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华+周俊霞
摘 要:金代是一个由女真族所建立的政权,其对于汉族传统的农耕文明产生了巨大的文化冲击。金代统治者主动施行汉化政策,弘扬佛道,完善科举制度,提倡学习汉族文化,促进了多民族文化的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学生态。
关键词:金代文学生态;宗教;统治者态度;科举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7)01-0022-04
在文学研究中,金代文学常常不为研究者们所注意,但不容忽视的是,金代百余年间出现了元好问、赵秉文、王若虚等一批杰出的文学家。金源文化上承辽宋,下启蒙元,是多民族文化融合的产物,以其独特的文化内涵,孕育了独具特色的金源文学,实是我国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一直以来金源文学为研究者们所忽视,实在是文学研究史上的遗憾。有金一代帝王,对于各民族的文化一直持有较为开放的态度,甚至在统治阶级内部产生了学习汉民族文化的风尚。金代统治者对于汉文化的政策,使得异族政权下的汉文化得到了较好的发展。在金代享国百余年间,女真人的萨满教和中原文化的佛教、道教相互影响,蓬勃发展,科举制度也得到了发展,汉族文人在多民族文化的交融中,对于异族政权的态度由开始的抵触而逐渐变为接受,对于南宋反而以异邦蛮夷相称,视自己为圣朝臣民。正是在这样的文化生态之下,金代文学有了不同于宋代文化的多元文化共融的独特内涵。
一、宗教文化对文学的影响
(一)萨满教
萨满教是我国北方少数民族所信仰的原始宗教,女真人世代信奉萨满,萨满文化是金源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在金建国之后,佛教和道教日渐兴盛,逐渐替代萨满教成为金国人的主要信仰,但是萨满信仰对金代的政治和文化依然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萨满教产生于生产力较为低下的原始社会,当时女真人对大自然的认知还十分幼稚,对自然界的未知充满恐惧,自然现象在他们看来都是神对于未来的预兆,女真人试图解读神的意愿,于是,萨满便应运而生。萨满在女真语言中的本意是“因兴奋而狂欢的人”,萨满在举行仪式的时候,模仿鸟兽的动作起舞,陷入一种失去自我的迷狂状态,以达到神灵附体的目的,从而为神代言,传达神灵的意愿。
女真部落的萨满一般既是大巫师,又是部落首领,这种“巫君合一”,在历史上曾广为存在,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这些上古时期的政治人物,又都是可以联通上天的大巫师。颛顼“依鬼神以制义”,商汤求雨“祷于桑林,剪其发,磨其手,以身为牺牲”。完颜阿骨打就身为萨满,他在辽受辱于头鱼宴,回到部落后举行反辽誓师仪式。《金史》中也记载了完颜阿骨打得到上天的意志而战胜敌人的事迹,如“太祖伐温敦部曰:‘昨夕见赤祥,此行必克敌。庚子进师,有火光正圆,自空而坠。上曰:‘出祥征,殆天助也。酹白水而辞,将士莫不喜悦。“巫君合一”是萨满文化的重要特征,这也是萨满文化为统治者所推崇,成为统治者进行统治的工具。
关于萨满的传说在女真族人中十分盛行,据说萨满神是一位女神,具有非凡的神力,经常使用咒语来操控自然的力量,为人类铲除妖怪,于是咒语便成为萨满教的重要工具。咒语大致分为白巫术和黑巫术,白巫术用来祈福,《金史》记载,昭祖无子,就曾用巫术来祈求神灵赐予孩子。黑巫术用来诅咒,通过咒语和仪式来使对方陷入困顿。
女真人对于萨满的崇拜使其相信万物有灵,神灵无处不在,进而产生了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这种思想渗透到金源文化方方面面,对于金代诗歌的思想内涵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二)佛教
金代对于佛教的态度是“利用与限制并重的”,出于统治的需要,金人提倡佛教,但是历代帝王又偶有限制佛教之举。总的来看,金代统治者对于佛教持开放态度,佛教对于金源文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影响。
金人出自靺鞨氏,靺鞨分七部,女真属于黑水靺鞨,与笃信佛教的粟末靺鞨即渤海人和高丽人比邻,受其影响,早在立国之前便有女真人信仰佛教,但人数并不多,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就曾为开国功臣修建寺庙。
金代立国之初,对于佛教是排斥抵触的。金太宗曾拒绝庆元寺佛骨,路上见到僧尼共乘一车而命部下將其射杀。金太宗对于佛教的态度后来或许有所改善,史料中记载太宗在梦中“见金人挟日而行”,询问大臣乃知是佛,于是建造佛寺以供奉之。
熙宗是第一位真正信仰佛教的金代帝王,皇太子济安未满月而患病,熙宗到佛寺为其祈福,济安夭折后,熙宗又将济安画像供奉与储庆寺。在熙宗朝,佛教大兴,“虽贵戚望族,多舍男女为僧尼”,皇统二年,一次普度僧尼多达三十万。北国佛寺林立,西京大同上下华严寺、普恩寺,上京庆元寺、储庆寺、兴元寺、兴王寺……
海陵王一朝采取了抑制佛教的政策,禁止迎佛活动,拆毁寺庙。《金史》中记载了大臣张浩厚待僧侣而被海陵施以杖刑,海陵道:“佛者本一小国王子,能舍富贵,自苦修行,由是成佛,今人崇敬,皆妄也。况僧侣者,往往不第秀才,市井游食,生计不足,乃去为僧……闾阎老妇,迫于死期,多归信之。”这段话清楚表明了海陵王对于佛教的态度,虽然他对佛教采取抑制的政策,但是民间信仰佛教的人数依然甚众。
金世宗大定年间,“天下鸿宁,释教大兴”,世宗的母亲贞懿皇后李氏在亡夫后便出家为尼,法号慧通圆明大师,世宗为其于辽阳建垂庆寺,派童仆四百余名。当时女真人的名字很多都带有佛教色彩,如诸神奴、完颜观音奴、完颜陈和尚、完颜金僧奴等,不胜枚举。
金代中后期,蒙古人大举进犯,战火不断,人们为躲避战乱,纷纷躲入空门,寻求庇护,佛教在民间影响更巨。
金代佛教的兴盛对于多元融合的金源文化的形成产生了巨大影响,释家哲学影响了文学理论的发展和金代审美情趣的变化,很多文学家深谙佛理,作品中包含禅机。著名诗人王寂笃信佛教,诗歌中常提到畅游寺佛寺,庙中题咏,拜谒高僧,以禅入诗,意境独造。
(三)道教
有金一代,道教大兴,比之佛教犹有过之,这对于文学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产生于金代的文学作品《妾薄命叹》就带有明显的道教色彩。《大金国志》中道:“金国重道教,与释教同。”全真、大道、太一等教派都产生于金代,在金中后期甚至发展到了:“势如风火,逾扑逾炽”的境地。道教的兴盛对于金源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有着不容小觑的作用。
金代道教的繁荣的原因与阶级斗争和民族压迫有关[1]。金代立国之初,汉族士人饱受亡国之苦,黍离之悲,从小接受儒家教育的他们不愿仕于敌朝,加之金初统治者对于汉族士人带有歧视,但是面对强大的女真政权又无力反抗。在这种情况下,汉族士人只好选择宗教以求得精神上的解脱。全真教的开派祖师王重阳“少读书,系学籍”,曾应武举,但不受重用“脱落功名”,于是自称王害风,掘活死人墓,佯狂于市,创建全真一派。
金代道教的兴盛于道教教派开放包容的立教原则亦不无关系。王重阳虽为道教中人,但却具有很深的儒家修养,明确提出了“三教合一”的主张。早年间传教时王重阳就曾与人言:“吾将来使四海教风为一家”,他规定,凡是入教之人,必须先诵《孝经》、《道德经》、《般若心经》。《孝经》为儒家经典,而《般若心经》为大乘佛教教徒日常背诵的佛经。因全真开放包容的立教原则,吸引了大批追随者,其传播达到了“南际淮,北至朔漠,西向秦,东向海”的盛况。
金代统治者逐渐认识到了道教在民间的巨大影响,其政策也由金初海陵王等对道教的抑制变为世宗时期对道教的拉拢和提倡。金世宗完颜雍在位时期,曾先后召见大道教师祖刘德仁,太一教三代祖师萧志冲,全真教玉阳真人王处一和长春真人丘处机。金章宗亦不断召见各教道首,甚至引进后宫,赐其宫观。
道教的兴盛于金源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金代诗人的作品中引用道教典故和术语随处可见,占卜和游仙等题材经常为金代诗人所采用。由于金代道教信徒人数甚众,其中不乏文化水平较高之人,于是产生了以全真道人为代表的道教诗人群体。他们的作品或以诗悟道传道,或抒发道情与诗情,或为游戏文字[2],代表诗人有王重阳、丘处机、马钰等。
二、统治者对于文学的态度
有金一代,女真统治者入主中原后,面对浑厚博大的中原汉民族文化,统治者采取了积极学习汉文化的政策,海陵王、金章宗甚至其自身也热衷于诗文创作。统治者的态度有力地推动了多民族文化的交融,不同文化碰撞所激荡起的火花,点亮了有金一代文化勃兴的火种,从而产生了具有多元文化内涵的金源文学。
从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起,统治者就“留心于文事”。在灭亡宋朝的战争中,女真人注重对书籍的掠夺和保存,同时对于俘获的汉族经学博士,以礼敦聘用,待遇甚厚。对于汉族文人,金代也委以重用。如宋代进士宇文虚中奉命使金,迎请二圣,为金所扣。在金代,他曾担任翰林学士,礼部尚书等职。金国元帅甚至高兴地对他说:“得汴梁时欢喜,尤不如得相公时欢喜。”
金熙宗完颜亶是金代第三位帝王,女真汉化程度在这一时期有了实质性的提高。金熙宗自小接受儒家教育,热衷汉文化,视不懂汉文化的女真贵族为“无知夷狄”,《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金熙宗:“虽不能明经博古,而稍解赋诗翰墨”。
海陵王完颜亮对儒家文化更是推崇,尤其对诗赋文章的热爱到了狂热的地步。《金史》中就记载完颜亮深夜突然诗兴大发,紧急召见翰林杨伯仁,命其赋诗,“未二鼓,奏十咏。海陵喜,解衣赐之”。山西浑源文人刘祁在《归潜志》中称海陵王“读书有文才”,岳飞后人岳珂也说他“颇知书,好为诗词”。
金章宗完颜璟的汉化程度较他的先辈更深,对于汉族文化也更为热衷。他酷爱唐宋诗歌,重用党怀英、王庭筠等文人,甚至还参与文人雅集,与朝臣宴饮唱和。他的诗歌有的绵软纤丽、细致精巧,已没有了北方民族粗犷豪放的特征,与汉族文人风格趋向一致。同时他还爱好书法、绘画,喜临瘦金体,精通音乐,元代人把他与唐明皇、后唐庄宗、李后主和宋徽宗并称为五位“知音”帝王。张晶主编的《中国诗歌通史·辽金元卷》中说:“金熙宗、海陵王、金世宗也许还不能称作文人,但金章宗在帝王之外,可以说是个十足的文人了。”[3]
金代统治者积极主动地实行汉化,对于汉族文学十分热衷,其自身也参与文学创作,加速了多元文化融合的进程,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金源文化,从而产生了兼具汉族文化的整饬细密和北方少数民族文化的豪放粗犷的金源文学。
三、科举制度对文学的影响
金代统治者为了巩固其在中原地区的统治,加深女真汉化程度,因袭辽宋旧制,实行科举制度。据统计,有金一代开科共四十三次,取士一万五千余人,录取最多的一次为九百二十五人。而同为少数民族政权,辽代开科取士共两千六百余人,元代仅开科十六次,录用一千一百三十九人[4]。金代科举制度在历任统治者改革下,不断完善,为金代培养了大量人才,对于文学的发展起到了不可忽视的巨大作用。
金初,科举没有固定的时间和地点,且汉族士人多以宋臣自居,对于金代女真政权持有抵触态度,不愿仕于敌朝。统治者只好以武力强制或厚利诱惑以使得汉族士人应举。《金文最》卷四十三《绪先生碑碣》记载金人将绪承亮等旧朝进士押赴考场应举。金初科举实行南北选,对于北人和南人分别对待。《金史》中记载道:“北人以词赋,南人以经义、词赋、策论。”
金代中后期,女真人立国日稳,汉族文人也开始将金视为圣朝。统治者出于其统治的需要,大力推进汉化,对科举制度实行改革,沿袭唐宋之制,又加以改造,《金史·选举志》云“进士科目兼采唐宋之法而增损之,其及第出身,视前代特重,而法亦密焉。”海陵王并南北选为一,只以词赋、律科取士,增设殿试,对录取的人数加以明确规定。
大定、明昌年间,金代达到极盛,科举制度逐渐完善,文化教育空前繁盛。金世宗设太学、府学,《金史·选举志》载:“大定六年始置太学,初養士百六十人,后定五品以上官兄弟孙百五十人,曾得府推及终场人二百五十人,凡四百人。府学亦大定十六年置,凡十七处,共千人。”金世宗设女真进士科,选拔女真贤能之士,录取人数也大量增加。且金代扩大可应举之人的范围,如唐代商人之子不得应试,李白之父李客为碎叶巨贾,李白因其父而不得科举,金代取消了该限制。辽宋巫医之家不能参加科举,而金代亦取消了此禁锢。
金代科举制度的完善和繁荣,选拔了大量人才,其应试内容为儒家经典,推动了金源文化的繁荣,金代文人大多为举子出身。著名学者陈衍在《金诗纪事》的凡例中说:“金代诗人,多出科举。”元好问《中州集》中所录诗人,也大多数为科举出身。
金代科举以词赋为宗,且题目主要出自经史,专门选拔擅长写作词赋的士子。这不免造成时人重词赋而轻诗文的现象,一些擅于古文歌诗的文人在科场便屡屡碰壁。如金代文坛巨擘李纯甫曾称赞李经:“阿经瑰奇天下士,笔头风雨三千字。醉倒谪仙元不死,时借奇兵攻二子。”可就是这位诗文“醉倒谪仙元不死”的李经,却不擅词赋,因而名落孙山。孟宗献非金代文学大家,但长于律赋,师从山西浑源刘撝,学其作赋法门,在乡、赋、会、御四级考试中接连夺魁,时人谓之“孟四元”。同时期的魏道明却为他感到惋惜,认为“使其不为时学,而大发于古文,则必有桓桓之声,浑浑之力,追配昔人,又岂止传道八韵而已哉!”《金史》中记载金世宗批评状元不能作诗文:“状元虽以词赋甲天下,至于辞命未必皆能。”《归潜志》中记载,重阳将至,皇帝索重阳诗,命吕造庭上献诗,其诗文辞粗鄙,引得皇帝大笑。
以律赋取士,到大定、明昌年间,对于文学的消极作用开始显现,表现一己真实情怀、发金石之声的作品开始减少,而空洞之言、泛泛之谈的作品开始增加,进而歌圣德、咏太平,大类于台阁之作的靡靡之音开始涌现。
金代是少数民族所建立的王朝,其多民族共融的特点决定了其文化的多元融合。女真统治者出于其统治的需要,采取了较为开放的文化政策,积极主动的实行汉化,提倡学习汉族文化,完善科举制度,为文学的发展培养了大批人才,为独特的金源文学的形成提供了可能。女真本民族的信仰为萨满教,但是金代立国之后,对于中原的道教、佛教也予以弘扬和提倡,使得佛道在金代得到了较好的发展,促进了民族思想文化的融合,为金源文学的形成创造了独具特色的文学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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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张荣铮.金代道教试论[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1983(1).
〔2〕〔3〕张晶.中国诗歌通史·辽金元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4〕周腊生.辽金元状元奇说·辽金元状元谱[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 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