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亚霖
所有的人都走了
其实我是想写那最后的
花粉或者蝴蝶
我想写去年的或者是
明年的春天,我想写
那夕光里停滞不动的蝙蝠
我想写迷途的月亮
暄腾腾地流过時间的河水
我想写翻开在手心里
那一点一点的润湿,一点一点
越聚集越阴霾的天气
我想写匆匆忙忙的站台
黄昏的云朵
以及一场脸上的大雨
我想写失之交臂的爱情
以及进站口拥挤的人群中
那夸张地扭动的羽毛和双翅
我想写每一遍经历的痛感
我想把这一座不属于我的城市
写成一只只空匣子的身体
沉默其实就是一场弥漫的大雾
在天空忧郁的车厢里
围坐着一千张羞涩的嘴巴
每一张嘴的一生
都是为了等待
另一张嘴开口说话
树不摇,风一动不动
在车厢按耐不住的黑暗里
有一张嘴终于肯翕动几下
干旱的嘴皮里,依然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被清楚地说出来
春天,梨花白桃花红
每天经过小区的时候
我总是步履匆匆,不敢面对面
正视那一丛丛簇拥的花瓣
我想我是虚弱的,众目睽睽之下
春天的艳丽,是一个女人的此岸和彼岸
所有被放弃的对话
每一朵花开,都是春天为我展示的镜子
从那千万面镜子中
我目睹了我的未来和过去,白的像刀刃
红的,是一生错误的火焰
去小镇写诗
如果拥有硕果和春天
明丽跟流水,就该去小镇写诗
随意的一匝青石板,百年的旧水缸
足够为你单薄的身体
铺垫一生厚实的云彩
兵家必争之地的一座城池
现在属于你,属于一个诗人
写那遍山满野的刺桐花
写那半江明月半生的怅然
写万山碧翠,银瀑飞悬
都随了你,小镇是你的笔墨和江山
不过,在每一处曲径通幽的巷口
你要警惕跟自己
不经意的重逢或者相遇
你要学会避让,也轻易不要喊醒
每一缕千年的星光
清明时节雨纷纷
早晨的小城,跟诗词中写到的一样
又开始细雨飘飞
我拨通老家的电话
几百公里外的润湿,很快透穿亲人的手指
除了年迈的祖父和年轻的父亲
故乡的山坳上
没有其他叫得出来的名字
我离家千里,总赶不上山岭间日日壮阔的生长
每年的这一天,我只能
在我写下的诗歌里,重复把你们安葬
唯有这样,我才不会
把自己当成异乡,当成独自在异乡走散的雨水
天气预报并非虚构
他们对于世界的怀疑
从一次不信任的天气开始
于是,只能这样了,任回去的路
被雨声越落越远
干脆就停在雨中,停在一枝
半枯的树下随意看天
交换湿透的心情,重逢左右的闪电和雷霆
然后,再回头问自己
为什么,有那样多心怀侥幸的大树
在拥簇的对岸,不飞翔
却依然羽翅密集
河水向北,我向南
说不清楚,是谁逆了谁的方向走
因为多雨的缘故
剑江河水浑浊,但一个小水波
推动另一个小水波
每一步都走得绝不含糊
远处箫声寂寞
日子把我藏得深远,偶尔有夜半的梦境
牵着我回到昨天。那一刻
我惊诧于时光如此轻浅
而我们,正在彼此失去对岸
河水最终会走到某一处
我们都看不见的地方,拐弯,然后向东
正如,当黎明的钟声响彻广场
我必须放弃偏颇的思想,认真对待每一天的生活
零点钟
身体湿漉漉的,由此判断
我正靠近一座岸,在海的内部
长出动荡的身体
长出春天,长出更多崭新披散的叶片
夜晚是一条窄巷子,有遍地枯萎和花开
是乱发披肩
但我现在不在那里
我在一面光明的表盘上,照自己擦亮的镜子
关于更多青草和漫山遍野
在一直滴答答赶路的大海中
窗外的尘世
说好了,我们不做羽毛
不飞翔,不厌世
不怨天尤人,不被窗外的空匣子
粗糙地陈列和打开
我们用沉默,或者漫无边际
替代世界说话
把不经意的离别和相遇
置于一墙之远的蔚蓝之外
就算有舒展的翅膀,也该好好藏起来
窗外的尘世,现在是一只空匣子
正如它对我的放弃一样
我也正在一点一滴学会忘记它
不让它靠近,围拢
明月高悬
夜晚的帷幕铺开,比天空更加广大
深邃的光明中,我仰望
众神,如此皎洁耀眼
几次努力仰望高处,结果两手空空
于是怀疑变成了幡然的醒悟
没有谁能把握
如此庞大的热闹,那些真实的存在
我快步走过窗边,绕开月光包围的大树
途经一段梦境,回到此刻
当我写下雨声缠绵
这一天也算平安,活着的人继续活着
离开的已走出太远
好心情的蛐蛐,小区空地上的矮墙
是它一直坚持的山水
河畔的香樟树,从来不会是
坏心情孤零零的花开
当我写下春雨缠绵,有一百只鸟儿
从四面八方,突然聚临街口
把一天狭窄的窗户,全部塞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