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廖鹏飞
(玉溪师范学院,云南 玉溪653100)
摘要:作为郭沫若的文艺论文集,从《文艺论集》到《文艺论集续集》,涉及作者1920-1930十年间的文艺思想,通过两个论文集的比较研究,可以厘清郭沫若思想发展变化的脉络,并把握其文艺思想前后转变的原因。
关键词:文艺论集;文艺论集续集;变化;哲学观
中图分类号: I109.9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7)02009104
郭沫若的《文艺论集》和《文艺论集续集》是其文艺论文集,对《文艺论集》的研究多集中在版本问题上,涉及《文艺论集》和《文艺论集续集》的研究性文章,大多是从其单篇的文章出发,来探讨郭沫若文艺思想的转变,目前还没有将两部论文集当作独立的体系来分析。本文试图将两本文艺论集分别看作统一的整体,并建立时间的坐标,纵向比较《文艺论集》和《文艺论集续集》,以此审视郭沫若文艺思想的流变。
“郭沫若的文艺思想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对于文学的起源、文学的本质、文学的创作过程以及文学批评和文学翻译都有相当精辟的见解;诗论和剧论在文艺理论界也独树一帜;对于神话、儿童文学、民间文学都有涉及;对于我国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更有广泛的论述”[1]187。作家的哲学观决定了其文艺观,文艺观决定了美学观,美学观又决定了创作手法。要从文艺论文集出发对郭沫若的文艺思想变化进行考察,了解郭沫若早期的哲学观是十分有必要的。黄侯兴认为,郭沫若走出乡关,走出国门是其前期世界观形成的重要时刻,他说:“一九一四年初,郭沫若留日以后,通过阅读外国文学作品和哲学著作,由泰戈尔认识了印度古诗人伽毕尔,并接受古印度婆罗门经典——奥义书的影响;由歌德认识了斯宾诺莎,逐渐形成了他的泛神论哲学思想。在此基础上,他用外国的泛神论思想来印证中国古典哲学,称王阳明是‘伟大的精神生活者,对王阳明哲学进行‘再发现、‘再认识,把它们按照自己的理解加以贯通和发挥,统称‘泛神论,从而形成了郭沫若独特的泛神的‘庄严世界”[2]19。郭沫若哲学观的形成,为其前期的文艺观奠定了哲学基础,对其哲学观的科学认识有助于我们分析其文艺思想的特点和变化,下面试从《文艺论集》和《文艺论集续集》入手,来探讨郭沫若文艺思想的变化。
一、《文艺论集》自身变化中的变化
《文艺论集》最初的版本是1925年12月27日上海光华书局发行的。1929年5月和1930年6月先后两次改版订正,目次改動较大,前后顺序作了调动,并做了增删。主要变化如下:“一九二九年五月订正,七月出版的(第)四版,较初版增加《文学之本质》和《论节奏》二篇,并将《伟大精神生活者王阳明》一篇改名为《儒教精神复活者王阳明》,《论诗》一篇列为《论诗》和《由诗的韵律说到其他》二篇……一九三O年六月订正,八月出版的(第)五版,又删去了(第)四版订正版中《论诗》、《整理国故的评价》、《中国文化之传统精神》、《国家的与超国家的》和《儒教精神复合者王阳明》五篇。”[3]129 在1929年7月出版的第四版中,在时间上作了补充,把部分原来没有注写作时间的篇目加上了时间,没有标明年份的加上了年份,根据该版本所注明的写作时间来考察前后收入到文艺论集的所有文章,可以得出以下的数据:
34篇文章中,写于1923年的共有21篇,占所有篇目的62%,写于1920年、1921年、1922年、1924年、1925年的分别为2篇、2篇、4篇、3篇、2篇,分别占5%、5%、12%、6%和5%,从中可以看出1923年以及之前的文章,所占的比重约为90%,因此《文艺论集》可以看成是反映郭沫若早期文艺思想的代表性著作。之所以以时间为坐标进行比较,是因为在郭沫若文艺思想的发展中,有些年份具有历史性的意义,比如1924年,在后面我们将会探讨到,此处不做详述。回到《文艺论集》,要特别强调的是,1925年12月初版中的序和1930年8月出版的第五版中新增加的《跋尾》,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思想的变化。在《文艺论集》序中,郭沫若如是说:“我的思想,我的生活,我的作风,在最近一两年之内可以说是完全变了。我从前是尊重个性,景仰自由的人,但在最近一两年之内与水平线下的悲惨社会略略有所接触,觉得大多数人完全不自主地失掉了自由,失掉了个性的时代,有少数的人要来主张个性,主张自由,总不免有几分僭妄”[4]1-4 作者反复强调了“最近一两年之内”,从时间上推算就是1924-1925年,而作者在1925年的序言中说到“我从前实在不免有几分僭妄。在我一两年前的文字中,这样的见解虽然不无一些端倪,然从大体上看来,可以说还是在混沌的状态之下。”[4]375郭沫若在作序言时,已经开始带着批判的眼光看自己一两年前的文章,站在现在看过去,作者的思想已经发生了改变,所以才说“这儿所收集的只是它的残骸,残骸顶好是付诸火化。”[4]166 因此,用整体的眼光来把握《文艺论集》,它可以看作是作者文艺思想发生变化前的产物,如果说1925年的序中可以看出作者对前期思想中“混沌”的不满,那么在1930年的第五版《文艺论集》的跋尾中,作者对“乖谬”议论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删除,他在跋尾中说:“此书竟又要出到第五版了,有些议论太乖谬的,在本版中我删去了五篇,此外,没有甚么可说的,只希望读者努力‘鞭尸。”[4]22 从序言和跋尾中反映出来的郭沫若思想的变化,他之所以带批判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前期论文集,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文艺论集》中的观点与观点之间以及作者同期提出的文艺思想之间存在着矛盾;另一方面是作者的世界观呈现出发展变化的过程,后一方面是原因的主要方面。
二、文艺思想的矛盾性与哲学观的转变
以《文艺论集》为出发点,从一些具体的例子可以看出某些观点的矛盾性。关于“苦闷说”,郭沫若在《暗无天日之世界》中称他“所信奉的文学定义是‘文学是苦闷的象征。”他在《文艺论集》中又说:“个人的苦闷,社会的苦闷,全人类的苦闷,都是血泪的源泉,三者可以说是一根直线的三个分段,由个人的苦闷可以反射出全人类的苦闷来……” [4]168 一方面说:“文艺是出于自我的表现”,“文艺的本质是主观的表现的,而不是没我的,摹仿的。”[4]22 另一方面又强调自我表现必须具有“为救四海的同胞而杀身成仁的那样的诚心,把自己的智能发挥到无限大,使与天地伟大的作用相比而无愧,终至于于神无多让的那种崇高的精神。”一方面他指出艺术家只要“能够置功名、富贵、成败、利害于不顾,他的作品自然成了个伟大的艺术。”另一方面他又在《三叶集》中表示,“文艺是对于既成道德,既成社会的一种革命宣言。”另外在郭沫若前期的功利观中也呈现出复杂的甚至自相矛盾的说法,同样可以作为《文艺论集》中郭沫若文艺思想矛盾性的证明。他在《论诗》中说:“我于诗学排斥功利主义,创作家创作时功利思想不准丝毫夹杂入心坎。创作家所常讲究事,只在修养自己的精神人格,艺术便是最高精神的表现物。纯真的艺术品莫有不是可以利世济人的,总要行其所无事才能有艺术的价值。所以我于之学上什么——ism,什么主义,我都不取。我不是以主义去做诗,我的诗成自会有主义在,一首诗可以有一种主义。”这个提法明显具有纯艺术的色彩,但同时郭沫若又没有完全排斥艺术的功利价值,他说:“有人说:‘一切艺术是完全无用的。这话我也不十分承认。我承认一切艺术,它虽形似无用,然在它的无用之中,有大用存焉。”[4]166 黄侯兴对“无用之中有大用”这一提法做出过这样的评价:“这种‘无用之中有大用的特殊命题,说明了这样一个矛盾现象,即他在理论上笼统地否定艺术的功利性和在实质上又高度评价了艺术的社会价值。”[2]143
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文艺论集》中作者的文艺思想自身存在着复杂矛盾的地方,这也是促使作者对自己前期思想进行自我批判的原因所在,而要从本质上来考察郭沫若文艺思想的发展变化,不得不提到他的哲学观的发展和演变,前面我们借用黄侯兴的观点给郭沫若早期的哲学观下了一个相对概括的提法,即泛神论的思想。陈永志在《郭沫若泛神论思想的发展过程》一文中对郭沫若泛神论思想的发展过程作了这样的描述:“郭沫若接受泛神论思想到与这个思想决裂,基本完成向辨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的转变,大体是经历了下列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大约从1914年到1919年五四运动之前;第二阶段,大约从五四运动之后到1923年;第三阶段,则是从1924年到1926年南下参加北伐之前。” [5]46《文艺论集》中,90%的文章写于泛神论思想发展的第二阶段,即1920-1923年之间,陈永志将这一时期称为郭沫若泛神论思想的“成熟期”。他指出:“在1921年到1923年之间,郭沫若常在国内从事文艺活动,受到革命潮流的推动,泛神论思想有了变化。到1923年,表现出了对泛神论唯心主义观点的初步批判。”[5]55由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从泛神论思想的“形成期”到“成熟期”,从郭沫若哲学思想的演变在文艺思想上的体现,可以看出由矛盾到批判的態势,从而表明了我们分析的《文艺论集》中观点的矛盾性以及作者在序言跋尾中的自我批判和审视都与其哲学观的变化息息相关。
三、从《文艺论集》到《文艺论集续集》
对于《文艺论集》的分析,为分析《文艺论集续集》提供了范式和依据。《文艺论集续集》初版是1931年9月由上海光华书局出版的,其中所收的11篇文章,除了《我们的文学新运动》写于1923年以外,其余10篇均写于1924年8月到1930年之间,按照陈永志的划分,1924年到1926年是郭沫若泛神论思想发展的第三阶段,他将其称为“决裂期”。促成思想变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郭沫若于1924年4月离开上海,再度到了日本的福冈后,用了近2个月的时间翻译了日本经济学家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一书,这本书的翻译在郭沫若思想转变的过程中意义十分重大。虽然对于郭沫若世界观转变的界标,有多种不同意见,但对这本书之于郭沫若的重要意义却是达成共识的,郭沫若自己也说“这书的译出在我一生中形成了一个转换时期,把我从半眠状态唤醒了的是它,把我从歧路的彷徨里引出来的是它,把我从死的暗影里救出了的是它”[6]6,而且还说,“译了这本书后,他对文艺有了另外一种见解,原因在于他“得到理性的背光”[6]6。从泛神论思想占主导到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和接受,在这个发展过程中,郭沫若文艺思想的显著表现可以从《文艺论集》到《文艺论集续集》的变化中看出来。
在对文艺与政治关系的认识上,前者和后者有本质的不同。在《文艺论集》中,郭沫若说:“至于艺术上的功利主义的问题,我也曾经思索过,假使创作家纯以功利为前提以从事创作上之想借文艺为宣传的武器,下之想借文艺为糊口的饭碗,这个我敢断言一句,都是文艺的坠落,隔离文艺的精神太远了。”[4]123在《儿童文学之管见》中他还说:“创作家于其创作时,苟兢兢焉为功利之见所拘,其所成之作品必浅薄肤陋而不能深刻动人。”[4]84 而在《文艺论集续集》中,当他意识到“现在是宣传的时期,文艺是宣传的利器”[6]20后,郭沫若格外强调文艺与政治及时代的关系,并且阐明了文艺的社会性与阶级性,于是他指出:“无产大众的当前的急务是在夺回自由的生命,夺回一切社会的成果——艺术品也包含在内。在这期间内一切行动的主要契机便是夺取,用艺术的手段把这种夺取精神具象化的活动,便是无产阶级的艺术。这种艺术的阶级性随着阶级的尖锐化带了绝端。”[6]111-112
转变的另一个明显的例子是郭沫若对做“留声机”截然相反的态度。在《批评与梦》中,郭沫若说:“我只想当个饥则啼寒则号的赤子。因为赤子的简单的一啼一号都是他自己的心声,不是如象留声机一样在替别人传高调。” [4]128 而在《留声机器的回音》中,郭沫若则“忏悔”了,从“不当一个留声机器”转换到“当一个留声机器”[6]75-76并指出自己在《文艺论集》中的观点是“十足的一个小有产者意识的表白。”[6]43并号召革命的文学家们:“你们要把自己的生活坚实起来,你们要把文艺的主潮认定!应该到兵间去,民间去,工厂间去,革命的旋涡中去”[6]43,从《文艺论集》而写出“同情于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的写实文学。”[7]312 通过前后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出从《文艺论集》到《文艺论集续集》,郭沫若对于相同问题的不同观点,从而看出其文艺思想的显著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可以说是质的变化。在《郭沫若文艺思想论稿》中,黄侯兴这样总结到:“郭沫若从‘个人本位到‘人民本位,从纯文学的活动到投入革命斗争的熔炉,从追求‘醐醍的陶醉到提倡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他的政治观与文艺观无疑地都有了质的变化。”[2]5 这里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前面提到郭沫若思想变化的根源在于他实现了由泛神论占主导的哲学观向马克思主义认识和接受的转变,如果将转变的界标定于1924年的话,我们应该看到在此之前郭沫若思想转变已经有了一个过渡的阶段,量变引起质变,有渐变积累的过程。在《到宜兴去》一文中,郭沫若说到:“我从前的态度是昂头天外的,对于眼前的一切都只有一种拒绝。我以后要改变了,我要把头埋到水平线下,多过些受难的生活。多领略些受难的人生。”[7]357这从中流露出郭沫若由浪漫主义向现实主义转变的倾向,但在后来他简单地将浪漫主义与个人主义等同起来,并得出这样的结论:“浪漫主义的文学早已成为反革命的文学”,“对于反革命的浪漫主义文艺也要取一种彻底反抗的态度”[6]43。这样的观点显然是不科学和偏颇的,包括前面提到的“当一个留声机器”以及对《文艺论集》中一些正确观点的全盘否定都可以看出郭沫若对马克思主义有了一定的认识,但没有把握它的实质,理解上还存在着片面。从1928年到1937年,郭沫若避居日本,认真学习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经济学、历史学等理论著作,才真正认识到:“要使这种新思想真正得到广泛的接受,必须熟练地善于使用这种方法,而使它中国化。”[7]357
通过比较分析,可以看出郭沫若文艺思想的转变是一个漫长的发展变化的过程。从《文艺论集》到《文艺论集续集》,涉及到作者1920年到1930年跨度十年间的文艺思想,通过两个论文集的比较研究,可以厘清郭沫若思想发展变化的脉络,把握其文艺思想前后转变的原因,从而有利于我们用辨证的眼光去理解郭沫若的文艺观和创作。
参考文献:
[1]陈永志.郭沫若思想整体观[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
[2]黄侯兴.郭沫若文艺思想论稿[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
[3]王训昭.郭沫若研究资料(下)[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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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王训昭.郭沫若研究资料(中)[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 1986.
[6]郭沫若.郭沫若全集(第十六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9.
[7]郭沫若.沫若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9.
成都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2期赵敏,等:从《文艺论集》到《文艺论集续集》看郭沫若文艺思想的流变
作者简介:赵敏(1985-),女,云南玉溪人,助教,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廖鹏飞(1982-),男,土家族,湖北恩施人,助教,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