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珂
去年,电影院上映了一部《聂隐娘》。这是台湾大导演侯孝贤的作品第一次在大陆公映。侯孝贤凭借这部电影,荣获法国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其实,这类荣誉对于侯孝贤来说,早已只是锦上添花。他毕生所有的精华,都在作品里。看他的作品,便自然会忘却他的种种桂冠,而只会沉浸在他的光影世界中,久久徘徊,沉湎不已。
贾樟柯当年还是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里的一名普通学生,在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侯孝贤的电影——《风柜来的人》。两个小时的光影体验,把贾同学彻底镇住了,多年以后,他这样回忆道:《风柜来的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坐在黑暗中看《风柜来的人》,银幕上出现的台湾青年竟然长着跟我山西老家的朋友一样的脸,看张世演的渔村青年,他们一大群人跑到海边背对着汹涌的海浪跳着骚动的舞蹈。我一下子觉得离他们好近,侯导摄影機前的这几个台湾年轻人,似乎就是我县城里面的那些兄弟。他们扛着行李离乡背井去了高雄,一进城就被骗上烂尾楼看电影,这里没有电影也没有浪漫故事,透过宽银幕一样的窗户眺望高雄,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未来。我万分迷惑,搞不懂为什么明明一部台湾电影,却好像在拍山西老家我那些朋友的故事。
这种迷惑,我也有。当年一口气看完侯孝贤的《恋恋风尘》《童年往事》《悲情城市》《冬冬的假期》《南国,再见南国》《最好的时光》……看完电影的好长一段时间,一种深沉的乡愁的感觉都挥之不去。我也不明白,为何从一名台湾导演的作品,竟然感觉到了浓重的童年的味道。侯导作品里流溢出来的气息,是那么熟悉,那么亲近。
也许在这部书里,潜藏着答案。
侯孝贤说侯孝贤
1. 忆童年
有一次跟阿萨亚斯见面,在加拿大多伦多影展我看到他的一个片子,跟他说“你的片子看起来很sad,很悲伤”,他说:“我的片子哪有你的片子悲伤!”其实小时候的生活,不自觉地有一个直觉,就是世界观,从家庭延伸出去的。我从小喜欢往外逃,因为家里有一种气氛,感觉母亲很愁苦。从小对人的世界已经有一种主观了,悲伤的,所以我的片子后面都有一种苍凉,或者悲情。
我跟父亲没有讲过什么话,十三岁我父亲就去世了,但感觉那image非常强。我一个同学,妈妈是小学校长,我帮他打完架,他妈妈来,谈起我爸爸。那时候我爸爸已经去世四五年了,说我爸爸很有气节,很正直。听她言词之间,好像尊敬我爸爸,感觉很奇怪。这种影响,家教这种东西很难说,力量很大,所以我才感觉我不可能当流氓,算了!
我专科一年级时候,就跑去图书馆借了一本英文的电影教科书——不厚,薄薄的——我英文很烂,只有看它的序。那个序只有一页半,看到最后一句写:“这本书全部看清楚明白了,你还不能成为一个导演,因为导演是一个天才。”如果看这本书不能成为一个导演,那我看这干嘛!就还了。
2. 拍电影
以前就是皮嘛。有一种笑点,对我来讲很容易;人的各种动作或是长的样子,一出来就可以把你弄笑。我感觉这个人矮矮的跟那个人好像喔,《小毕的故事》书店老板跟他的儿子,我就把他们配在一起,一出场大家都笑了。因为拍实际成长经验,有一种状态开始出现,就是“真实”,这种真实不必去设计,本来就有了。
以前的照相术须曝光很久,被照的人要固定不能动,动就会虚掉,有重影。当你人不能动,很慢地在那边曝光,所以人呈现他们自己本色——你这个脸包括整体所呈现的,就是你整个人的成长到目前的状态;就像我拍李天禄,就算他在那边不讲话,也会有那味道,那是他人生历练累积出来的。每个人都有他的面相。这东西很有意思,我拍的是这种东西,是使用人的成长背景所累积出来的,他的质感。
我非常被(《海上花》)作者所描写的中国人的生活情感所吸引。中国人的生活其实非常政治。所以最大的困难,是如何重现那个时期的一些要素,捕捉住气氛。电影不是做历史考据,如果要掌握完整细节,全部研究过,那么永远也无法拍成。我们想做的只是抓到气氛,用某些方式再造,这是最难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