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庆法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 福建泉州 362021)
近代福州台湾籍民子弟教育探析
黄庆法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 福建泉州 362021)
甲午战争以后,日本殖民统治机构台湾总督府利用台湾籍民这一特殊群体在福建省进行势力扩张。具体言之,台湾总督府以福州东瀛会馆的名义在福州创办经营台湾籍民子弟学校即福州东瀛学堂,并借“日中亲善”之名招收中国学生,企图在福建省培植日本势力。
福州东瀛学校; 台湾总督府; 台湾籍民子弟教育
福州东瀛学堂创办于1908年,是一所以台湾籍民子弟和中国儿童为教育对象的小学程度的学校。该校名义上由福州东瀛会馆(1915年之后称福州台湾公会)经营,而实际上直到1937年中日全面战争爆发后停办为止始终受到台湾总督府的控制和操纵。本文拟就该校近三十年的办学过程做一历史回顾,旨在揭示近代日本企图利用台湾籍民这一特殊群体在福建省扶植日本势力的史实。
所谓“台湾籍民”,主要是“指明治二十八年(1895)占领台湾时居住在台湾,或拥有户籍而到别处打工者,因马关条约的结果总体取得我帝国国籍者及其子孙,以及占领台湾后到海外并在他地定居者,有时也指履行编入台湾籍手续或者支那人因归化我国而取得台湾籍者。除此之外还有支那的当地居民取得我国国籍者,这些人因居住在当地,俗称福州籍民或厦门籍民等。”[1]福州台湾籍民的组织机构是福州东瀛会馆,成立于1900年5月,是在日本驻福州领事丰岛捨松的“劝谕”下成立的。领事馆书记生即秘书井原真澄担任会馆首任会长,并设协办一名,由黄成章担任,干事有林寿仁、王翔端、黄金流和吴少廉等4人。[2]其后,会长一职相继由日本驻福州领事馆书记生白洲十平、野口多内、大和久义郎等人担任。[3]可见,福州东瀛会馆在组织上是依附日本驻福州领事馆,并非独立的组织机构。据称,设立东瀛会馆的目的是为了“促使台湾人同心协力、兴利除弊,以期成为忠良的日本国民”[4]。
据统计,1907年3月,居住在福州的台湾籍民有270人。关于台湾籍民,日本驻福州领事馆在向其本国外务省提交的报告中有如下的分析评论,即:第一,大部分台湾籍民身穿中国服装,留着辫发,住中国房子,吃中国菜。他们的风俗习惯、思想完全与中国人相同,没有任何差异。大部分人还没有到过台湾本岛,对日本内地有所了解者寥寥无几。因此,他们在经济上几乎与日本内地没有任何关系。第二,台湾籍民中,有同一人使用两种姓名和商号,对中国人和日本人分别使用不同的姓名。他们与中国人交往时自称中国人,可是一旦遇到诉讼和纳税时却说是日本人,享受台湾籍民之特权,企图逃脱中国法律追究,结果引起当地中国官民的反感。[5]有鉴于此,驻福州日本领事高桥橘太郎认为,台湾籍民子弟的教育问题不容忽视。“目前台民只不过是名义上的日本国民而已,在语言、思想以及经济方面他们与清国人实际上没有任何区别。如何改变这种状况,我们一直在暗中考虑研究,对青年以上之辈,究竟没有良策可施,只得尽可能加强他们与日本的利害关系,并促使他们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能够谨慎行事;至于上述大多数籍民子弟,这些人将来是第二代籍民,如果像目前这样置之不管,那么他们作为台湾籍民也太过于有名无实了。这对所有事情都不利,不仅如此,更何况如今连清国子弟都在学校及家里积极学习日语,而台民却把自己的子女托付给清国学校,更不见他们学习日语,这是极其遗憾的事情。有鉴于此,最近召集台民中的主要人物商讨有关子弟教育问题。经过再三商讨,他们终于决定在东瀛会馆内为其子弟设立一所日语学校。”[6]他要求东瀛会馆创办一所日语学校,用来教授台湾籍民子弟日语。
高桥离任后,代理领事职务的佐野一郎也非常赞同这一想法。他说,这些台湾籍民子弟“身为日本人,却不会讲日语,自然就不会有忠君爱国的观念,不可能与母国保持任何密切联系,就会逐渐中国化,他们的将来实在令人担忧。因此,当务之急是在本地设立日语学校,招收这些籍民子弟,让他们学习日语,并实施普通教育”[7]。驻福州日本领事馆企图通过创办日语学校,让台湾籍民子弟学习日语,把他们培养成为具有忠君爱国思想的日本臣民。于是,福州东瀛会馆便决定,每月支出银60元,作为办学经费。由于需要日语教师,因此驻福州日本领事致函台湾总督府,希望能够派遣一名日语教师,并支付该教师薪酬。对此,台湾总督府认为有必要做一番调查后再做决定,于1907年10月下旬派遣学务课长持地六三郎到福州,专门就学校创办一事与领事代理佐野一郎密谈协商。10月29日,双方达成以下意见,即:第一,学堂依据台湾公学校设置课程。第二,学堂毕业生将来可以到台湾更高一级的学校学习。第三,学堂的创办、运营以及教师宿舍等所需一切费用均由居住福州的台湾籍民承担。第四,在同意上述条件的情况下,台湾总督府派遣教师一名,并支付工资。第五,教师的监督工作委托福州领事负责。[8]
驻福州日本领事原本向台湾总督府提议创办的是日语学校,可是,经过协商后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设立一所与台湾公学校程度相当的初等教育机构。所谓台湾公学校,是指1898年台湾总督府针对殖民统治下的台湾儿童实施的有别于日本儿童的初等教育机构。台湾总督府认为,日本领事馆方面所提议的创办日语学校,很难取得预期的效果。新创办的学校应该开设与台湾公学校程度相当的课程,派遣具有教员资格的教师任教,学生毕业后可以到台湾更高一级学校学习。[9]因为台湾总督府认为:“把他们教育培养成为善良的日本国民,是本府的职责。”[10]也就是说,台湾总督府排除了单纯的日语教育,企图对居住福州的台湾籍民子弟实施“台湾公学校”式的殖民教育。其实,这种设想早在1903年就有人提出。1903年9月,台湾总督府民政部通信局长鹿子木小五郎在《南清航路视察复命书》中提出建议:“现台民子弟大约有五六十人。台民的俱乐部称为东瀛会馆。大户商人每月交付五元,小户商人交付二三元,每月剩余金额为七八十元,足以办一所小学。他们有意兴办学堂,教育其子弟。福州领事馆也加以怂恿。我相信,我总督府给予一臂之力,从台湾公学校教师中选派一至二名教师,官方支付教师的薪金,在此创办学校。而至于课程方面,实施与台湾公学校同样的教育,以期使台民在精神上成为纯正的日本臣民。”[11]
1908年3月28日,台湾总督府派遣的“公学校”教师三屋大五郎到任,与东瀛会馆的干事们协商,在东瀛会馆内开设学校,名为福州东瀛学堂,4月9日,正式开始上课。汉文课程由东瀛会馆书记黄大均担任,5月3日,举行了开校典礼。[12]1909年3月20日,福州东瀛会馆召开临时总会,议定新章程《福州东瀛会馆章程》。其中第三条“本会所执行事业”的第一项规定,“维持东瀛学堂,以期子弟教育完成。”经营东瀛学堂是福州东瀛会馆的首要任务。三屋因“老成笃实,得到台湾人的信赖”,被推选为会长,总理福州东瀛会馆的一切事务。[13]这样,不管是福州东瀛会馆还是东瀛学堂,全归台湾总督府派来的教师三屋大五郎掌管。另外,学堂筹办时,台湾总督府与驻福州日本领事之间已经达成协议,即:“教师的监督工作委托福州领事负责。”可见,驻福州日本领事和东瀛学堂校长两人在会馆和学堂的经营上起着主导作用。换言之,福州东瀛会馆和东瀛学堂完全掌控在日本人的手里,而本应是担任主角的台湾籍民却无权过问,只能听从其摆布。
1908年4月开学之际,福州东瀛学堂招收了33名学生。其中,台湾籍民子弟4人,尚未加入台湾籍的有12人,其余17人都是台湾籍民的亲戚或朋友的子弟。[14]从生源结构来看,就读的台湾籍民子弟并不多,其中有一半以上是福州当地人子弟。学生每人每月交纳学费1银元,年龄参差不齐,最小的是9岁,最大的为20岁,程度也相差悬殊。[15]过了一个暑假,在校学生减少近三分之一,只剩下24人。据称,减少的原因主要有东瀛学堂开设的课程不适合中国学生,学堂的设备不齐全,学费不菲等。至1910年,学生人数始终停滞在二、三十人之间。[16]
1911年1月,在驻福州日本领事和会长三屋大五郎的劝诱下,福州东瀛会馆的会员们筹集了9000元,在福州南台仓前山对湖购买两栋洋房以及附近的土地。[17]同年3月,福州东瀛会馆迁至南台仓前山对湖,原本设在会馆内的东瀛学堂也同时随之搬迁。趁着学堂搬迁的机会,三屋大五郎采取了一些改革措施,比如完善整备学堂的设施,免收学费,调整课程,增加汉文课程的课时数等。这样,中国子弟入堂学习者逐渐增加,但是台湾籍民子弟依然不多,即便全部入学也只有十四、五人左右。[18]这表明,福州东瀛学堂一开始就已经有意识地招收福州当地学生,关注对他们的教育。
辛亥革命以后,在福州,英美等国教会先后兴办各类学校。对此,驻福州日本领事颇为敏感,“洋人经营的各种学校乘机建设规模宏大的校舍,积极投入对中国子弟的教育。”[8]福州东瀛学堂校长三屋大五郎在给台湾总督府学务部的报告中指出,英美等国在福州拥有不可估量的势力,即:“几年前,美国人利用学校、医院和教堂等慈善方法致力于笼络中国人,其势力令人惊叹。去年11月爆发革命之际,敢死队成员都是美国人所办学校的学生。革命后的政府首脑也与美国人有着密切关系(他们都是格致书院和英华书院的毕业生),马尾的海军教育所也是英华书院毕业生在主持,教育的影响力实在令人惊讶。”[19]
针对这一形势,1912年7月,台湾总督府学务部拟定了一份在福建的学校扩张计划。具体地说,计划对福州东瀛学堂和厦门旭瀛书院进行改革,并在此基础上增设商业教育机构。台湾总督府学务部认为,福州是福建省城所在地,是政治的中心地,“与本岛台湾的关系亦颇为密切重要”,因此,“现在已经不能对英美人的所作所为只抱持旁观者的态度。”[20]计划按三个年度向福州东瀛学堂提供补助费,第一年度的预算为2700日元,第二年度为4500日元,第三年度为5400日元,其他经费来源则依靠学生的学费以及台湾籍民的捐款。[21]可是,通过与福州当地士绅交谈后,三屋大五郎发现,他们对创设商业教育机构一事并不感兴趣,而是希望设立医学校和预备学校,以便将来留学日本学习法政。于是,台湾总督府学务部长隈本繁吉提出了三个方案,即:(一)鉴于福州特殊情况,作为一时权宜之计采纳他们的愿望,提供方便设立预备学校;(二)热情周到地向他们指出利弊之所在,按原定计划创建商业学校,促使他们配合;(三)采取折衷的办法,不特别冠名商业等名称,而实际上把商业与普通教育做个相应的调整与添加。并且,隈本繁吉还计划亲自到福州、厦门和汕头等地进行实地考察。[22]尽管后来并没有提出具体计划,但是隈本繁吉强调,“对岸教育”不能只局限于台湾籍民子弟,还应该包括中国学生,并希望总督府的方针能保持永久性。[23]
1911年,福州东瀛学堂在籍的学生有30人,1912年增至74人,1913年则增至101人。[24]可是,值得注意的是,所增加的部分都是福州当地儿童。1914年6月东瀛学堂在籍学生有111人,其中近九成是中国籍学生。于是,三屋大五郎便计划扩建校舍,希望能够招收到更多的中国学生。1914年6月15日,三屋大五郎向台湾总督府提出申请要求拨款,其中说到:“近年来颇受中国人的信赖,希望入学的人非常多。可是目前的校舍只能容纳现在这一百人,多增加一个名额都困难,甚是遗憾。因此,为了满足这些人的要求,现在正计划建一栋能容纳三百个学生的教学楼。估算一下,这项建设需要经费7000元,可是居住当地的台湾籍民人数极少,依靠他们,甚至连捐出一半费用都很困难,真是难办。因此,购买土地的费用1600元从捐款中支出,而建教学楼的经费5400元则恳请贵府给予资助。另附上设计书,恳请支持。如果能得到贵府的补助,这不仅仅是台湾籍民的幸福,而且是经营该地区最为急需的,衷心希望能给予考虑。”对此,日本驻福州领事天野恭太郎非常赞同,表示支持。在呈交外务大臣加藤高明的报告中,他主张,由于美国教会不断在福建省兴办学校扩大势力,日本也应该采取相应措施与之抗衡,在福建省扶植势力。并且认为,“三屋氏的计划最为合适”,因为该计划的目的“在于向更多的中国子弟教授我国语和初等实科,以此鼓励将来想到我国内地或台湾留学的学生,培养一些略懂我国语的店员。”[25]他希望外务省能够说服台湾总督府予以拨款补助。日本外务大臣加藤高明接到后,便致函台湾总督佐久间左马太,“考虑到该地区与我国具有特殊的关系,以及事业的性质”[26],建议台湾总督府给予补助。1915年9月9日,台湾总督府同意拨款资助扩建校舍。[27]1915年,新校址改选在福州南台苍霞洲,1916年11月,新教学楼竣工。[28]
1915年4月11日,福州东瀛会馆召开临时总会,修订会馆规则,决定将福州东瀛会馆改名为福州台湾公会,并选举杨梦仕为会长。4月15日,福州东瀛学堂也改名为福州东瀛学校。[29]这样,会长一职第一次由台湾籍民担任。此后也是一直延续着,1919年4月杨梦仕辞职后,台湾籍民王建中、林熊祥先后担任了会长。[30]
那么,杨梦仕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根据曾经就读福州东瀛学校的陈鸿铿回忆:“会长杨梦仕,是本省晋江县芙蓉乡人,入了日本籍,开设合春正记洋行,航海为业。杨梦仕属第七房,人称‘七老板’,在族中辈份最长。同族中入日本籍的很少,但在社会上也靠七老板的声望,减少麻烦。杨梦仕虽然是台湾公会会长,却不会说日本话,和领事、台湾警察对话,还要人从事翻译。”[31]从中可知,杨梦仕是通过某种手段加入日本籍,成为台湾籍民,也就是所谓的“福州籍民”。据1916年9月台湾总督府警视总长呈交日本外务省政务局长的报告,“台湾籍民、福州富豪杨梦仕、杨文光等人没有迹象证明为日本尽心竭力。不仅如此,去年发生抵制日货运动时,他们自称是中国人,支持该行动。”[32]这表明,台湾籍民一直处在台湾总督府的监视之下,甚至连台湾公会的会长都不例外。
由此可见,福州台湾公会尽管由台湾籍民担任会长,但实际上和过去一样依然掌控在日本人的手里。针对福州厦门两地的台湾公会,时人曾做过如下的评价,即:“在表面上虽与我们中国人喜欢组织的旅某处某某同乡会无异,似为侨居福建的台湾人所组织的联络乡情的机关,但其会长议员干事等人员全部由日本总领事或领事任命,各种会务的进行,复均聘请日本人为顾问,所以实际上是一个指挥台湾人侵略福建的政治机关。”[33]
经营福州东瀛学校是福州台湾公会的首要任务。那么,由台湾籍民担任会长后的福州台湾公会又是如何经营东瀛学校的呢?据1916年6月的报告,福州台湾公会拥有82名会员,会长是杨梦仕,副会长为李巷。公会设有庶务、学务、卫生、会计和调停等人员,其中,负责学务的有洪礼修、黄金流。[34]这两个学务人员是如何参与福州东瀛学校的经营,由于缺乏资料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日本驻福州总领事林久治郎1922年1月30日在呈交台湾总督田健治郎的报告中透露了福州台湾公会和东瀛学校的关系,其中指出:“近年来居留当地的台湾人愤愤不平,本校虽为台湾公会所经营,可是事实上公会对学校的教育方针等情况完全不清楚。本校究竟是以教育隶属日本人的台湾籍民子弟为主要目的的学校呢?还是以教育中国子弟为主要目的的学校呢?他们对此疑惑不解。”[35]从这一点可以说明,福州台湾公会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参与东瀛学校的经营。换言之,福州东瀛学校的经营、教育方针等仍然是由台湾总督府派来的校长和驻福州日本领事决定的。首任校长三屋大五郎尽管辞去东瀛会馆会长一职,但又转为担任台湾公会顾问。此后继任的校长也都是同时担任台湾公会的顾问,成为一种惯例。另一方面,福州东瀛学校的教师绝大多数是台湾总督府派来的,这些教师的工资及旅差费等全部由台湾总督府支付,只有个别课程比如汉文课的部分教师才由台湾公会聘请福州当地教师担任并支付费用。
自1918年起,台湾总督府每年向福州东瀛学校提供经常费补助。[36]从1920年以后学校的经费来源来看,台湾总督府每年拨给该校的经常费补助金额比起该校经营者福州台湾公会所支出的教育费要多得多。福州台湾公会会长林熊祥1928年6月11日在提交日本驻福州总领事西泽义徵的报告中承认:“该校几乎完全依靠台湾总督府的补助金来经营,而本公会仅仅负担其中的一部分而已。近年来由于不景气以及政局不稳定,公会的收入预算年年减少,想要增加超过目前的负担金额,都非常困难。台湾总督府派遣的十一名教师除外,还有一名汉文教师,这名教师的薪金及其他津贴全部从台湾公会的教育经费中支出。”[37]可见,在缺乏经费的情况下,福州台湾公会不可能自主经营学校,只好依赖台湾总督府。
如前所述,台湾总督府对英美两国在福州创办学校非常关注。1917年10月,台湾总督府的一份调查报告指出,美国教会创办的鹤龄英华书院和榕城格致书院,“两校皆具三十年以上历史,规模广大,根底巩固,成绩优良,实无懈可击。”而相比之下,“我台湾总督府补助下建设之东瀛学校与之比较,规模狭小,财源不确实,究竟不能相提并论。”[38]有鉴于此,台湾总督府学务部着手策划如何继续在对岸经营教育事业,扩张日本势力。所提出的具体计划是:“大正七年度计划在福州开设中等科,在汕头开设专修科。今后应该根据对岸各地的情况逐步扩张,在教育内容上也不能输给英美人经营的设施,应该加以适当取舍,增设中等教育、实业教育及专门教育等机构。总之,教育事业作为对岸经营的一部分,目前只局限于福州、厦门和汕头。今后应着力于与本岛有关系的地区,使其成为现实。”[39]
1917年6月,台湾总督府派遣具有中等教员资格的教师野上英一担任福州东瀛学校校长,据称,其目的是:“与职员一道,对内不断改善取得进步,对外则致力于日支亲善,尽力在教育方面与英美人创办经营的设施保持脉络相通。”[40]之后,日本驻福州领事代理森浩与校长野上英一进行了密切的磋商,修订学校章程,并呈交台湾总督府。1917年12月28日,森浩在致台湾总督府民政长官下村宏的报告中,强调改善福州东瀛学校经营的必要性。为了建立“对岸经营”的根基,日本领事代理鼓吹,应该在华南地区推广普及日语,提高台湾籍民的日本臣民化教育程度,进一步推进“日中两国亲善”。而在福州,改善东瀛学校的经营就是唯一的捷径。目前的福州东瀛学校只是一所“台湾公学校”程度的初等教育设施,学生修完小学课程毕业后由于学校没有与之相衔接的课程,如果想继续学习,只能到当地欧美人创办的学校学习。目前就有不少台湾籍民子弟毕业于这些学校,而且将来还会增加。另一方面,想学习日语的中国学生也在逐渐增加。可是,东瀛学校的课程编制不完备,而且1916年设立的一年制特别科即日语速成科也很难有前景可言。目前这种状况下,对台湾籍民子弟的培养教育很难达到预期的目的,自然也会影响到日本势力的扶植。因此,他强调,对福州东瀛学校的课程编制进行改革调整是一个迫切而又有效的举措。而改革调整的具体内容是,计划在东瀛学校设立普通部和高等部,“普通部之修业以六年为限,高等部预科以三年、本科以四年为限”,“本校采日中两国教育之粹授普通部以普通教育,授高等部以高等教育”。把原来的“本科”改为普通部,废除一年制特别科,增设高等部,分三年制预科和四年制本科,并且计划从1918年3月开始实施。普通部的课程设置大致上与原来的“本科”一样,只是增加一门新科目“历史及地理”。可见,普通部的教育仍然必须遵循“台湾公学校规则”。高等部“预科”主要教授日语课程,与1916年开设的一年制日语速成科相比,学制延长为三年,并增加“修身”和“体操”两科目。高等部“本科”则是全新的课程设置,日语课程占三分之一以上,而其他则为教授“高级知识”的课程。日本领事代理进一步指出,对学生的培养,“必须从小开始实施普通部与高等部相衔接的真正彻底的教育训练。到了二十几岁年轻气盛时才开始教育比较危险。因此,必须从普通部开始逐步教育,并使其完成高等部的学习。另外,为中国高等小学和中学毕业生的入学提供方便,使他们掌握高级知识,不仅便于从事实务,又有利于将来到日本留学。”针对台湾籍民子弟的教育,则是计划:“在普通部另外开设一个班,配备优秀训导担任主任,教谕担任监督,进行彻底的皇民化教育。”[41]
1918年3月,福州东瀛学校把一年制的特别科改为三年制的专修科。[42]由此可见,台湾总督府最终只是采纳日本领事代理的一小部分意见而已。从专修科的课程设置来看,由于特别科只开设日语课程,因此专修科是在原计划开设的高等部“预科”课程的基础上增加汉文、官话、英语和算术等科目而成的。之后的福州东瀛学校并没有多大的改观。1922年1月,驻福州日本总领事林久治郎的报告指出,目前在籍学生有二百多人,可实际上每天到校上课的却只有一百人左右。他认为,东瀛学校不能得到发展的主要原因是学校缺乏牢固的根本方针,即“对什么样的人施行什么样的教育,学校没有明确的方针政策,这是最大的缺陷”。而且,东瀛学校只有初等教育程度,这不利于招收中国学生。林久治郎向台湾总督田健治郎提交“关于东瀛学校及博爱医院设施改善之鄙见”,主张应该改善福州东瀛学校的经营。他认为,必须从以下三个方面入手,即:第一,必须明确教育目的。将来台湾公会与日本居留民会合并后,把台湾籍民子弟并入日本人小学,而把东瀛学校改成专门教育中国学生的学校,并兼收那些不懂日语,由于家庭等各种原因不便进入日本人小学的台湾籍民子弟。第二,设立中等教育机构。现在的东瀛学校只不过是一所初等教育机构而已,学生毕业后即使想升学也没有合适的中等学校,只好选择中国公立中学或教会学校,在衔接上存在一些问题。将来想接受中等以上教育的人,即使是想学习日语也会回避东瀛学校。目前在校学生大多是中产阶层以下的子弟,他们的将来不容乐观。因此有必要在东瀛学校开办中等教育,而且如果按照中国政府制定的教育制度实行,以日语为主要课程进行教育,这样有利于希望到日本留学的学生,对于想在中国进一步接受高等教育的学生也有帮助。在东瀛学校设立教授日语的中等科,是极其紧迫的。第三,增设简易技术教育设施。在设立中等科的同时,设立工业科,教授电气、机械、土木、采矿、陶瓷工业、染织等相关的简易课程,以补充福州的教育缺陷,顺应时代的要求。为了掩人耳目,避免遭到指责和排斥,林久治郎向台湾总督府建议,成立一个像东亚同文会或善邻协会即所谓民间机构来经营学校。他说:“成立像内地的东亚同文会之类的团体,来经营对岸设施,这样就可以避免遭到批判是政府直接经营的事业,不会引起中国人的注意,以致伤害感情。并且还能够取得良好的成绩。这当然不会影响到对岸经营的主体部分,只不过是手续上的一端而已,但也决不能忽视。”[43]
然而,此后的福州东瀛学校在课程编制上并没有改变,依然实施的是“台湾公学校”式的初等教育以及为福州当地学生开设的留学预科教育。也没有像日本领事所希望的那样,把台湾籍民子弟与中国学生分开来进行教学,另外也没有增设中等教育设施。据1927年驻福州日本领事报告,当时福州东瀛学校开设的课程有:六年制的“本科”、三年制的“专修科”以及二年制的“补习科”三种。[44]另外,1930年至1934年度的在籍学生统计显示,“本科”课程和其他课程各自的学生数都仍旧是台湾籍民子弟与福州当地儿童合在一起计算。不仅如此,到了1932年,原本有两个班编制的“专修科”,由于经费问题,缩减成一个班,中国学生人数也随之减少。[45]1937年7月7日,日本发动卢沟桥事变,开始了全面的侵华战争,中日两国关系恶化。日本驻福州总领事馆命令日本侨民和台湾籍民撤离,福州东瀛学校也随之于是年8月停办。[46]
综上所述,台湾总督府以福州东瀛会馆的名义在福州创办初等教育设施福州东瀛学堂,拨款承担学校的大部分办学经费,指派校长和教师,从而掌控学校的经营主导权。学校一开始主要招收台湾籍民子弟,依照“台湾公学校”体制,实施日本殖民教育,企图把他们培养成为“忠君爱国的日本臣民”。与其同时,又借“中日亲善”之名目想方设法招揽吸收福州当地人子弟,让他们接受同样的教育,以此在福建省培植日本势力。其间,虽然驻福州日本领事曾几度提出所谓改善经营的计划,但都没有得到实施,最终由于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中日关系急剧恶化,福州东瀛学校便走入历史。
注释:
[1] [日]台湾总督官房调查课:《台湾与南支南洋》,1935年,第15-16页。
[2][4][5][6][13][15] [日]中村孝志:《福州の台湾籍民》,《南方文化》1982年第9号。
[3][34] [日]《支那並支那人ニ関スル報告:第七报》,1916年6月20日,《台湾総督府政況報告並雑報:第一卷》,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7] [日]《台湾公学校教諭派遣教授開設ノ件》,1908年4月25日,《在外本邦学校関係雑件:福州東瀛学校》,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8][9] [日]台湾教育会:《台湾教育沿革志》,日本东京:青史社,1982年。
[10][17] [日]中村孝志:《台湾総督府の南支·南洋施設費について》,《南方文化》1979年第6号。
[11] [日]《鹿子木通信局長南清航路視察復命書三部提出ノ件》,《台湾総督府公文類纂:九三五冊》,1904年1月。
[12][14][16][18][29][30][36][42] [日]《福州東瀛学校最近三箇年度事業報告書》,1923年8月31日,《支那ニ於ケル文化事業調査関係雑件/外国人ノ文化事業:第一卷》,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19][21][23] [日]上沼八郎:《台湾総督府学務部隈本繁吉「部務ニ関スル日誌」について》,《综合研究》第5期,日本高千穗商科大学综合研究所,1992年。
[20][22] [日]隈本繁吉:《対岸教育解決方ニ就テ》,1912年9月4日,隈本文書。
[24] [日]《台湾籍民関係事項調査方ニ関スル件》,1930年12月,《台湾人関係雑件/在外台湾人事情関係》,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25] [日]《東瀛学堂増築費補助願書進達ノ件》,1914年6月16日,《在外本邦学校関係雑件:福州東瀛学校》,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26] [日]《東瀛学堂増築費補助願書転達ノ件》,1914年7月6日,《在外本邦学校関係雑件:福州東瀛学校》,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27] [日]《東瀛学堂校舎建築費補助指令書廻送ノ件》,1915年9月9日,《在外本邦学校関係雑件:福州東瀛学校》,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28] [日]《福州東瀛学校概况》,1917年5月,《在外本邦学校関係雑件:福州東瀛学校》,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31] 陈鸿铿:《抗战前后日本在榕机构及台湾籍民见闻录》,《文史资料选编第二卷:社会民情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580页。
[32] [日]《支那並支那人ニ関スル報告:第二十五报》,1916年9月19日,《台湾総督府政況報告並雑報:第一卷》,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33] 林云谷:《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下之福建》,《民族杂志》1935年第6期。
[35][43] [日]林久次郎:《在福州我文化的施設改善論》,1922年1月30日,《文化施設及び状況調査関係雑件/在外ノ部:第一卷》,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37] [日]《課金調査ニ関スル件》,1928年6月11日,《在外日本人各学校关系杂件/在南支之部/福州日本国民学校》,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38] 梁华璜:《台湾总督府在福建省的教育设施》,《成功大学历史学报》1984年第11期。
[39] [40][日]台湾总督府学务部:《対岸籍民学校情況》,1917年,《隈本文書》。
[41] [日]《福州東瀛学校規則改正ノ件》,1917年12月28日,《在外本邦学校関係雑件:福州東瀛学校》,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44] [日]《東瀛学校調査》,1927年,《在外日本人学校教育関係雑件/学校調査関係:第二卷》,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45] [日]台湾总督府热带产业调查会:《南支ニ於ケル教育施設》,台湾总督府文教局,1935年,第191-213页。
[46] [日]台湾总督府外事部:《南支那総覧》,南方资料馆,1943年,第48页。
[责任编辑:陈未鹏]
2016-08-26
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日据时期闽台教育关系史研究”(2011B152);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JBSK1117)。
黄庆法, 男, 福建泉州人,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副教授, 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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