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蒙
美国国务院门前的国旗静静飘荡在午后的阳光里。“平时这里可真是忙极了,”当笔者站在门口盯着空荡荡的前门厅时,一位国务院的职员略带惊讶地说,“人们通常来这儿集会,好多人,不像现在这么安静。”霧谷(特指美国国务院)的人现在都跑去国务院咖啡厅集中了,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们喜欢跟自己的同事一起耗在那里消磨时间。咖啡厅每天都挤满了人,一位国务院中层官员说,这搁在以往可不常见,“大家啥都不干,就在那儿待着。”当笔者跟另一位国务院职员在咖啡厅的桌椅间穿梭时,看到不少挂着证件的公务员喝着咖啡聊着天,还有个人在看kindle。
“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位最近离职的国务院高级官员说。也就在最近,特朗普宣布大幅削减国务院的资金预算;之前,白宫顾问斯蒂芬·班农在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上告知与会人士,总统将“调整整个政府机构体系”。在全球拥有7万名雇员的国务院的重建已经提上了日程。
最近,笔者采访多位现任以及近期离任的国务院雇员时,所有人都要求匿名,主要原因无外乎白宫方面要求他们对媒体禁言,而他们担心因为触犯保密条款而被当局找麻烦,或不想坑害自己的前同事。
有时候,“调整政府机构体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国务院大楼七楼有12名终身合同工被告知可以另谋高就了,而且就在通知发出12个小时后,装修队就开始进驻国务院办公楼,重新装修办公空间。新的办公室将为新的团队、新的理念服务,这直接影响到未来美国国家神经中枢的运转效果。包括国务卿的办公室都已列入到装修清单上,盖上了神秘的蓝色篷布,变成了秘密区域。
随着国务院关停了与外国领导人的会议,国务院关键的几个岗位人选也没到位,白宫方面也没有向国务院各部门征求政策建议,这意味着国务院基本上就没啥事可做了。“以前如果在晚上十点前可以下班,那就算是不错的了,”老资历的国务院工作人员都这么说,他们平时都是早上六点半就开始干活了,“现在啊,我可以九点或是九点十五分来上班,然后下午五点半就下班了。”这位女员工告诉笔者,她现在也有一些睡眠障碍了,因为一想到工作没着落,再想到美国正打算逐步从世界事务中退出,她就睡不着。
“我曾经非常热爱我的工作,”她说,“现在我感觉每天就像去医院照顾一个临终的家人一样。你每天都来,带着花,给他们梳理头发,帮他们剪指甲,即便你知道这些没什么用。这样做纯粹出于热爱。”
还有人试图管理各种政策会议,就像是保持某种肌肉记忆或是强迫症。但是正如某位雇员所说:“在过去好几个月里,无所事事的人越来越多,下班时间也越来越早。”还有一些人在国务院外的大街上闲逛,然后一顿午饭吃得漫无目的。“原来我每周要开三到四个跨部门政策会议,”这位雇员补充道,他所说的会议指的是政府部门之间为达成各种政策而开的的联席会议,“现在的情况是,过去五个星期,我就开了一次这样的会议。”就连部门内部的邮件系统往来频率也开始急剧下降。一位国务院工作人员说她过去一天能收到200封邮件,如今只有24封,“我在国务院干了10年了,从没见过如此安静的邮件系统。同事们都告诉我,大家都是一样的。”
以上种种,用这位雇员的话说,就是因为如今的决策圈子“越来越小了”。很多国务院的员工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排除在决策圈之外了。“要我看,他们就是想把国务院炸掉,”一位国务院中层官员说,“我觉得这届政府就不觉得国务院需要存在。在他们看来,特朗普的女婿贾瑞德可以搞定一切。真怀念我曾服务过的每一个发展中国家。特朗普一家统治了一切,新的国务院已经一无所有了。”
与此同时,几乎少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雇员说她每天都是从新闻上得知国务院发生的事情,所以她现在整天都在看新闻,毕竟这么多年她除了每天做日程计划表之外,啥都不用干,也啥都不必关心。而这些新闻往往还不是官方新闻。国务院惯例的每天一次的新闻通气会也已经停了,上次新闻通气会还是五个星期之前。这些新闻通气会不仅仅是面向媒体记者的,也是向世界传达美国的外交政策优先等信息。既然没有日常信息的沟通,也没有了华盛顿方面的指导,远在世界各地的美国外交官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没有方向,四处乱撞。
“每天会议还是照开不误,”一位驻外美国外交官说,“但是现在国务院没有新闻通气会了,大使们不得不原地待命。我们可以回应马蒂斯(国防部长)、蒂勒森(国务卿)或是彭斯(副总统)所说的东西。但是我们推进的不是总统的日程工作安排。”另外一些外交官,尤其是在一些敏感地带的外交官发现他们依然还在推行奥巴马时代的政策,因为没有新的工作条例出台。但是正如一个驻外外交官所说:“外交时刻不停在运转,我们这群人时刻都能感知到世界的细微变化。我们不能一直跟华盛顿保持联系,知晓他们的动态,所以我们不能不沿用老规矩,除非华盛顿方面给我们一个新规矩。我们严格遵从总统、副总统以及蒂勒森国务卿的指示,从国务院的新闻通气会上了解信息。我们看新闻,然后等着看看何时能拿到通气会的新闻简报资料。”
新国务卿蒂勒森刚来国务院时,所有人都对他抱有非常高的期待。大家都想跟他搞好关系,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却让很多人感到沮丧和困惑。“他只提到了改革和责任,”一位国务院雇员说,“他没提及过任何关于美国的外交愿景和在世界上的角色位置。不过他提到要保护所有的国外工作的同事,这让人怎么听都像是在影射班加西事件。这些话像重锤一样,嘣的一声砸了下来,我们这里有很多人多年来的主要工作就是保护驻外的同事和各种任务,蒂勒森说出这番话,不禁让人怀疑:这么多年我们都在干啥?”
事实上,国务院还没有提名任何一位副国务卿,几个副国务卿的位置都还空着。在一个需要依靠严格层级制度执行工作的官僚机构体系里,这种状态令人感到不安。“连个副国务卿都没有,这很快就要出问题的,”有雇员如是评价,“世界的确看上去很安宁,但不可能一直安静下去。”她和其他几位笔者采访过的雇员都担心,蒂勒森去德国波恩跟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会谈时,左右手都是空空如也,而拉夫罗夫则是智囊满座。这种场面被其他国家的领导人和外交官看到了肯定会猜测美国是不是要政策转向了。一位国务院中层官员表示:“我们在向外界传递一种潜在的破坏国际关系的信息,而其后果是我们没法承担的。”
还有人担心,蒂勒森根本没法提名自己的副手。他提名了艾略特·阿布拉姆斯,但被白宫否决了,因为阿布拉姆斯批评过特朗普。在很多国务院人士看来,这分明就是白宫方面把国务院和国务卿降级了。“跟总统第一次过招,蒂勒森就败了,这才是比较大的麻烦。如果他不能招到自己的人当副手,那未来就没什么盼头了。”有雇员这样说。
很快,特朗普总统证实了他们的担心,他告诉福克斯等媒体自己之所以一直没有任命一些职位,原因是“这些位置不是必要的”。
不过虽然国务院高级职位还没有被任命,但其他一些职位已经到人了。乔治·凯南在二战后创立的政策制定办公室如今不只有各种博士人才,还有一堆刚毕业的大学新生,以及一位从新泽西过来的有污点的检察官,这姐们唯一拿得出手的“外交资历”就是她出生在匈牙利。蒂勒森的幕僚长也不是自己的人,而是特朗普团队提名的玛格丽特·佩特林。“蒂勒森周围都是一群神秘的特朗普派人士,”一位最近离职的国务院高层调侃说,“假如身边连个亲信都没有,他这工作还怎么做?”有国务院雇员说,佩特林已经要求所有员工跟蒂勒森沟通之前必须经过她,她甚至在别人在会议上回答蒂勒森提出的问题时直接大声斥骂对方。
佩特林本人对此没有任何回应,不过国会保守派共和党领袖纽特·金里奇的前助理、国家公共事务高级顾问哈蒙德澄清说,那个有负面新闻的检察官是白宫和国务院的联络官,并且否认佩特林说过上面的话,骂过上面的人,也否认国务院现在迟缓无序,“国务院可是鼓足干劲呢!”他说。
哈蒙德和他的手下向笔者指出,近东事务局阿拉伯语发言人克里斯蒂安·詹姆斯就一直忙个不停,他一直在阿拉伯语新闻发布会上整理各种问题。“虽然我们自1月以来一直没开过新闻通气会,但我们依然收到了很多质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准备,我们也必须作出回应。”由于没有新闻通气会,大家现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也会不断去猜测当局和总统到底要怎么搞。“这个问题昨天就冒出来了,”詹姆斯说,“埃及那边有个渠道就想让我给他们透个底。”于是詹姆斯就告诉他们,方法就是“两边都不得罪”,在巴以会谈问题上,无论双方说什么都表示赞同,不要去纠缠细节,就只谈个大概,越模糊越好。
“国务院的确有效率低的地方,的确也需要改革。当局有权做出变革,也有权不任命新员工,”在谈及新政府时一位雇员说,“但是不去分析效率低的根结,裁员也不讲理由,那就只能是火上浇油。这里的团队有经验,有专业知识,但现在似乎根本帮不上忙,虽然大家都熱忱为国效力。相反,大家看到的是白宫把国务院当做是一个不用经过选举的官僚机构,是一个需要被阉割的机构。”
“这可能就是英国外交官在二战后最直观的体验——你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祖国已经不再是日不落了,”一位中层如是说,“美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种陨落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但却伤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