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活法

刘世浩+刘东海

一

2000年初冬的一天。位于陕西西安的西北重大装备研究院举行设计成套连铸连轧铜管生产线的签字仪式。这将是我国首套现代化的铜管设备，会场布置得很隆重，头头脑脑们来了不少，各方面的人士也挺关注。

但就在这时，甲方马老板来了电话：由于资金一时筹措不足，合同不能如约签字。会议室议论纷纷：“这民营企业太不守信用了。”

“几千万哪，谈何容易。”

“前几年不是有几个美籍华人说要投资几千万美元，一到签字就手软了，资本家，善变！”

“怎么回事？”院长王林生让研究室主任杨旭打电话问马老板为何中途变卦。

院长话音刚落，杨旭的手机响了：“我们想请你和朱工一起到宾馆来细谈好吗？”

朱工是项目总设计师朱大成。“马老板要咱们去面谈。”杨旭接电话后告诉院长。

“那你就和大成一起去，力争挽回。”院长说：“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杨旭和朱大成火速赶到马老板入住的宾馆。

“真是钱的问题吗？”杨旭握着马老板的手，开门见山地问：“您不是早就告诉过我俩，资金不是问题吗？”

“是的。不是资金的问題。”

“那为什么要变？”杨旭，一米七八的细条个头，清瘦白皙的脸庞，细腻洁丽的皮肤，纯真淳朴里透着帅气，智慧蕴涵在深邃的眼睛里，说起话来浅笑低语，理在其中，眉头不皱也计上心头，常常能发表独特的见解。比如他的论文《美国不能或没有资格领导世界》，阐述“美国领导世界是违宪的，因为美国宪法只字未提美国要领导世界；一个以利己主义为宗旨的国家根本无资格领导世界；以结盟为主导，无法公正对待世界的国家怎能领导世界；霸权主义的美国决不能领导世界。”又比如论文《两个老太太与两个国家》，阐述“美国老太太借债买房子，中国老太太积蓄买房子；美国富得流油还借债享受，中国钱不多还放债过日子，全是因为两国文化不同，在美国的华人为什么表现优秀，主要得益于两国文化的兼容。谁能把两个伟大国家的文化融为一体，谁就是真正的富有者。”这会儿他直问马老板。

“与你们国有企业合作很麻烦的啦。”马老板耐心地用广东普通话对杨旭、朱大成说：“虽然我们已和贵院谈好，但如果你们违约也没办法，我们这是风险投资！”个头不高的马老板叫马金明，睿智的双眼，目光如炬，洞察力很强，办事大胆心细，周围的人戏称他马大人。他说：“你们是国家的研究院，整天东奔西跑，关注的都是那些大工程，哪有精力做我们这个小项目？我们想让你们俩到我们那里去干，不知你俩意下如何？”

“为什么？”

马老板说：“在我们那里，你们就能全身心投入了。我们把身家性命都搭上了，风险这么大，万一你们搞砸了，我们都得破产。若是在我们那里，看着你们干，我们心里就踏实多了。”

杨旭说：“你们踏实我们就不踏实了，我们是国家研究院的人，一走就没了根了。我们这里不许停薪留职，老婆孩子怎么办？”杨旭毫不犹豫地回答：“让我们去你们那儿，没戏，趁早别打这主意。”

马老板说：“别别别，先别把你们的门关那么严，你们再考虑考虑。不过，我们己经把跟你们研究院合作的门关严了。”

“马老板说的也是实在话，放在咱院麻烦事会不少。这也给咱提供了个机会，出去闯一闯、搏一搏也未尝不可。”离开宾馆，朱大成就对杨旭说。杨旭听后问道：“你想干？”

“你呢？”大成反问道。

“怕院里不会放。”杨旭想请示院长后再做打算。

“这广东人哪能这样做事！”院长一听，问杨旭和朱大成：“你俩动心了？”

“这也是一条路。”大成先表态：“人家已决定不给咱院了，与其看着他们去找别人，还不如出去把项目拿下来。”

“离开研究院，那就是给私人老板打工了。”院长提醒：“别忘了咱是国家队。”

大成本来还想分辩，被杨旭拉了一把，俩人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八字还没一撇呢，沉住气。”杨旭叮咛朱大成。

一个多月后，冬至。西安街头欢庆圣诞节气氛热烈，杨旭接到马老板电话：“我们刚到，住香格里拉饭店，今天是冬至，按照你们北方人的习惯，你们该请我们吃饺子啦。”

半小时后，杨旭和朱大成来到香格里拉饭店，马老板房间里的手机响起了“相约九八”的歌声。大成闻声拿起手机赞不绝口：“好听，广东到底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那时，西部人还没那么时尚。

“这都2000年了，还在唱1998。”马老板很风趣地说：“咱还是起步晚了。”他们边说边走向餐厅，马老板说：“革命不分前后，改革开放不分前后。”

杨旭朱大成异口同声：“那科技创新更不分前后了！”

席间，马老板又滔滔不绝地聊起了铜管的连铸连轧：“这个工艺，其实国外也是这几年才有的，国内引进的两套都尚未安装调试成功，而随着我国家用电器的迅速发展，对高精度铜产品的需求量日益增大，现在缺口至少百分之八十五，市场潜力大得不得了。”他满怀激情地说：“国内没有，国家又需要，赚钱的机会来了啊！利国利民利己，我的心痒痒的，是死人心也该动心的了，你们都是有识之士，比我懂得多，难道不值得出来搏一搏？”

“道理是明明白白的，但要我们出来谈何容易！”杨旭说：“容我们想想。”

“好！”马老板举杯：“冬至过去，春天很快到来，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听你们好消息！”

杨旭、朱大成心里很矛盾。他俩是大学的同班同学，事业是在重大院起步的，也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贡献给了重大院。杨旭全票当选院党委委员，院领导委以室主任重任，当年即扭亏为盈，业绩如日中天。但他是个不愿做官想做事的人。“我没有当官的欲望，就怕成为技术上的废人。若是慢慢学会当官了，我在业务上肯定就废了。”所以他几次要求辞去室主任的职务。

杨旭和朱大成的师傅是全国公认的冷轧管机专家，当年被打成右派，他俩是他平反后的关门弟子，得到师傅真传，技术出类拔萃，是重大院第一批由部里拔尖特批的高工。要他俩离开重大院，确实难割难舍。

事业、家庭，感情的涟漪使杨旭抉择起来很难。难受，茫然，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家人，对不住研究院。当时，杨旭的小孩正要考中学，若他辞职南下，妻子肯定精神压力较大。夫妻双方的老人年纪也都不小了，这时候要跑出去创业，后顾之忧颇多。

杨旭妻子子涵是中学语文老师，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一旦决心要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她问杨旭决心下定没有。杨旭说：“我这不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嘛？”子涵顺口念出《西厢记》长亭崔莺莺送别张君瑞的词：“若能够，长相守，花开并蒂，胜似那，轻别离，状元及第。”

杨旭说：“我不是为做官而去。论做官，我在研究院也算得上县处级别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做官，也不是做官的材料，若不是大家选的，我才不愿意干这个差事呢。本来头一年上海宝德要我，但院长不放，档案拿不出来，我就没办法，总不能去打黑工吧？”

“走那么远，实在不放心，孩子马上要上中学了。”子涵摇摇头，只好说：“唉，你们这种人哪，哪怕沙漠里有事业都能去。”

杨旭说：“那当然了，哪里有事业，我们男人就去哪里，要不那些荒原里的油井是怎么打出来的。咱是搞技术的，有国内尚未开发的创新项目，若放弃，那岂不要后悔一辈子！”

子涵含泪缄默不语，杨旭知道老婆同意了。

朱大成是陕西乾县人，他常常向人讲起有关乾县的传说：相传多年前，乾县和礼泉县的县长是两兄弟，为了划清县界，兄弟约定，第二天一早两人相遇之地为界。乾县县长为兄，跛子，唯恐身强力壮的弟弟走得远有愧乾县百姓，他于是起得早早的，一路急走，天一亮就赶到了礼泉县城下，呼守城人快叫县长。弟弟出城门相遇与兄长划下县界，故今日之乾县大矣！这位来自大县大村的农民的儿子，黝黑的脸上，镶着一副深邃的眼睛，岁月的梳炼，微秃的前额熠熠发光像弯弯的月亮，又像无垠的港湾，能停泊巨轮和军舰，令人想起了姚雪垠笔下“将军额前能跑马”的李自成。乾县有个中外闻名的乾陵，气势宏伟壮观。悠久的历史文化，重大院的科技底蕴，创造近百个中国第一。大环境大气候铸就了朱大成办大事的秉性。就是跟老婆离婚，也是嘎嘣脆，说离就离。后来人们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成在他的左膀右臂各自纹上了一个很艺术的“大”字，说话一激动，眉宇间也显现出一个“大”字的皱纹来。“不要因小事影响大事，也不要只做大事不做小事”成了他的口头禅。毫不含糊的大成明确表态：“人还是想寻求点刺激的，虽然到那里的前途不是很明朗，但是如果成功了，就会是另一種活法。即使不成功，也会多了种生活体验。人生的结果都是一样，过程却是千差万别，与其碌碌无为虚度年华，不如闯荡市场，成就精彩人生。”再加上他办完离婚手续不久，也想换个环境。他暗自对自己说：我了无牵挂，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走，换个活法，闯条新路！

但是他的徒弟何芳却缠住他不放。五年前，何芳从燕大毕业招聘到院，领导指定大成收她为徒，她那张古褐色的脸如缎绣一般，细腻得可当镜子照人，一张嘴洁白的碎牙像初开的荷花在笑，那双杏仁眼在柳叶眉下透着诱人的聪慧，大成对她的交待从来只说一遍，小姑娘即刻心领神会，她对师傅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整天形影不离，而且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她的师傅说一个不字，包括大成离婚之事：“碍你什么事了？”“狗嘴吐不出象牙”，“说不定人家是做游戏闹着玩以假乱真呢。”“你老婆想嫁给他呀？一边去。”于是“带刺的玫瑰”就成了何芳的代名词。这次，她留给大成一句话“您到哪，我就跟到哪！”

“我是离婚的男人，口碑不佳；你是新婚的女人，甜蜜有加。”

“什么新婚燕尔，他嫌我黑，还整天摔醋坛子，我也得换个活法！娘子军南下，不行就嫁给您。”

“什么什么呀，趁早打消这种骇人听闻的念头，我已经有接班人了。”

“我不管您有没有，反正是跟定了！”

二

不出三天，马老板又飞到西安，当面对杨旭、朱大成说：“我不是诸葛孔明，也不能说是三顾茅庐，你们哥俩想好了没有？我们已经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大家都已成朋友了，你俩的人品和学识，我们都非常认可，要不你们到我们那里转一转，看看我们这些民营企业做得怎样。”说着，马老板就打电话把机票订上了。马老板这一真诚举动，做到杨旭和朱大成的心里了，“说实在的，不去看看，心里也不踏实。”正好是个双休日，在马老板陪同下，杨旭、朱大成来到了广东顺德。他俩参观了马老板旗下的三个公司，有研发中心、实验室、生产基地，技术人员也不少，感觉工厂管理得都不错，看上去像外企一样，两人更动心了。这民营企业不逊色于咱西北的大国企呀！

“说实话，如果像小作坊那样，我们肯定不会去的。”杨旭日后说。马老板见机趁热打铁：“你们干脆过来吧，你们一来，咱们就合作办个专事铜管棒轧机的科技公司。”杨旭、朱大成终于点头了。

回到大西北之后，杨旭把辞职报告送到院长手里的当天晚上，院长也在香格里拉饭店设宴，还把他俩的师傅、全国轧管机专家洪钢请来作陪。院长说：“在大饭店请自己的人吃饭，这是头一回。但愿这是挽留的晚宴而不是践行的酒席。”“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院长对杨旭说：“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哇？你是我们院里的党委成员，中干评审也名列前茅，大家都挺喜欢你的，院里对你的评价也不错，你哪儿不满意呀？”

杨旭说：“真的，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觉得这个项目不做太可惜啦，如果我们还留在研究院，这个项目肯定就没戏了。我不想做官，想换个活法，出去到市场闯荡闯荡，看看自己究竟值几个钱。”

“你们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吧，把辞职报告先收起来。”院长继续挽留：“咱们院可是大名鼎鼎的国家级研究院，是央企！你们去民营企业干，从这里出门，到那里进门，这一出一进，立马降了几个档次。值得吗？”他又说：“这广东老板靠不靠谱啊，你看前面谈得好好的，说不干就不干了。”

大成有点顶着院长说：“这才好呢，如果签了合同，资金却不到位，不是更坑人，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

王院长意味深长：“去个民企，这么难的创新项目，能啃得动吗？在院里要什么人才都有，遇到天大的困难，群策群力就解决了，再不行，还有你们的专家师傅呢！”

朱大成心直口快：“民营企业是改革开放的成果，没有民营企业就没有改革开放。山东的丛生、河南的大河、辽宁的成旺，都与咱院合作过，还创造了好几项中国第一甚至世界第一！”

杨旭说：“坦诚相告吧，人家已经多次来西安，明确表示这个项目肯定不和咱院合作，一定要请人独立完成。我们马上就四十岁了，再过两年就没人要了。现在人家如此器重我俩，若放弃这个研制成功后可替代进口的好项目，岂不辜负院领导和师傅多年来对我们的培养？”杨旭再三表白去意已决，请院领导高抬贵手。

这时，一直在旁听着他们激辩的师傅擦着眼泪，他的感觉就像院里的轧管专业发生了地震一样，担心后继无人了。他说，几年前前任院长曾找过他，说要让杨旭当主任，他跟院长说，室主任你随便提拔一个都能当，但是你要让杨旭当了主任，我这轧管专业就后继无人了。院长后来就让别人当了主任。师傅说：“你不会怪罪我吧？”

杨旭说：“那我得感谢您了，我还年轻，没让我当主任就等于救了我。但几年后，您又同意我当了呀，说实话，我若不是当主任也可能就不走了，我就怕当主任时间长了，就会变成专业上的废人。”他把椅子朝师傅跟前挪了挪，转向师傅：“经过几个月的调查研究，现在我觉得铜管这个行业挺好的，很有前景。”师傅问：“马老板承诺给你们什么待遇？”朱大成说年薪十万。师傅说，这放在研究院是不少，但好多人出去后拿的比这要多得多。杨旭说：“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值几个钱。”师傅说：“院领导和我都舍不得你们走哇。”杨旭说己答应人家了。师傅的眼眶里又噙满了泪水，杨旭、大成心里都挺难受的。只好满怀内疚地说：“真对不起师傅，愧当您的关门弟子了！”

王院长是个爱才如命的领导，他上任最初阶段，有人要离院远奔，他挨家挨户地劝说要走的技术骨干，像知心朋友一般，没日没夜地与他们喝酒谈心。有一次甚至到火车站去挽留人。曾经的艰难历练出了他坚毅的意志，他定下了一个政策：不管谁走，都高高兴兴地送走；不管谁回来，大门都敞开，愉愉快快地欢迎回来。此时，院长也只好举杯饯行：“既然出去就干个名堂出来，别给咱院丢人；若感觉混得不开心，欢迎回来，重大院的大门随时向你们开着。”

杨旭是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你要给他一点好处，他总要用十倍回报心里才舒坦。他非常感谢院长的大度，回想起前任院长逼着出走的人带走老婆退掉住房的情景，他明确表态：“我们会办好的，第一，我们绝不会带走一张图纸和资料。”几年前有人出走时涉及重大院知识产权遭起诉判刑之教训记忆犹新。“第二，我们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继承和发展轧管机专业的，请相信我们。第三，今后凡是有重大院参与的竞标项目，我们绝不插手。”

院长听了哈哈大笑：“咱院几十年来一直和国内大牌企业和国外知名厂家竞争不停，别怕，若有那一天，你们与我们院一起竞标，我首先是祝贺，更欢迎大家一起与老外竞争。”

“俗话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但愿我能看到那一天。”师傅话音刚落，杨旭、朱大成几乎是异口同声：“因为我们是重大院培养出来的人！”

杨旭送师傅回家，挽着师傅的胳膊边走边倾诉：“人怎样都是一辈子，平平淡淡也好，轰轰烈烈也好，没有优劣之分，刻意去追求也未必如愿，随缘才好。”他贴近师傅耳边：“留在院里，即或激情尚存，不过是死水微澜；而走向市场，天地广阔，生机无限。您知道我们在院里不是活不下去了，而是从您和前辈们的身上，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我们不想那样活一辈子，我们不想今天就能看到几十年后的结局。不同年代的人有不同的机遇，也就应该有不同的追求理想的方式，现在机会来了，所以我想换个活法。”师傅不停地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意犹未尽，在院小区内的木椅上坐了下来，杨旭说：“师傅呀，在咱研究院，每次报科研项目如果不批的话，你就不能做，只能在卖给用户的设备上做些小打小闹的改动。你们那时候，做好了是领导有方，你也不会抢功。没做好那是大环境和市场各方面因素的影响。院里号称每年拿出100万搞科研项目，咱俩都当过学术委员会的成员，您我都知道是怎么审这些科研立项的，最后就洒洒芝麻盐，这个5万，那个10万的，能做什么呀，啥都做不了。就是画几张图，或者到人家的设备上做做试验而已。那叫科研吗？但确实那就是研究院这几年的现状。我报过好几个项目都没有批，院里不肯给你。”他站起来说：“所以国有企业的官我就当不了。”

师傅会心地笑出了声，劝慰道：“你的性格跟我一脉相承，没办法，咱是自讨苦吃。不过，到了那边搞技术，你们也不要太辛苦，是给人打工的，你们挣点良心钱就行了。”师傅自嘲：“这也是一种哲学”。

洪钢还讲了个笑话：“前些日，单位组织离退休老人检查身体，凡进入先进仪器测检的，没一个没问题的，旁边有位老同事风趣地说，咱这些老牛破车，和现在当官的一样，咱经不起先进仪器查，当官的谁又经得起纪检委查？都是一逮一個准。离官场远点心不烦。”

“在研究院混可以，混是绝对舒服的，但是我和大成都不想混。过上几年后新人都上来了，原来的技术已经落后，我们也都是过气的人了。一茬一茬就是这么过来的。多你一个不算多，少你一个不算少。马老板说得也有些道理，研究院是你们的摇篮，是个好学校，但是你们毕业了还赖着不走，这儿就会变成你的坟墓。”杨旭深有感触：“就说大成吧，是个很能干很有责任心的人，就是因为离婚，就是因为和徒弟何芳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闲言碎语不得了，唾沫星能淹死人，研究员级高工一直没评上。”

师傅也直摇头：“我要不退休，非据理力争不可！”他愤愤不平：“捕风捉影，主流支流分不清！”

杨旭说：“换个环境，换个活法，梦想和憧憬或许都能实现。”杨旭又说：“前两天有人劝过我，要我想好了，免得以后后悔。我想，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二字！”

2001年的大年初六，马老板专程赴西安迎接杨旭、朱大成，上了飞机之后，突然发现在他俩中间坐着一位妙龄少女，一头短发，脸是那样地黑红透亮，眼珠子闪光，眼白仁如玉，心里想：怎么还带来个妙龄女子？

三

马老板在杨旭、朱大成到来之前，已经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房间里电脑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是按照杨旭、朱大成两人来安排的，何芳的出现有点令他不知所措，他看看何芳，又看看杨旭、朱大成。

朱大成说：“她叫何芳，是我的徒弟。脑子比电脑还好使，是个活图纸。”

“马上在院里要评高工了，她却非要跟我们南下。”杨旭补充介绍。

“那好，我给小姑娘再租套房。”马老板说。

“错错错！什么小姑娘，本工程师是有夫之妇；什么重新租套房子，这本来就是三室一厅，有我一个正好，我就住此屋了。”何芳给马金明敬了个礼：“您是伯乐，能一眼看中我这两位师傅，我跟他两位也就是跟您干了；什么评不评高级工程师的，我才不在乎呢，您难道没看出我这个娘子军到您麾下有用武之地吗？”

马金明被何芳逗乐了：“我只识男士庐山真面目，却有眼不识金镶玉。”

“错！什么金镶玉，是带刺的黑玫瑰”！

朱大成也笑着插话：“在院里不少人都这么叫她呢。”

“不好意思，实在委屈诸位啦，这里的条件比起研究院，是从天上掉到地下了。”马老板环顾四周说。

“给您个坦率的答复吧，换个活法呢，我们既然选择了您，就不会留恋重大院的名气、环境和优越的条件。”杨旭说：“换个活法吧，相信我们的未来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

第一件事是进行成立公司后的股份分配谈判，说谈判有些过了，说协商也过了，因为根本不存在谈判和协商。马老板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这边的合作伙伴共三人，合计出资200万，占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份，你们俩以技术入股，占百分之二十五股份。”当时，杨旭和朱成压根儿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他们哪懂什么股权分配，拿他们的话说也不知道自己值几个钱，因为自己也没钱，心想不出钱就有股份，还以为是捡了便宜，就很高兴地同意了。当然他俩也提出何芳的股份问题，马老板说：“她是你们带来的，是你们的徒弟，你们看着办吧。”他俩知道何芳的分量和作用，就决定将各自股份的零头即各抽出百分之二点五给她。

马老板自然是董事长了，杨旭指着朱大成说：“你是咱们的顶梁柱，总经理非你莫属。”

“那你呢？”大成问杨旭。

“我当总工程师好啦，也算毛遂自荐。”杨旭说。

“那我呢？”何芳两粒眼球一动不动。

“当助理呀！”马老板封官了。

“谁的助理？”

“两个助理都当，总经理与总工助理，两副担子一肩挑。”

“您真是慧眼识明珠呀！”杨旭和大成冲着马老板不约而同地蹦出九个字来。

“算了吧，助理官太小了，本工还是当两位师傅的徒弟吧。”

马老板异常高兴：“那咱公司就取名叫冠华科技如何？”他解释道：“咱们要创造中国第一，当然是冠首了。你们个个都风流倜傥，风华正茂，所以就取名为冠华科技。”话音刚落，其余三人立马接上：“OK，OK，冠华科技，冠华科技！”

“到这会儿，我这颗纠结的心才算解开了。”满面春风的马老板喜笑颜开地对何芳说：“我们三个臭皮匠，加你这个金凤凰，一定能展翅高飞。”

“错错错！”何芳不满意：“一错，我们仨才是三个臭皮匠，您是诸葛亮；二错，什么金凤凰，我是黑玫瑰。记住了，是带刺的。”

笑声中，马老板握住何芳的手说：“何芳，多有意思的人，多有意思的名！路在何方？路就在我们脚下！”他又把手伸向当中，四个人四只手交叉叠在一起：“甩开膀子、撸起袖子干吧，我就是你们的后勤部长，除了用钱找我，其他就全靠你们的聪明才智了，2002年拿下这中国第一！”

“对，这才是头等大事。”说完，何芳向马老板和师傅各伸出一个大拇指。

四

连铸连轧铜管生产工艺是欧洲发明的，国外也只有两家企业刚刚开始安装。网上有些介绍性的资料，但微乎其微。马老板就带着大家到引进设备的厂家那里去参观。人家从这个门把你领进去，再从那个门领出来，中间不让你停下来细看，多在边上站了会儿，正在调试设备的老外就撵他们。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朱大成：“说难也不难，老外可贵之处是把连铸和行星轧制整合到一起。难的是咱仨都只做过钢没做过铜，要从头开始。”

马老板己从原厂房腾出了一块200米长的空地，说：“这就是将要诞生中国第一条连铸连轧铜管生产线的地方。”他充满信心地说：“这就是我等英雄的用武之地啦！”

一张总体规划图己在朱大成脑子里形成，何芳心领神会，这个有名的活图纸不出三日就把一张平面布置图在电脑里清晰地展现出来了。朱大成说：“五年寒窗呀，是重大院培育了她，我们虽然没从重大院带出一张图纸，但带来了这个活图纸，这可是我们公司宝贵的無形资产哟。”

他们仨拼命似地干了起来，每天设计到凌晨三、四点才睡觉，早晨八点多钟又爬起来接着干。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技术设计后的施工设计还将有上千张图纸的工作量，一个又一个困难接踵而至。每当精疲力竭之时，他们就相互鼓励。杨旭说，看起来换个活法，不只是换个环境而已，大道无形，脚下有千条路万条道，一个人要想事业有成，不在于选哪条路，而在于你为此付出怎样的努力，耕耘决定收获。

互勉的力量是无形而强大的，互勉鼓舞斗志，激励了人们的智慧与心灵。科学安排，劳逸结合，保持了干劲的持续性。人手不够，就从全国各地招聘有识之士和技术人员。设计之路畅通无阻。

一天，马老板带着一些广东美食来稿劳大家，八个人聚一起撮一顿：“咱今天是八大金刚，精英荟萃。”

“小女子哪敢称金刚，倒不如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为妙。”何芳向众位举杯。

“那你就是何仙姑了？”众人纷纷与何芳碰杯。看看日夜奋战、脸庞都消瘦了的众将士，听说还有大量的图纸工作，马老板心痛了：“咱干脆出点钱去研究院把图纸买下来吧。”

“您钱多烧得慌！”

“该花的就得花啦。”

“哪有现成的图纸呀，不是买几张图纸就能解决问题的，否则还要我们这些工程师干什么？”何芳站起来说：“不是说节省每一个铜板吗？再说啦，您花得起钱，咱可丢不起脸。”她又说：“大老板，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没有什么能难倒八仙的。”她边说边坐到电脑旁操作起鼠标来：“天下图纸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

众人拾柴火焰高，随着日历被一天天地翻过去，零部件的图纸也在一张张地被勾画出来。

设计、审图、讨论、计算在一次次演练中。

失败了再拼搏，爱拼才有赢。

否定之否定每天在延续，争论也高潮迭起，焦点在要不要创新上。马老板的想法是，咱这是国内第一套，先学习、模仿，能照猫画虎，设计制造出来就是成功。

杨旭也认为这是稳妥可靠的捷径。

朱大成则坚持自己的意见：咱们不一定刻意去创新，但明明发现老外的东西有欠妥的、明显可改良的，为什么要墨守成规？特别是在一些关键技术点上，设计时稍作努力即可得到明显的提升，我们就应在消化吸收中有所创新。

“顺手牵羊吧，师傅。”何芳从来都是支持她师傅朱大成的。因为她了解师傅的禀性，一旦发现一点疑问或疑难，就必须要攻克下来，否则就会寝食难安。既然眼下已发现了几个可创新点，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杨旭更了解大成，他常对人说：“朱总是我们的一号种子选手，只要他认定的，跟着干错不了。”所以，最终还是他劝大家都支持朱大成，在引进吸收消化中坚持创新。

连续奋战几个月，所有的施工图纸都完成了。

八大金刚分头奔赴各制造加工现场。

他们把握住加工精度、安装进度，每个部件都是装了拆，拆了装，自己认为确实没有问题了，或者是实在找不到问题了，才同意设备出厂。

从图纸设计到制造、安装、调试，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在一次次推倒重来的过程中，探索、解剖、领悟、从知其然到知其所以然。什么工艺、冷却质呀、轧制温度呀、惰性气体保护呀，都被他们一一摸索出来了。“老外的东西也不一定是最佳的方案，我们可以学习参考老外的，但是没有必要完全抄他的。”朱大成语出惊人。这个专家型的智多星，脑袋反应特快，大家称他为“百宝囊”，有什么问题别人都想不出来了，最后他总能拿出解决方案来。这是个集智慧与拼命精神于一身的人，为了这条生产线的早日成功，常常苦心孤诣彻夜不眠，不到一年的光景，还不到四十岁的人，己两鬓染霜，眼角贴上了鱼尾纹，老花镜的铜链也挂在了脖颈儿上。

这块金子在这里闪闪发光了，其实每一块金子也都发着光呢。

经过整整一年多百折不挠的努力，把老外的工艺技术，和自己十几年做轧钢设备及轧管的经验，结合起来再应用，根据一次次的试验摸索进行切合实际的再创新，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2002年5月，中国第一条低成本、低消耗、高成材率、高质量和高度自动化连铸连轧铜管生产线成功问世了。

精明的马老板催着何芳尽快计算，她用统计出来的各类数据表明：

投资约3000多万人民币，设计成套的设备可替代进口约3000万美金的设备；

与传统生产工艺相比，连铸连轧工艺具有流程短、成材率高、投资小、生产效率高的特点，一条生产线，当年生产小直径紫铜管销往市场，可获得5000万元以上的利润。

消息不胫而走，国家有色行业机构宣布，以后不再进口同类产品，广东省科技厅将该生产线的关键技术装备评选为当年机械类唯一的科技进步一等奖。用户纷至沓来。

有人认为，这一中国第一应属重大院，因为主创人员都是重大院十多年培养出来的。

杨旭、朱大成、何芳冷静地做了分析：设备成功了，咱的确不能忘了重大院，如果咱今天还在研究院干这套设备，电气，有传动研究室的电气专家；液压，有流体传动液压研究室的专家；机械，更是有各专业在本行业里的泰斗，技术实力雄厚。不过再想想看，要把这些人都协同起来，开会呀，写报告审批呀，协商分工与报酬呀，光那些繁文缛节，就不知会折腾去你多少精力与时间，肯定一年是出不来成果的。

在这里，民营企业的优势就充分发挥出来了，马老板总是说：“你们放开手脚干吧，我是外行，越管越乱，除了用钱找我，其他事你们都自己管，自己定吧。”

“多好的老板！”杨旭说：“当时他作为我们的用户，这是用户促使了我们；后来他作为我们的老板，信任了我们。如果没有两者的有机的结合，出不了这档子事的，不会这么快的。是他的事业发展需要，又认可了我们几个人，而我们也看好了这个产品的市场潜力。市场需要人去搏，技术需要人去做，而国家发展的大环境又给我们提供了条件。这几个因素，我们把握住了。这个成果是国企传统知识文化，与民企的个性特色相融合的结晶体。”

杨旭说，儿子前些日子发来邮件：你到外地多苦啊，我聽妈妈说你们每天忙得吃不好，也休息不好。邻居的叔叔阿姨都说你不该走，你为什么要到哪儿去受苦受累啊？杨旭回邮件告诉儿子：“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时就会乐在其中。没有哪个人愿意在没有希望的夜里行走，肯定有东西在前面召唤着他，吸引着他，对我们而言，就是这个铜管生产新工艺、新技术，就是这个项目的市场前景，这是对我们最大的诱惑。每个技术人员都梦想能有机会取得专业上的突破，对社会有所贡献。人换个环境就等于是把你的潜力都挖掘出来了，原来你没有机会去展示的一面，也都展示出来了。”“中国第一”成功之后，杨旭很淡定：“人和人不一样，我没想过要超越别人，我可能超越不了别人，但我可以超越自己。”他觉得这次是超越了自己。

五

2002年秋天，随着“顺德市冠华科技有限公司”厂牌在工业区新厂房的挂起，订单一个一个接踵而至，企业在迅速发展，员工队伍也在不断壮大。

2004年春节，马老板在公司的年会上豪迈地提出了一个口号：“今年翻一翻，明年再翻一翻，奋斗三年添个零！”好气派！何芳大笑：“这不是在做梦吧？”朱大成则兴奋地唱了起来：“偏偏我就想要飞翔，要挣脱命运捆绑，要站上巨人的肩膀，梦想永远是逆向，一路都有人阻挡……再不去闯，梦想、永远只会是一个梦想！”浑厚的男高音余音绕梁。

中国人的模仿能力特别强，只要你创造了第一，第二第三就会相继而来，人家才不管你是否申请了专利，改头换面后还理直气壮。

浙江有家名为“金天”的民营企业集团，是国内铜加工行业里的老大。经与冠华公司洽谈，签订了购买一套新产品的合同。“五一”劳动节刚过，金天老总来电话：“有家研究院院长亲自跟我们老板打电话，他们也会做你们这种产品，这不，让我们给你们做做工作，看能否把这个项目让给研究院。”朱大成当即表示拒绝。

“那我们可以给你打个一、二十万过去，就当作咨询费吧，你也不说什么违约金不违约金的，好吗？”

“这样不合适。”朱大成没有同意。一会儿他的手机又响了。

原来是重大院的一位老同事打来的。“我刚上任经营部长，就遇到了和你们竞标的难题，听说你曾明确表态不和咱院竞标”。大成说，“这个项目是人家找上门让我们签合同的呀，况且我们签这个合同时，连咱院的人影也没见。”

“是的是的，我们的确信息不灵通，要不人家也不会给你们的。”重大院的经营部长说：“我们是晚到了一步，但是业内的人和咱院的人不知情呀，以为是咱研究院在竞标中输给你们了，所以主管院长给我下达任务，无论如何要拿下。”见朱大成沉默不语，部长又把语气放缓了：“我想，你也是咱院出去的，总不会让重大院丢人现眼没面子吧？”

此时，金天老总又来电话了：“买卖不成人情在，今后我们集团公司还会有项目，我们不会忘记冠华科技的。”三天过后，财务总监告诉朱大成，金天公司已打过来30万元。朱大成马上给对方老总打电话：“怎么给了这么多，我们无功不受禄呀！”金天老总在电话里笑声朗朗：“我给人家说了要给你们付违约金，人家说，只要项目给他们，赔钱也要干。”对方还说：“我们已经不好意思了，这钱你们取之无愧。”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不要白不要，别忘了给我开发票。”

朱大成手机里留下一串很惬意的笑声。笑音刚落，金天老总又来电话：“刚才忘了向你透露，随着市场对热交换器管、空调管、水道管、电缆管线以及各种工程用无氧铜、紫铜、黄铜、青铜、白铜管材等需求量的日益增长，我们金天集团将迎来大发展，我们老板说，仅从这项工程能让出来这一点看，冠华的人够意思，日后我们的工程首选你们。”

果然不出三个月，金天公司就决定要再建一条水平连铸连轧铜管生产线，并把朱大成请过去进行了一次技术交流，老板拍板不必进行招投标了，就直接与冠华签订合同。签约会上，朱大成对金天老总说：“您这一投桃报李的举动，使我们很感动，我们只有把生产线搞得更出色，来回报您！”

为了满足金天的实际需要，把设备设计得更加完美，冠华公司组织了几次内审，谁画的图谁上来讲：这个设备是根据什么要求进行设计的，结构参数是怎么来的，怎么校核的，怎样装，怎样拆，都要能讲清楚、讲明白。如果你答不上来，不是有缺陷，就是有漏洞，就需要改。每個人都上来讲，人人都要过关。大家一边听一边问，一边分析一边修正。如此循规蹈矩循环往复，一条几乎无懈可击的生产线设计终于完成了，整个队伍进步得特别快，也得到了锻炼和提高。

半年后，何芳带领一支六人小分队，出现在浙江金天公司的安装调试施工现场。她穿一身冠华的工作服，短发藏在工作帽里，指挥几个小伙子，有序实施，忙而不乱，紧张而迅速地工作，现场十几家施工单位，很快就风传开了：有个黑小子，带着五个人，登高爬低，部件零件配套件的摆放规规矩矩，安装麻利得很，还经常加班加点，完成得最快，质量还最好。

“把这黑小子留下！”老板爱才心切，闻讯后要老总去做工作。

“你把你们的团队管理得非常好，我们老板特赞赏你。”老总找到何芳，见面就夸。何芳只是笑笑。

“我们金天咋样？你愿意留下吗？”

何芳摇了摇头。

“冠华给你多少钱啊，听说加上奖金一年还不到五万。”何芳点了点头。金天老总又说：“我的权力范围之内可以给你年薪十万，你要是同意，我立马就去找老板，你就是我们这里的技术副总。”

何芳又摇了摇头。老总急了：“冠华给你喝了迷魂汤了？那你开个价。”

“我值几个钱啊，我开什么价！”何芳摘下工作帽，理了理短发：“我不想来。”

“啊！”老总大吃一惊：“你是个女的？”

“不要了吧？”何芳露出晶莹的细牙，俏皮地看着老总。

“要，那就更要了！”老总怎么也没想到，站在眼前的竟然是如此美丽动人的假黑小子：“你若加盟金天，就如仙女从天而降啦！”

何芳笑了：“你们要我干嘛，我黑不溜秋的，啥也不会干。”

“若是做我的技术副总，就可以把生产、设备、工艺都管起来。”老总说：“你还有人格魅力，没听到金天整个工地都在传着你的故事吗，可大家还不知道你是花木兰呢。”

何芳说：“我只是懂点设备，别的技术不行，工艺什么的也不懂，我只是个会画图也爱画图的人。在冠华每年我都能学到新东西，我在不断地进步，到你这里我只有不断地透支。我干上一、二年，等别人都学会了，我也就不值钱了，那我还在这儿咋干呢？升值与贬值的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很朴素很实在的一种想法，你的境界不低呀。”老总指着现场冠华公司的人员，说：“怪不得你把这支队伍带得那么优秀。”

“错，错，错，老总！”何芳说：“不是我带得好，而是冠华有很多好的企业文化和规章制度，你想干得不好都不行。”何芳告诉金天老总，比如每次到用户这里来设计审查或安装调试，公司规定每个员工每天做了什么，出现了什么问题，怎么分析判断的，怎么解决的，效果如何，用户有什么反映，都要有记录有说明。每个星期，员工都要给公司发个汇报邮件，回来后再整理成完整的工作报告，还要有项目负责人和室主任签字。这样形成了惯例，才能共享团队的经验。如此这般，员工感受到了进步，对自己也有信心了，在现场都自觉地鞭策自己。因为出差回来都要写工作总结，没有总结就不给报销差旅费。何芳说：“员工都深有感触，刚来公司的时候，干啥都没把握，现在从设计、生产监制、安装、调试到验收，基本都明白了。原来课本上的知识学得都太抽象了，现在工作中遇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点点滴滴日积月累，自己就充实了、进步了。这种从实践到理论的磨砺，使员工的素质不断产生质的提升。”

“你们公司虽小，但企业文化很好。”金天老总点头赞许。

“其实这套文字工作法，我们也是学习重大院的，是我们两个老总从重大院带来的”。何芳又笑笑说：“好的企业文化到那里都管用，这是我师傅说的。这不，咱把重大院的优良作风传承到这儿了。”

“不过你看看，”老总指着远处几个现场服务人员说：“重大院这几位一来，就嫌我们这边的保障工作做得不好，工程误期了，将责任推来推去，要我们提供这提供那，一切得听他们的，好像不是他们来现场服务的，倒是我们要为他们服务。”

“错，错，错！”何芳一听老总说重大院的不是，急了，“我就是重大院培养出来的，没有重大院我什么都不会，不许背后说重大院的不是，重大院的老同志严谨得很，这几个小毛孩初来乍到，以后会好起来的。”

金天老总只好说：“但愿如此，但愿如此。”不过他心里在说，前几天他们还说你们是皮包公司，是在院里混不下去才出来的，今天你还替他们说话。其实他就是当面说了，何芳也不会生气，说他们在重大院混不下去才出来的话，她听得多了，愿意咋嚼舌头咋嚼去，只要不说重大院不好，管它呢！她告诉金天老总：“重大院，那是咱国家响当当的一类研究院，是精英荟萃、专家汇集的地方，创造了上百中国第一和许多个世界第一，效益年年创高，沾光的人或者说在那里混的人，自然也比一般企业收入高。话又说回来了，凡是出来的肯定是不甘心混日子的人，没有两把刷子，谁也不会从那里出来。当然，这些人的刷子，哪有不是在重大院炼成的呢！”

2004年国庆节前夕，由重大院和冠华公司总包的板带和铜管两条生产线同时竣工，金天公司准备在即将举行的庆功典礼大会上，宣布冠华为最佳供货商。

向来低调淡定的杨旭找到金天老总：“求您了，千万别宣布。你们能把项目给我们，就很给我们面子了，若宣布我们最佳再奖励我们，对那些大牌企业的刺激太大了。”杨旭语重心长：“特别是重大院，是很要面子的，我也是从重大院出来的，我知道名声与面子对重大院的分量，所以直到今天，我都不说、也容不得他人说重大院的一个‘不字。”

事后，参加剪彩仪式的重大院院长得知此事，特地握着杨旭的手说：“你们该得这最佳供货商奖。你们比咱院晚签了三个月的合同，完成得却比院里出色，确实，不能小看民营企业。”杨旭说：“我们全是在重大院里学出来的，我们的成绩也是咱院的呀！”

六

2005年，广东高明南方有色制管厂在做扩大经营的预案时，按产能设计，需购进三台轧管机，但厂房面积太小资金也不足。怎么办？他们先找了一家国家级研究院，答复是研究研究，拖了一个月，请研究院派人去现场看看，回答是：“你们的规划不合理，我们很忙，实在抽不出人到现场。”厂方又找了一家专做轧制设备的国营大公司，回答是“你们不具备应有的条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爱莫能助。”

朱大成闻讯，开着车带着何芳直奔南方有色制管厂。经过實地观察，与厂领导和项目负责人交谈，朱大成胸有成竹：“咱换一个思路，用建二台轧机替代三台，不就省出地方、节省资金了吗？”

“两台轧机的规格和产量能满足市场订单的需要吗？”厂领导受到启发：“你们冠华公司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可以专为你们量身定做，把机电液三方面都进行一些改造，再结合现场的情况做一些创新。”大成转向何芳：“总设计师，应该没问题吧？”

“听您的，师傅。”没等何芳落下话音，南方有色老总就伸出两只手，握住朱大成的手，连声道谢：“是呀是呀，你这样换个思路，让我开了窍。人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厂领导转过头来，又握住何芳的手：“早就听说冠华公司有位了不起的女工程师，原来就是你啊！我还以为你是给朱总开车的小司机呢，久仰久仰呀！”

南方有色老总送他俩上车，趁着大成和老总话别之际，何芳已把车开到了跟前。“老总，你没猜错，小女子是正牌司机呢。”

“有你师傅朱总，有您何工，我放心了。”老总两手相恭：“拜托拜托！”

何芳一高兴，把方向盘大大旋转了一把，车掉转了方向。

“路在何方？”大成伸手想帮何芳打转方向盘，却一手搭在了何芳手上，又赶紧缩了回来。

“我的师傅，您也有胆小的时候？”何芳调侃师傅：“您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男子汉。”

“嗨嗨！第一次听到从你嘴里吐出奉承我的话来。”

“师傅嗨！”何芳边开车边说：“第一，您敢和老婆离婚；第二，您敢离开国家级研究院到民营企业；第三，您今天果断做出两台轧机替代三台设备的创造性方案。”何芳伸出大拇指：“难道还不够勇敢吗？师傅您是勇冠三军啦！当然，我知道您是顶着巨大精神压力的！”

“还是那句话，人生漫漫路呢，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能等到撞了南墙才回头。”大成感慨地说：“要换个活法，才能活得更精彩。”

“您的话让我想起了张籍的《节妇吟》”，何芳索性把车停在路边。她心思细腻，神情萧索，柳眉微蹙，不尽的缠绵，不尽的缱绻：

“就这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让我八年解不开。”何芳向师傅倾吐：她大学一毕业，就和丈夫结了婚，到了研究院，遇见了您，师傅您目光炯炯，一抬眼就能识辨秀才与庸才，一出口就能点到问题的实质。您对徒弟关怀备至照顾有加，核心技术毫不保留，师傅您人秀于群的魅力令徒弟折服。

何芳说，婚后，她发现丈夫是典型的工作狂，常常回家见不到人，她只好一人独守空房。一天夜晚，丈夫很晚回来，躺倒就睡，梦中不是哈哈大笑就是喃喃自语：“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她气得差点一脚把他踹到床下。第二天听师傅说要南下，又想起师傅离婚的事，心想她也要换个活法，就决心跟师傅走。

何芳说出了心里话：一个女人，一个有智慧的女人，如果不想下半辈子太凄凉，就要换个活法；一个现代女子，有必要为不幸福的忠贞长相守么？于是她对师傅说：“社会在发展，世界在改变，男人在改变，也应当允许女人变，换一个活法，女人才能走向广袤森林。”

他俩回到宿舍，三室一厅的房子，杨旭出差不在，只剩下朱大成与何芳这两个孤男寡女。

“师父您先冲凉吧！”何芳脱下T恤衫，只待解下胸罩，心想还是让师傅先洗吧。

“你先洗吧。”大成说：“老规矩，女士优先。”

“还是师傅您先，我帮您搓搓背。”

“不不不！”

“这里没有外人，让徒弟孝敬孝敬您。”何芳平常跟师傅随便惯了，但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头一回。

“打住，打住了！”大成有点不知所措，吸了口气，叹道：“本来你跟我来广东，就有许多闲言碎语，咱何必让人家说个正着！”

“是啊，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很简单，有人却非把它搞得那么复杂。”何芳走向师傅：“比如我和您吧，想不好在一起都不行，因为人们早已把咱俩捏在一起了。”

大成回眸眼前的何芳，从头到脚都抖擞着性的元素，不由他浑身热血沸腾，但他还是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的“大”字，做了一个深呼吸，撩开袖子，又摸摸左膀右臂纹下的两个“大”字，眉宇间形成的“大”皱纹也更显现出来：“无数大事等着咱去办呢！人的一生，既要顺其自然，又不能随波逐流。像咱俩的感情，咱俩的关系，什么事不能发展？但感情不能超越理智，人，必须给自己划上一道线，筑起一垛墙。一个人，几十年做了成千上万的好事，如果因小失大逾越了这条线，撞倒了这垛墙，必将导致前功尽弃，遗恨终生。”

“知道，本徒弟知道。莫因小失大。”何芳说：“所以，我常常晚上枕着您的影子入眠，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大成扑腾笑出了声，随即又以高明南方有色项目为例顺风转舵分析道：“就是根据他们的环境条件，帮助他们达到预期的目标；又要结合实际进行创造性的超越，给予用户意想不到的收获。”

“师傅，您真棒！”何芳说：“您把我这无缰之马又拉了回来。好，咱把南方有色的轧机做得最好最棒！”

他们花了三个多月时间，多次实地考察，给南方有色设计了与众不同的两台轧机，结果比用户原先设想的三台轧机的范围还广，只花了两台轧机的钱比三台轧机的效益还高，南方有色公司老板挺高兴，给冠华公司送来锦旗，上书：“中国特色企业的楷模，开创了个性化服务的先河。”

七

2005年夏天，浙江金天公司老总打电话告诉杨旭：“我们大老板来广东了，想到你们冠华公司看看。”杨旭和朱大成开上捷达车到广州宾馆接他俩。

带着一车笑声，他们来到了冠华公司。走进科研楼，员工们有序工作，礼貌和谐，素质雅量，愉悦自信，如春风扑面，让人赏心悦目。步入生产车间，员工们严谨从事，有条不紊，文明作业。“拒绝平庸，追求卓越”八个大字醒目耀眼。金天公司老板高兴地说：“你们行呀，把企业管理得呱呱叫，谁说咱民营企业不如国企！”中午，杨旭和朱大成把金天老板和老总领到员工食堂，不锈钢盘四个菜两晕两素，外加两小碗紫菜虾皮鸡蛋羹，“难得，难得这蔬菜淡饭。”金天公司老板连声说道。

飯后一杯清茶，四位民营企业的老总们投怀畅谈。当杨旭领着金天老总去洗手间时，老总说：“你们太熟悉我们老板的脾气了，你要是山珍海味鱼翅宴，他会嗤之以鼻的。”

“我们哪熟悉您老板呀，其实我们对任何客人都一视同仁，就是政府官员来了，也都领到员工食堂。我们为把员工食堂办好，专门请来一级厨师，员工们吃得可满意了。也让你们品尝品尝。”杨旭还讲了个小故事：一次当地官员来视察，我们朱总领他们到食堂吃饭，有两个当官的故意提高嗓门说民营企业就是抠门儿，朱总也故意装作没听见，这是企业的传统，不能改变。

两人回到接待室，金天老板与朱大成谈吐如常。

“竞争残酷得有时让人喘不过气来，搏击市场真的很难。”朱大成说：“我们民营企业难在哪儿？没人主动找你，都是你听着信息去找人家。洛阳院是有色的老大，重大院是数一数二的国家队，大部分都是人家主动找他们。有什么项目人家第一时间到他们那里去询价，第一时间邀请他们去技术交流、去投标。但是民营企业不一样，没有人告诉你，没有人想到你，谁知道你会做？我们都是偶尔听说了，就赶紧跑过去，主动要求人家交流，介绍自己的产品。在听了他们的要求后，回来根据需要做方案，投其所好，如此反复交流两次，人家认为可以，这才可能把项目拿到手。这就等于从国企的米锅里面抢了一把米出来，多难呀！”

朱大成看了看金天公司老板，老板说他讲得好，催他继续讲，并问他：“在与国有企业的竞争中，咱们优胜，主要胜在哪？”朱大成说：“我觉得，头一个，我们技术不能比人家差，而且又有自己的特色。第二个，服务要比人家的好，服务包括售前、售中、售后。我们的售后一定要做好，有问题马上到现场服务。电话能解决就电话解决，解决不了我们马上派人赶过去。如果需要什么备件，我们马上发过去。他一天生产多少铜管？停产一天，他损失多少？我们都是急用户所急，把人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第三，要不耻下问，人家大牌国企皇帝女儿不愁嫁。咱们呢，一开始就要主动问用户希望产品达到什么标准，设备想要什么样的配置，哪块需要自动化程度高一些，等等，就如同先了解他想吃什么菜，再想办法给他做出他所想要的口味的菜，为用户量体裁衣。第四，有问题先不谈责任，等先把设备开起来，再坐下来分析原因。这次故障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如果是我们的产品质量问题，所有费用都不用用户出；如果不是我们的质量问题，而是用户误操作或者保养不当，维护不当等出了问题，那我们就分析给人家听。打个比方，根据我们分析，是油品太脏了，用户没有及时换，造成轴承咬死，轴承一坏连带着把齿轮也伤了，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用户就愿意找我们，觉得舒服，没有后顾之忧。你前面做好了，他相信你了，底下的这些做具体工作的人也帮你说话：冠华的设备不差，反应速度也快，服务好，有问题也讲理。要不贵公司怎么能给我们评个最佳供应商呢？”

“凡是成功的民营企业，都有这样的特色。”金天老板听了大成的讲述，回想自己企业的经历，深有同感，此时，他已经完全认可冠华了，坦诚相告：“我们金天要大发展，年内要上四条高精度板带生产线，热轧冷轧管板一起上，你们敢不敢和那些大牌国企竞标？”

“有什么不敢！”大成说：“有竞争才能有进步，有挑战才会有创新。”大成哈哈大笑：“实不相瞒，我这个人就爱玩大的。”

“不过，如果有重大院参与，我们只好放弃。”杨旭补充道：“这是我俩离开重大院时的承诺。”

“四条线呢，哪怕争取一条线也好呀，须臾懈怠，可能失去良机，轻易放弃，岂不可惜。”老总说了心里话，提醒杨旭、朱大成。

回到广州，金天老板对老总说：“杨旭、朱大成为人都很实在，也都是技术专家，说得条条是理，头头是道，既说自己单位的优势，也说劣势，还说跟国外同行的差距。”老板吩咐老总给重大院打个电话，让他们跟冠华做做工作，一起来参加竞标。

晚上，杨旭接到重大院院长的电话，言语很恳切：“这几年你们发展挺快的，实力在迅猛提高，金天公司要上四条线呢，为什么不参加竞标。再说我们院还怕你们竞争吗？上次你们己让我们一手了，这次如果我们把四条线都拿下，也转包给你们一条连铸连轧生产线。”

既然院长都如此大度、诚恳表态，杨旭和大成商量后决定参与竞标，无论中标与否，就当作一次演练与实习吧。

何芳作了分析加猜测：金天老板很高明，他一方面是抬举冠华，另一方面是利用冠华，用我们的技术将那些央企国企的军，用我们的报价压同行的价。

“去去去！别门缝里瞧人好不好？”大成不同意何芳的分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应当感激金天，铜管上一条线他们指名道姓给了咱，给他做完了以后，咱就全国开花了。现在他又专程考察，把第一信息传达给我们。既然咱重大院的院长都让咱竞标，咱就先别考虑这考虑那，放手一搏，全心全意做好方案，积极参与投标。”

他们集思广益，博采众长，把技术上的基础性与发展性、阶段性与连续性、互动性与互补性作为总体指导原则，做出结构新颖、具有多个创新点的设计方案，既让人耳目一新，又使人觉得稳妥可靠、易于实施。

“若真想拿下一、两个项目，就必须把报价压下来。”为报价产生了不同意见。

“即使拿不到也不能压价，那样对不起业内同行，更对不起重大院。”争论在继续。

“这次金天四条线的设计，咱已经把国内外当前最新技术都汲取进来了，而且有几个是从来没有人实施过的创新点”，何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咱民企怎么啦？没有必要妄自菲薄，央企国企再大也得靠人，咱两位老总师傅就是目前国内数一数二的轧机专家，咱现在的技术谁也不敢小瞧，要不金天大老板怎么会来？所以我认为不是压低报价，而是要提高五个百分点才合理。”何芳继续亮明自己的观点：“这样即使咱不能中标，也帮了有可能中标的重大院的忙。咱两位老总常说要感恩重大院，这次就是个机会。”何芳把手伸了出来：“当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对金天公司，咱也感恩，报价的提高本身意味着所获得的产品品质的提升，虽然眼前多掏点钱，物有所值呀！”

冠华公司的技术会议从来都如此，老总宣布主题和议程后，大家七嘴八舌，畅所欲言，最后民主集中，由老总拍板。杨旭说：“我同意何工把报价提高的方案，但我不同意她对我们两个的评价。”杨旭又说：“长江后浪推前浪，重大院的后生可畏，这几年的业绩也是有目共睹的。我们怎么能把自己当作全国顶尖的专家呢？咱千万别因骄绩而浮躁，别因利好而盲动，千万不敢自诩自己的方案是最佳最好最棒的。”

金天的招标会很红火，四条生产线几个亿的项目，吸引了国内外多家知名企业投标，有的把工程院院士、市长都搬来了，议标开始，纷纷亮相，各显神通。排前头的当然是那些名气最大的研究院、央企、国企。最后上台的是冠华公司的何芳。她边放幻灯片边讲解，只用了十分钟，结束语是——冠华是个没有名气的民营企业，但是个讲实际、踏踏实实做事的企业。通过对客户给出的产品定位及市场需求的全面分析、判断，在分析和借鉴了目前国内外轧机领域最新技术的基础上，重点对轧机的主机部分进行了结构分析和技术对比，并做了初步的力能、产能计算。我们是遵循先進、实用、可靠的原则，在经过认真细致的综合计算后拿出的方案，创新精神贯穿着上述方案的整个制订过程。目的是形成理性认识，能动地指导实践。创新的力量是巨大的，许多真知灼见都是创新的结晶。创新得越深入，工作的思路越清晰。所以我们这个方案就是创新的成果。相信我们这个方案也一定会满足用户提出的各项使用要求。

一阵寂静后，台下突然爆发出雷鸣般掌声，赞叹声不绝于耳：“这个女人不简单！”

“看样子，这家小公司还真有人才呢！”

“那金天也不会把项目给他们！”

“那也不一定，能拿到一项就是成功的。”

下午，一个完全出乎众人意料的结果出来了，金天大老板当众宣布：项目全部即包括四条生产线中的四台轧机的中标单位是：冠华科技。

金天老总解释了冠华中标的三个理由：一、方案最科学，报价最公道；二、上一工程是最佳供应商；三、经老板实地考察认为该企业总体素质高，员工品质好、技术精。老总说，我们老板去时，他们用最普通的捷达车去接，陪老板吃员工食堂，而且他们还表扬那些专挑刺的用户，说越是那种要求苛刻、对你要求严的客户对你的帮助越大，虽然扣你一点钱，但是逼着你去想办法，去进步，去提高，去完善你的设备。他们非常诚恳，对我们说，轧机技术发展到今天，还有许多未知数，许多读不懂的地方，需要进一步去探索去研究去提高。

“综上所述，冠华中标理所应当。我们的竞标是公平的。”老总又补充道，参加这次竞标，有许多知名度很高的企业，他们还请来了一些有地位的权威人士，我们金天不欣赏这一套，我们不图名气图实际，或许他们这些小动作令人讨厌；或许他们的方案欠佳；或许他们上次工程没做好。金天还要发展，欢迎诸位下次再来竞标。

同行们纷纷向杨旭握手祝贺，重大院院长语重心长：“从我的记忆与历史资料看，一下子拿下一个企业冷热管板带四条生产线的，这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我们是重大院走出来的人，没有我们在咱院十多年的苦耕，哪会有今天的硕果？”杨旭发自内心地说：“我们正在努力传承重大院精髓。”

“看来，重大院必须摒弃恶习，推陈出新，抛弃闲、懒、庸人。”深感不安的院长说：“有位高人说得好：‘改革不是权宜之计，改革是永恒的主题。我们必须深化改革，改革改革再改革，把改革进行到底。社会、市场可不管你是大名大牌，央企国企！”

有人说，敢把如此有分量的项目，交给冠华这一个小小的民营企业，也只有金天这个敢第一个吃螃蟹的企业。

中标后，冠华公司首先让员工瞄准国外设备，跟老外比较找差距。为什么人家就没有跑冒滴漏，有些零件我们特别容易损坏，人家的为什么就能经久不坏？他们在设计制造服务中，多次探索，在否定之否定中肯定正确，否定到最后，新一代产品，或者一个全新的产品就出来了。

四条线研讨出的经验由团队共享，遇到特殊难点各个击破，一年多的群策群力，四百天的含辛茹苦，一条条崭新的生产线相继通过验收，生产出的高精度板带产品销往四面八方，市场的需求量很大，汽车排着队拉产品。金天老板对杨旭说：“你们给我们造的是印钞机呀！”

杨旭与金天老总在生产现场巡视，发现进口的设备停开了，问道：“为啥你不开那进口的设备而开我们的机器呢？”车间工人师傅笑着说：“你们的设备都很皮实，不容易坏，你们维护保养的成本低，都是国产货，那边进口的是要吃细粮的，什么东西都很娇气，你稍微哪儿不对劲就报警。你们东西不坏，出点问题我们也很容易解决。你们的产品质量不比他们差，产量也不比他们低，我们当然愿意开你们的啦。忙不过来时才把进口设备也开起来。”

八

“今年翻一翻，明年再翻一翻，奋斗三年添个零。”2006年，这个梦想般的远景规划成真了！小小冠华公司已经奇迹般地成为国内有色金属加工设备制造行业的佼佼者。产品从单一发展到多元化，铜管连铸连轧设备不仅占领全国市场的半壁江山，还远销亚非欧。一茬茬年轻人纷纷加盟，造就了一支勇于创新的团队。马老板的独具慧眼，正好赶上科学发展观这个大环境，在国家极需开发铜管铸轧连轧生产线之际，冠华应运而生脱颖而出。

如何让每个员工都像金子那样闪光，如何把最优秀的产品奉献给用户，这些问题不停地在马老板脑海里萦绕。创业板的上市激励着他，他决心让冠华闯入股市。但就在紧锣密鼓朝着入市准备当儿，在股权分配与员工工资提升比例等问题上又产生了矛盾。马老板要扣除杨旭与朱大成技术入股的五十万元，理由是当时承诺的是技术入股，他俩没有实际出资，他甚至找来法律顾问阐述法律依据，只有口头承诺是不足为凭的。这让杨旭和大成如哑巴吃黄连，只好自认花钱买教训，把苦水往肚里咽。

在给员工提高工资的问题上，杨旭和大成的观点是应该与企业的收入利润相关联，这对稳定技术骨干和员工队伍有利。

马老板却认为，按百分之九提已经不错了，人手不够？人才市场、劳务市场有的是人。

杨旭说：“冠华科技是在科学发展观引领中国前行时赶上了好年华，冠华是在珠三角大发展的潮涌下冲击出来的，冠华的业绩是全体员工共同努力下创造的。”他激动地说：“当初您让我们到顺德来说的就是创造历史，让更多人过好日子，现在企业大发展了，钱多了，怎么能一改初衷呢？就像朱总常说的，我们千万不可因小失大，失去民心啊！”

阴历腊八这一天，马老板令人杀了一条狗，请公司高管吃狗肉。杨旭朱大成自然是必请的，还有何芳等。马老板说：“狗肉不上席，广东人吃狗肉只递信息，要不请自来。咱是自家人，所以请大家来吃狗肉宴，也借此宣布三件事。”

他给每人夹了一块肉，说：“第一，退还两位老总技术入股五十万元，并且大幅度提高员工工资，我实在不该把承诺当儿戏；第二，”他稍作迟疑，然后郑重地说：“我决定成立冠华科技公司党委会。”

见大家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马老板动情地说：“最近我犯了错误，也促使我闭门思过，冷静地想了许多。思过的力量是巨大的，许多真知灼见都是思过反省的结晶。不思过反省就摆脱不了肤浅和盲目。违背承诺就会失去人心呀，还称得上什么民营企业家？”吃了一块狗肉，他接着说：“我们的企业发展到今天，继续前进的路在何方？要建設一个有中国特色的民营企业。因此，我要在冠华公司成立党委会。”他又补充一句：“这不是我灵光一闪别出心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谁当书记？”“他！在重大院时他就是党委委员。”

一直认为企业文化就是老板文化的马老板，意味深长地说：“支部建在连上，这是毛泽东当年在战场上打出来的真理，咱摸了这么多年石头，终于摸到了建设中国特色民营企业这一宝石的规律。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未来的知识还多着呢，谁敢说都是一马平川，谁能从娘肚子里就知道大江大河有多深浅？谁敢说不要再摸着石头过河？管不住自己，吃亏的是自己；有了党组织就更能管住自己，管住企业。”

双喜临门。2011年11月11日11时，冠华从未有过的热闹。在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中，挂牌仪式举行。马老板拉着杨旭与朱大成掀起了红绸子，“中国共产党冠华科技公司委员会”红字跃然牌上。

“从今天开始，再莫说企业文化是老板文化。”马老板把脸贴着红字：“冠华要打造成一个有中国特色的民营企业。”他又拉着特意邀请来的老专家、杨旭朱大成的师傅洪钢，说：“从今天开始，冠华的一切行动，都要科学、规范、有板有眼。”

“我们是中国的冠华，世界的冠华。”

真想不到哟，冠华有今天。人们七嘴八舌：

想不到抱着试试看来冠华来了就不走了；

想不到两口子双双在冠华扎了根；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民营企业能和大国企和央企过招；

想不到来冠华一眨眼功夫又买房又买车；

想不到咱设计制造的机器能销往亚非欧国家；

想不到当个工人还会因公去国外逛逛…

“想不到我这老头子真看到轧管专业在这里开了花结成果！”老专家洪钢脸上笑开了花。

“我在重大院十八年，耳濡目染，国企文化博大精深，赏罚分明，传统价值砺炼人，但有疪疵也有陋习。”杨旭说：“来到冠华十年，老板文化人性化，讲实际求效果，但随意性强，暖人心也伤人心。咱们只要汲取两种文化的精髓，去其糟粕，就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马老板的建设中国特色民营企业的心愿定能实现。”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蓦然回首，

你的足迹己踏遍了华夏大地，

五洲四海都有你，

深深的脚印，

金光闪烁的铜管轧机。

十载艰辛铸造了您的豪气，

中国特色的科技型企业正在崛起。

听，

海边的浪涛在拍击，

岸边的岩石也被开劈。

艰难的行程中我们不忘初心，

将继续探索摸着石头过河的规律？”

何芳这银铃般的朗诵声，全场鸦雀无声后爆发出雷鸣般掌声、锣鼓声。

“我们来迟了！”税务局长代表佛山市政府送来了“纳税大户”的匾牌。

“金杯银杯，不如用户的口碑！”工作人员送来了金天老板的贺电：“冠华以用户至上，奉用户为上帝，真诚地和用户交朋友，朋友越来越多，用户也越来越多，你们融洽市场的亲和力，造就了一个磁场。你们是行业的楷模。”

“你们是成功者。”重大院院长给马老板打来电话。

“我们的成功也是你们的成功。”马老板说：“是你重大院培育出來的三员大将建立的功勋。”

“那好，你把我们的三个臭皮匠送回来！”院长开玩笑地说。

“哟嗬嗬嗬，院长您这也算是个梦吧。”

马老板拉住朱大成：“我已获悉准确情报，贵千金已被清华大学录取，您己与贵夫人言归于好，祝贺你们破镜重圆。”

马老板握着杨旭的手，把脸转向大家宣布：“从今天起，杨旭就是咱冠华公司的第一任党委书记！”

掌声雷动。

“别别别！”何芳凑到他身边说：“党委书记岂是您有权宣布的？”马老板噢噢噢连声说：“高兴呗，高兴得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他紧握着何芳的手说：“恭喜啊何专家，您已被国家科技部批准为研究员级高级工程师！”他又冲她开玩笑：“据小道消息，你那个男人把你蹬了？咱冠华有的是靓仔，只要一发信息，起码有一个连的人来排队。”

“错错错！什么乱七八糟的，全是假情报。”何芳神秘地说：“你知道啥，我老公经我师傅调教，早已改过自新了，现在几乎每个周末都坐飞机来过双休日。他说了，想明年冠华打工。您收不？”

“他要一来，我……”马老板欢迎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朱大成抢先对何芳发话了：“你老公要来，我立马把总经理的位置让给他！”

“师傅，您怎么也犯糊涂了，让他当总经理，还不如我来当呢！”

喧天的锣鼓声没能淹没人们的欢笑声，杨旭、朱大成、何芳各开着他们的车驰出了冠华，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驶去，驰上了绵延不尽的高速公路，个个心潮起伏：换个活法的初心不忘，前方的路还很远、很远！

责任编辑/彭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