臣良将的心。现在要是不救他们,以后匈奴卷土重来,谁还为大汉效命?所以,一定要拯救自己的英雄!

汉章帝虽然刚登基,但有着大汉满满的血性,下令:启动救援计划!公元75年冬天,张掖、酒泉、敦煌三郡以及鄯善国军队共计七千人,出发了。援军中,就有耿恭部将、“本剧”的男二号范羌。

公元76年正月,七千人的援军赶到柳中城,大败匈奴与车师联军,战果辉煌:“斩首三千八百级,获生口三千余人,驼驴马牛羊三万七千头。北虏惊走,车师复降。”但要不要救天山以北的耿恭,大家又争论起来了。反对的意见称:柳中城距离耿恭部还有数百里路,而且中间横亘着天山,此时又是大雪封山季节,救援成本太大;此外,耿恭被围困这么长时间了,说不定早就全军覆没了。但范羌坚决说:不!

几个将领都不愿意继续往北走了,见范羌态度坚决,便分了两千士兵给他。范羌率这两千勇士翻越天山,在疏勒城与耿恭胜利会师。“开门,共相持涕泣”,这些经历了炼狱般战争的幸存者,九死一生,堪称铁打的汉子,此刻也不禁流下英雄泪来。

回家!回家!

疏勒城的守军,能够踏上回家路的,只有26人了。他们与援军一起南返,但是匈奴人怎肯放过他们?回家的路同样充满杀机,有满怀仇恨的追兵,有大雪肆虐的天险,他们且战且退,不断有人倒下。三月,他们进了玉门关,安全了,26人,只剩下了13人,“衣屦穿决,形容枯槁”。

但他们是伟大的胜利者。

史载,当时驻守玉门关的中郎将郑众,见到这13名勇士归来,感动不已,亲自为他们沐浴更衣,并向皇帝上疏为13勇士请功:“恭以单兵守孤城,当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不为大汉耻!五个大字,至今令人动容。

《后汉书》作者范晔将耿恭与苏武并列,认为西汉有苏武东汉有耿恭。如今读范晔为耿恭作传的文字,还能够想象当年他是含着热泪写下来的:“余初读苏武传,感其茹毛穷海,不为大汉羞。后览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觉涕之无从。嗟哉,义重于生,以至是乎!”

这些文字中,尽是热血忠魂。今日读起,仍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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