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6年底BBC广播公司推出的最新纪录片Six Wives with Lucy Worsley以历史学思路再现了都铎王朝亨利八世与其六位皇后的宫廷生活与政治关系。以纪录片中展现的皇后们的政治国籍、宗教信仰与贞洁标准为切入点,分析近代早期的英国社会中拥有较高地位的王室女性的生平与涉及的政治、宗教、家庭生活,以及影响她们命运的诸多因素。由此一窥近代早期这一转折时代中西欧王室中的政治、宗教与观念的承继与转型。
【关键词】亨利八世;联姻;新教;贞洁
【中图分类号】K14 【文献标识码】A
BBC于2016年底推出的最新纪录片《Six Wives with Lucy Worsley》重新拿出了在2001年即已拍摄过的旧主题,即亨利八世与他的六位王后的王室轶事。经过历史学家Lucy Worsley的重新演绎后,将这段本就引人注目的历史更加活灵活现地展现给了观众。影片中的Lucy Worsley在都铎(Tudor)时代的英国宫廷和如今的皇室故地间穿梭,时而是都铎宫廷中静默的侍女仆从,时而携带着王后们的画像走在她们曾经行过的路上,以一种“uncover,witness and explore”的方式告诉我们,历史上的那时就如现在的此刻,一样充满了闲言碎语,也一样串联着复杂的因果链,远非书本字句那样确切和苍白。
《Six Wives with Lucy Worsley》中的努力还原让我们能更切实地分析那一时期都铎时代王室女性的处境与地位。莎士比亚的戏剧《亨利八世》的文学创作在赋予了大众对于历史人物易于理解和定义的印象的同时,也为这些皇后们贴上了一些相对“固定”的“标签”,比如阿拉贡的凯瑟琳(Catherine of Aragon)是声色严厉、愤怒的被拒绝的皇后,安·博林(Anne Boleyn)是一个耍尽心机离间排挤的情妇,克里维斯的安妮(Anne of Cleves)相貌不佳,凯瑟琳·帕尔(Katherine Parr)是一个平淡无奇而朴素的侍女形象等等。但如果仔细回顾历史细节,这些王后其人也许并非如此单薄。亨利八世生活的16世纪是各国蹒跚步入后来的史学家重新定义的“近代时期”的时代,王后们在都铎宫廷中的命运起伏,显示了都铎王室女性的不同地位和16世纪影响欧洲国家的诸多因素。
一、联姻与外交:王室中的异国女人
亨利八世的六位王后中,有两位是基于外交结盟而进行的跨国王室联姻,她们的背景和出身自然重要且高贵。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结合是当时英国与实力强大的西班牙结盟的途径。16世纪新航路开辟后的西班牙以其财富和天主教联合政体成为西欧的主角,阿拉贡的凯瑟琳又是伊莎贝拉一世的小女儿,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联合后的第一代王族,在各个方面都体现出了作为一个严格而强大的天主教国家公主的风范。另一位政治联姻的王后是第四位克里维斯的安妮,亨利八世出于脱离天主教教宗而联合新教同盟的需要,与德意志地区西部的小邦国克里维斯(Cleves)而联姻。
亨利八世与“结发之妻”阿拉贡的凯瑟琳时间最长,但结局却是残酷的。亨利八世更多地是出于爱情而不是出于利益的考虑娶了凯瑟琳。但阿拉贡的凯瑟琳被废的直接原因在于她未能诞下男孩,当凯瑟琳以与母亲伊莎贝拉一世一样的荣誉感和尊严回绝了亨利八世的离婚提议后,直至落魄去世,亨利对她采取的都是不闻不问的态度,以惩罚她对离婚的抵制行为。亨利的第二次政治联姻就没有招致如此大的舆论动荡,婚后仅6个月,在与克里维斯的结盟失去意义后,加之本不喜欢安妮甚至未能圆房,亨利赐给安妮“国王的姐妹”头衔,给予她大量的财富和庄园,以不承认两人的结合告终。
联姻的两位王后均非英国人,凯瑟琳是西班牙人而安妮是德意志人。独自来到异国宫廷中,王后们首先是要学会英国的语言、礼节、习俗。阿拉贡的凯瑟琳由于旧婚约的缘由在与亨利八世成婚前扣留英国7年,使她能够顺利掌握都铎宫廷中生活的语言和修习。不幸的是克里维斯的安妮从德意志仓促前往英国,如在《Six Wives with Lucy Worsley》中展现的,被已过中年而粗鲁的亨利八世的“英式幽默”惊吓。安妮在英语并不流利的情形下无法回击宫廷流言,又何谈树立威望呢?
异国的王后们在与自己的贴身亲信交流时,相信她们之间会使用母语进行沟通。就像纪录片中凯瑟琳在临终时以西班牙语口述给亨利八世的最后一封信,安妮面对凯瑟琳·霍华德入驻宫廷的危机时,在这种自己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形中,既是一种以语言使信息保密的自保之举,又可以让母语成为一种自我真实情绪的表露。
二、宗教与虔诚:王后们的武器
与传统史观的都铎时期阶级分化而国王以宗教维护阶级力量的观点不同,我更愿意接受亨利八世宗教改革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解除婚约的努力,在于阿拉贡的凯瑟琳坚定的天主教信仰,以及其侄子查理五世对罗马教皇的控制等缘由。整个离婚案中,宗教因素起到了极大的区分作用。
在亨利八世的六位王后中,有明确的宗教信仰并在宫廷生活中产生影响的包括天主教的阿拉贡的凯瑟琳,新教的安·博林,天主教的珍·西摩(Jane Seymour)以及信仰新教的凯瑟琳·帕尔。王后们的宗教信仰在宫廷生活中除了对国王进行影响和劝说外,更重要的是直接影响了亨利八世的三位子女。亨利八世的三个合法子女(爱德华六世、玛丽一世、伊丽莎白一世)都先后坐上英国王位,他们分别是珍·西摩、阿拉贡的凯瑟琳和安·博林的子女。玛丽一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一样是坚定的天主教徒,所以才有她登位以后的彻底改宗,废除亨利八世和爱德华六世的新教政策。伊丽莎白女王小时由第六位皇后凯瑟琳·帕尔抚养长大,在她的影响下信奉新教。因此若要梳理亨利八世及其之后的英国宗教改革进程与变化,回顾几位国王和他们的身世至关重要。
亨利八世并非一个宗教激进主义者,前文提到他的改宗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个人与安·博林的结合的现实需要而非真正信仰和观念上的变化,亨利八世的宗教倾向依然偏向天主教,因此他与诸位王后们之间的宗教差异成为影响双方相处的重要原因。亨利因与安·博林结合而改宗使得安·博林在民间和朝野间树敌过多,最终安由于力量薄弱而失败。信奉天主教的珍·西摩曾向亨利为参加求恩巡礼(Pilgrimage of Grace)叛乱的天主教徒求情,试图缓和亨利八世和信奉天主教的女儿玛丽(即玛丽一世)之间的關系。信奉新教的凯瑟琳·帕尔则更进一步,撰写并印刷了第一部由女性以英语写成的小册子《祈祷或冥想》(Prayers or Meditations(1545),被称为“皇后的书”(The Queens book),她的新教思想深刻地影响了由她抚养的伊丽莎白一世。但凯瑟琳·帕尔的信仰与活动使她险些以异端罪(heresy)被废,她以柔和而顺从的性格向亨利求情而得以相安无事。
我们可以看到在亨利八世的王后之间,宗教成为她们的一种武器,帮助她们在宫廷中立足,在朝廷获得支持,影响子女的信仰。而作为那个时代地位最尊贵的女性,她们却依然要在国王和国教之间小心踱步徘徊,避免招致祸端。
三、子嗣与贞洁:宫廷的潘多拉魔盒
不仅在都铎时期,一种在古代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评判女性的价值观即生育子嗣与是否贞洁。亨利八世六位皇后中,一位因未生育子嗣被褫夺皇后头衔,两位则因“所谓”贞洁问题以叛国罪而处以斩首。阿拉贡的凯瑟琳因其不育,她高贵的出身、才能、品格和民心也未能使她避免被废而落得悲惨的结局。克里维斯的安妮因亨利八世并不喜欢而迟迟不与她行圆房礼,引起了宫廷内的非议。这种议论与风言,正是王家宫廷中的潘多拉魔盒。
亨利八世两位被斩首的皇后分别是第二任安·博林和第五任凯瑟琳·霍华德(Katherine Howard),罪名均是通奸而被判处的叛国罪。安·博林也许是亨利八世六位王后中最为人熟知的那位,英国历史上第一个被砍头的王后,伊丽莎白一世的生母,英国宗教改革的契机。她没有阿拉贡的凯瑟琳的政治头脑、没有珍·西摩的运气、没有克里维斯的安妮的背景,但却在一时之内真正俘获了“渣男”亨利八世。但她坚决不愿选择像当时的王后阿拉贡的凯瑟琳那样可以无视掉数个情妇,那虽然是悲惨的、无助的、不公的,然而却可以避开被算计、被栽赃、乃至被砍头的命运。
安·博林的通奸罪名我们无法获得直接的证据证明,而年轻的凯瑟琳·霍华德却是板上钉钉。而通奸并非其所欲,正如Lucy Worsley评价她并不是时人称的“Goodtime girl”,她只是一个“abused child”。幼年即被玷污的旧事与情夫的秘密通信一经查出,风言四起,她便再也无法存活于王室这片苛求子嗣和贞洁的“纯净之地”。
四、新声与旧制:时代帷幕中的王室女性
在分门别类地分析了亨利八世的六位王后后,我们依此来剖析16世纪的一些近代的特征。在王后们身上,我们看到更多的依然是中世纪以来的各种传统的延续。中古以联姻而进行的外交结盟,宗教对人们的影响,以及传统女性标准观念的评判,即便是整个国家中地位最尊贵的女性也依然受这些旧制的衡量和制约。发生在亨利八世的王后们身上的新近代因素可以说是新宗教教派的出现,在新教信仰之外,大部分领域的规制依然保持原状。这便是近代早期新因素涉及的领域与影响的范围之特征。
王后们在这个新声与旧制交接的时刻依然秉承了中古以来诸多对一位高贵女性素养的要求,她们的书信依然以中世纪传统教育方式下的拉丁文或法文写成,她们的服饰和思维一如中古般华贵而繁复,她们的命运却依然与地位无关,仿佛轻如纸片的男性附庸地位,在国王、政治和宗教之间,依然继续徘徊、挣扎和沉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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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正一(1996-),男,山东淄博人,现就读于中山大学历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