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女生快好起来

锦上

1

这个周末，周小诗感冒了，起因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她没带雨伞，白色校衫在风中历历如纸，只好用书包遮头，却还是抵挡不住大雨的侵袭。因为她被一场足球赛吸引了，周小诗经过操场时，看见几个大男生组了队，自娱自乐。那个穿着橙色球衣的高个子男生，无疑是其中最活跃的人物，如跳动的火苗，在周小诗的眼睛中闪烁。可是，男生并不知道有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更不曾想，眼睛的主人因为过分流连而耽误了回家，终于被大雨淋得感冒。

周一上学的时候，周小诗的课桌上多了一包心相印纸抽。因为感冒的缘故，她需要不停地擦鼻涕，一张张的纸巾被抽出来，覆盖在她小小的鼻子上，继而被弃置。平静的课堂也不时被她发出的声响所干扰，讲台上的老师向她投来无奈的眼光。

周小诗垂下眼皮，心中暗暗有些委屈：“我不是故意的啊，谁叫那场大雨来得那么快。”其实，更深层的理由在心底一闪而过，如纤细的鸟，飞临少女的心海，带来一丝暗涌，继而飞走。那就是——谁叫那个男生那么帅呢。

在胡思乱想中周小诗度过了第一节课，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接下来的英语课换了老师。一声“Hello，everyone！”将周小诗拉回了课堂。她抬起眼皮的瞬间，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就是那个穿橙色球衣的男生啊。她突然觉得世界好小，小到你昨日心有所念的男生，今天就能出现在你的眼前。周小诗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恍惚听见男生说，原来的英语老师去外地进修半年，他暂时做代课老师。剩下的，就没听真切。

等到男生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周小诗才从梦游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请你告诉我你的英文名字。”男生冲她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真好看啊，原来他不仅球踢得帅气，笑起来更帅气。周小诗不由想起那个橙色的矫健身影，火焰一样，燃烧了她的心。

她甚至忘记了这是课堂，而面前的他，是新来的英语老师。男生轻轻俯下身：“你想好了吗？”周小诗一个激灵，不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手忙脚乱地去找纸巾，然后脱口而出一个词“Orange”。男生微微点头：“不错的名字，橘子女生，请坐。”就这样，周小诗在短短一天内，拥有了三样东西，一场不太美妙的感冒，一个可爱的英文名，以及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2

周小诗开始像盼望某种仪式一样盼望英语课的到来，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热切地喜欢过英语课。她知道了，那个橙色男生叫夏瞳，她喜欢这个名字，把这两个字轻轻写在心相印纸抽的底面上。淡蓝色墨水，纤细的字迹，猛一看，好像一枚稚拙的印章。

说来也奇怪，周小诗的感冒竟好像韩剧一般绵长，怎么也好不利索了。她习惯了在课堂上抽抽搭搭地擦鼻涕，然后在老师略带无奈的眼光中，露出委屈的神情。夏瞳很细心地注意到了周小诗这场总也好不了的感冒，他在某个课间说：“嘿，橘子女生，要注意身体，加强锻炼。”橘子女生，多可爱的称呼啊。周小诗听到这句话，没由来又打了一个喷嚏。

周小诗还会在周末去操场看夏瞳踢足球，当然，她是不会让他发现的，然后带着一种小小的满足往回走。她有时会想，如果他不是她的老师，仅仅是高一届的学长，她一定会站在场边，大声为他加油，一如旁边别的女生。但是，他是老师，而她是他的学生，她只能沉默，然后任凭那团橘色灼烧自己的眼睛。

可是有一次，夏瞳被对方绊倒了，膝盖受了伤，隐隐有血流出来。周小诗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把随身携带的那盒纸抽递给了夏瞳。剧烈的疼痛让夏瞳自顾不暇，他接过纸巾，甚至没有说一声“谢谢”，当然，也可能没有看清送纸巾的到底是谁。

下周上课，周小诗有点不敢看夏瞳的眼睛，但是并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夏瞳没有提及上周受伤的事情，只是在她习惯性地擦鼻子的时候说：“橘子女生，快点好起来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夏瞳有了女朋友，也是学校的老师，教语文的，很温柔娴静的姑娘。两个人在校园里走着，和周小诗碰面，夏瞳介绍：“我的学生，橘子女生。”周小诗微笑着和他俩打招呼，她用力要自己笑得更灿烂些。但是转身的刹那，为何有种迟钝沉闷的疼痛，就好像一朵姜花被折断的疼痛，说不出来，只有姜花知道有多痛。

但在这疼痛中，竟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周小诗的生活渐渐趋于平静，可喜的是，她的英语成绩倒真是越来越好了。半年很快过去了，原来的英语老师回来了，夏瞳将不再教她们班。周小诗并没有想象中的伤感，只是和大家一样，写了祝福的话送给夏瞳。夏瞳也送了小礼物给同学们。他送给周小诗的是一个礼品纸包装的盒子。

在夏瞳离开之后，周小诗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心相印面巾纸盒，纸巾已被用完，只剩盒子。外观上看，它和别的纸盒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将它反过来，盒底却显出两个淡蓝色钢笔字。就是周小诗曾写上去的两个字呵，曾经萦绕在她心间的名字。哦，旁边还多出一句话：“橘子女生，快点好起来啊。”她有一种看完魔术揭秘后的感觉，恍然大悟，心有不甘，若有所失，抑或是情愿不要看到答案——原来那个男生什么都知道，聪明如他，怕是早就猜透了她的心思吧。但他又是善良醇厚的人，不拆穿，不说教，亦不斥责。医人心病，不施猛药，只用简单的举动划出界限，让她自行避让到安全区，然后等她自己醒悟，痊愈。

3

周小诗开始奔跑，跑得像一头小鹿，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终于跑累了，她在一棵大树前停住了脚步。她对着那棵古老的大树轻轻抽泣，在一棵沉默安静的树面前，她是无须伪装的。她告诉大树，自己为何取名Orange，因为那是他球衣的颜色；自己暗暗努力，补习英语，试图在英语课上一鸣惊人；自己在每个周末放学都去操场看球赛，虽然她并不真的懂足球；自己的感冒一直持续，只是为了在课堂上制造些许动静，吸引某个人的注意。而所有的所有，都是因为那个叫夏瞳的男生。

说完这些，她的心情平静了，天渐渐暗下来，月光清朗，润泽万物。一个少女的心事，大约也如此吧，如月色映照樹叶，沉静到无声，澄澈到青涩。这并没有什么特别，更不是什么羞耻，就好像月色投在这棵树上，只是时间和空间的偶然，过一会，自然就会转移到别的地方。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保存自己心中清澈的月光，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交付给合适的人。

周小诗开始往家走，她回到家有点晚，但是妈妈并没有责备她，亦没有因为她带着泪痕的眼睛而生疑。只是絮絮地说：“小诗，感冒好了吧。”周小诗有点错愕地点点头，她突然发觉在课堂上擦鼻子的习惯已经止住了。什么时候呢，忘记了，大约就是夏瞳走的时候吧。

管他呢，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感冒，终归要过去的，就如别的什么情绪，也会过去的。当它过去的时候，你甚至都不记得它曾经出现过。因为青春那么漫长而丰盈，值得铭记的事情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