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透、依附、控制

2017-03-31 04:22吕秀梅彭自平
牡丹 2016年18期
关键词:伊莎贝拉殖民地辛格

吕秀梅 彭自平

作为维·苏·奈保尔的重要作品,《模仿者》描述了加勒比虚拟岛国伊莎贝拉在摆脱前宗主国英国的殖民统治后国民所面临的状况:教育上接受宗主国殖民文化教育、生活上渐渐被西式生活同化、政治上无法自己做主,经济上受制于宗主国。而这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来自于英国的文化渗透,致使岛国年轻的一代从思想意识上依附于宗主国,没有学到真正有助于国家发展和民族独立的知识技术,经济命脉被牢牢地控制在英国人手里。只要这种依附控制关系存在,伊莎贝拉就无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独立。

《模仿者》是英籍印度裔作家、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维·苏·奈保尔创作的一部重要作品,发表于1967年,并获得了英国的W.H.Smith文学奖。故事背景设在伦敦和加勒比虚拟岛国伊莎贝拉(以奈保尔出生地特立尼达与多巴哥为原型)。作者在书的序言中写道:“这部新的小说是关于殖民耻辱和幻想的,事实上,是关于那些无权之人对他们自己撒谎,因为那是他们唯一的源泉。这本书被叫作《模仿者》,它不是关于模仿的。它是关于殖民地人们模仿成年男子的处境,人们在成长中对他们自己的怀疑。”

通过对文本进行细读,笔者发现,奈保尔所谓的耻辱、幻想、模仿、无权者对自己的谎言以及成长中对自己的怀疑,都是来自于殖民者对前殖民地有形的或无形的控制,其目的是使前殖民地国家完全依附于殖民者,进而对其进行完全的控制,从而实现他们的政治与经济利益。

一、无形的控制—文化的渗透

任一鸣指出:“后殖民研究的是后殖民国家在完成了政治上的独立以后在文化价值观和社会其他领域遗留的殖民时代的痕迹。殖民统治者在如今已独立了的前殖民地国家留下了哪些痕迹,尤其是在教育、科技、语言和宗教等方面;这些因素如何影响到这些国家的社会发展和现代化过程。”

殖民者深知,要想对殖民地国家进行全面控制,必先控制他们的思想与文化,从意识形态上同化殖民地人民,使他们在无意识中自觉地亲近宗主国文化,成为推行殖民统治的殖民地代理人。这种意识文化的渗透,首先是通过教育实现的。自小学起,学校里所教的内容与实际生活完全没有联系。作者“最初关于学校的记忆是带苹果给老师。伊莎贝拉岛上没有苹果。一定是橘子,但是我的回忆坚持是苹果。”由此可知,学校教师在上地理课时一定没有结合伊莎贝拉的实际,苹果是温带作物,自然不会产于属于热带的伊莎贝拉。在某节课里,教师讲述了“英国国王加冕和他的皇冠重量,皇冠太重了,他只能戴上几秒。”然而,英国国王的加冕与皇冠重量,与伊莎贝拉有什么关系?这样的教学内容,无非是在重申英国曾经是伊莎贝拉的宗主国,对它们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即使现在,也还在以统治者的姿态出现在岛国人民的意识形态里。当辛格以四年级学生的身份用当时所学内容写求职信时,引得全班笑成一团,更体现了教育脱离了当时的现实。

其次,在社会上,殖民者所代表的西方式语言习惯及审美观已经迅速渗透到了日常生活中。名字本身虽只是一个符号,但是,改名或是将原来的名字拆开重组似乎在年少一代人中很是流行。辛格的同学德尚诺弗,除了姓以外有五个名字,辛格认为它们都是法语,都很短,都很普通,但是凑到一起却奇妙地暗示了不平凡。用辛格的原话说,为了竞争一下,辛格私下将自己按印度种姓制度所取的名字阮吉特·科里帕辛格改成了具有英国特色的简化名字:拉尔夫·辛格,甚至将这秘密保留了多年。当被教师发现时,辛格解释道:“阮吉特是我的秘密名字,秘密名字是我的真名,但是不能在公众场合用。”塞西尔的姐姐萨利有一个类似俱乐部的小宫廷,萨利读美国杂志,她们一起讨论演员而不是情节。萨利赞美德·劳福德的鼻子,同时说自己的鼻子是印度雅利安式的鼻子,鼻孔像豌豆。自然,这样的鼻子在她眼里不好看。审美观趋同于西方审美,这也是文化渗透的鲜明表现。

朱刚认为,“新老帝国主义继续使用各种手段对前殖民地进行渗透和控制,经济上推广西方现代化发展模式,把世界纳入他们的分工体系;宗教、文化、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宣传和渗透则更加微妙和无孔不入。”这一观点,正好印证了英国在伊莎贝拉推行宗主国文化教育的目的。

二、文化渗透的结果—依附

在学校西式教育的影响下,在西方殖民文化的无形渗透中,在以辛格为代表的伊莎贝拉年轻的一代人中,对西方文化产生了极强的崇拜感。长大后,他们迫不及待地逃离了他们眼中混乱无序、本土文化缺失的伊莎贝拉,逃向他们向往的文化中心。辛格远赴英国,到帝国中心伦敦学习语言;萨利被她的家人送往美国一所女子学校,打算永远不再回来;伊顿申请到了去加拿大学新闻的奖学金;布朗申请到去伦敦学习语言的奖学金;对于留在伊莎貝拉一家银行工作的德尚诺弗,巴黎和魁北克成为他计划旅行的第一站。他们看似都接受了更好的教育,但他们所学的内容,大致都是有关语言类的学科,很少涉及科学等领域。

多年后,像辛格一样,这些依附于殖民文化的、接受着西式教育的年轻人学成归来,试图在伊莎贝拉的政坛有所作为。他们照搬着宗主国的政治模式,辛格和布朗则忙着公共演说、创办报纸、组建政党,整个竞选过程,都打上了西式政体和西式选举模式的烙印。各路政客们都许下各种承诺,虚张声势,极尽欺骗之能事。大选获胜的辛格和他的同僚们,在短暂的欢庆之后却发现了残酷的现实:他们的权利不过是空气。“我们身后没有工会,没有有组织的资金。我们甚至没有民族主义力量。”伊莎贝拉的公务员行政机构基本上全被英国人垄断,政府的很多职能也都被英国人所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这帮英国人的监视与控制之下。他们的存在,成为财政部门无法承受的负担。他们享有几乎和殖民时期一样的待遇:“他们拿海外津贴;他们的住房受补贴;每三年可以和家人公费去伦敦。”更糟糕的是,因为人数太多,遣散他们需要耗费两年的财政收入来支付毁约赔偿金。那些掌握核心技术的林业和农业的高技术人员甚至享受来自于殖民援助计划的伦敦补贴。虽然宣称的是殖民援助,但实质上却是在核心部门和技术上控制着伊莎贝拉,使之在重要领域依附于原宗主国。因此,所谓的政治领袖,不过是宗主国培养出来并安插在原殖民地的代理人。他们的施政理念,无不代表着原宗主国当局的意愿。在辛格看来,伊莎贝拉只是一个缺乏秩序的“过渡或临时性的社会”,即使是政府,也没有什么实权,所有大事的决定权都牢牢掌握在宗主国的手里,并且最重要的是:“我们缺乏实权,而且对此浑然不知。我们误把口号和叫嚣当作实权”。

三、依附必然被控制

恩克鲁玛将新殖民主义称为帝国主义的最后阶段。“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方面必须在国内维持一个福利国家,即一个寄生国家,另一方面则加大了对海外资金的需要,对于前殖民地的控制仍然不能放弃,于是有了一种以经济控制为主的被称为‘新殖民主义的间接统治方法的出现。”

英国作为曾经拥有海外殖民地最多的“日不落”帝国,通过政治的直接占领和经济的剥削控制获得了巨大的利益。战后,殖民地纷纷独立,失去政治直接管辖的英国,不甘心就此失去既得利益,总是想方设法地从前殖民地获取利益。此时,经济控制成为最为有效的手段。他们在伊莎贝拉殖民多年,推行英式教育,培养了一群脱离实际,崇尚英国或是西方文化的书呆子,他们在思想上厌恶本土文化,依附于帝国文化,英国绝对不可能把真正核心的技术教给殖民地国家。

大选胜利后,辛格他们踌躇满志,试图通过创办实业来改善岛国的经济状况。然而,他们耗费了大量资金所创办的水果罐头厂和塑料制品厂却都没能获得成功。水果罐头厂没有对市场需求做任何实际调研;塑料制品厂轻信所谓的来自捷克的专家,生产出劣质的塑料制品,导致政府当局陷入丑闻,致使捷克专家逃跑,辛格差点被政敌以此为理由削弱权利。塑料厂的失败,归根到底是由于伊莎贝拉本国缺乏相关的技术人员,缺乏科研实力,而这一切,都是殖民者在殖民地推行殖民宗主国文化教育造成的后果,也是伊莎贝拉一味依附于殖民宗主国文化的结果。

当国有化的呼声“从岛的一头回响至另一头”时,辛格他们将甘蔗庄园国有化提上了议程。他们对此做过努力,但是,国有化最终却成为了一个没有意义的词,甚至最后“连一个词都不如”,它成了一个宣泄感情的声音,国有化最终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因为英国当局不可能让他们实现殖民资源国有化,放弃既得利益。“国有化和摆脱外籍公务员一样不可能:伦敦方面已经表达得很明确。”

在事关国家经济命脉的铝土矿开采谈判中,进一步表明了伊莎贝拉的经济命脉实际上控制在英国手中这一事实。在水果罐头厂、塑料制品厂、国有化全部失败的背景下,铝土矿开采被辛格他们看成是把他们的“经济从彻底毁灭中拯救出来的唯一途径。”在铝土矿谈判中,岛国连一个懂行的专家都没有,几乎全是外行。“保证要重议合同的殖民地政客,所处的位置相当于一个向五年级学生许诺造原子弹的老师。我们没有知识,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获得知识。伦敦没有帮上忙。我们需要专家,我们愿意付钱。但是显然没有一位铝土矿专家有空又愿意过来。”人才的缺乏,依然是脱离实际的殖民教育的结果,他们教育出一批殖民文化的依附者,一群模仿者,一批只懂得大声呼唤权利的语言运用者。后来,铝土矿谈判不顺,没有什么能阻挡得了所有公司都离开伊莎贝拉,岛国成了一片烂摊子。

辛格想要发展国民经济以摆脱原宗主国的控制,结果却事与愿违。正如栗原帅晓和杜艳所说的:“多数后殖民国家在寻找出路时所遇到的‘效颦困境——不但没有找到自己的发展道路,反而陷进了对宗主国无比依赖的怪圈。”可见,在文化上依附于殖民宗主国的伊莎贝拉,政治上依附于英国模式的政府当局,经济上受制于人,其政治的基础也就不可能牢固。

四、結语

伊莎贝拉虽经过努力摆脱殖民统治走上了独立之路。但殖民的痕迹却无处不在。前殖民地与宗主国始终保持着依附与控制的关系,从教育到日常生活,从政治模式到经济发展模式,都深受殖民宗主国的影响。事实验证,脱离实际的殖民式学校教育培养了一批不会结合实际看问题的书呆子,照搬宗主国的政治竞选模式和经济发展模式最终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正如徐静所言:“事业上的挫败使辛格再次清楚地认识到独立后的岛国依然在宗主国的掌控之中。显然,在以前的殖民地国家,独立并不意味着权力的回归、文化的重建。”宗主国在伊莎贝拉推行文化渗透的策略是成功的,文化思想上的依附必然导致政治经济上的控制。伊莎贝拉要想获得真正的政治独立,就必须先实现经济的独立,而经济的独立,来自于文化的独立。只有结合伊莎贝拉实际,发展本土文化,开发核心技术,实现技术强国,从根源上解除这种依附与控制关系,才能实现国家民族的独立。

(曲靖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4年度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立项课题“《模仿者》的后殖民主义研究”(项目编号:2014C129Y)的部分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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