枰中侠侣

[第二十六回寻相好千辛万苦遇凶险九死一生]

那晚喻怀远和龚婉云尽释前嫌，重归于好，一夜缠绵，胜似小别新婚。婉云心里惦记花枝和大柱，对怀远言道：“这兩个冤家，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信也不捎一个。前闻花枝为蔡其风填了房，她要过得开心，也就罢了。这大柱却是个一根筋，不听人劝，非要找了去，看看已经数月，也无音信……”说着哽咽起来。

怀远把她搂在怀里：“前儿老崔也和我提过这事，我已经跟大师兄说了，要不是小梅得了这怪病，也不致于拖到今天。别哭了，明天一早我就动身。”

婉云反抱着怀远，娇嗔道：“瞧你这性子，这头才点火，那头就冒烟了。我不过跟你说一声而已，你就火上房似的。要去也得等小梅的病有个说法。”又叹道：“小梅这妹子，天下少有。都说女人心眼小，我偏立个样儿，等她病好了，定要给你俩圆房。你也别在我面前装，我知道你喜欢她，跟她早就好上了。你说，是也不是？”

喻怀远被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跳跃式思维弄糊涂了。“这正说花枝大柱呢，怎么又扯到我娶不娶二房了？”

婉云纠正道：“不是二房，我们姐妹是一字并肩王，按岁数她叫我一声姐姐，平时不分大小，也没有大奶奶二奶奶一说。只是便宜了你！”

不说婉云怀远一夜絮叨，再说那东林城里，大柱此刻竞睡在荒郊野外的废砖窑里。窑顶是敞着口的，弄张草席一铺，睡在窑里，头上就是星星。也亏了是夏天，大柱又年轻，倒也不妨。只是离了翠枰山，一晃数月，竞连花枝的面也见不着，也不知花枝是不是真的被蔡其风收作妻室。按他原来的想法，花枝定是死活不从的。想来想去，无非三种可能。第一，花枝不肯填房，自尽以保名节。第二，被蔡其风贬为奴仆。第三，转手卖给青楼。所以大柱这几个月来来回回总在县衙、清凉别院和艳春楼一带转悠。

太在意一个人或一件事，往往谨慎有余。大柱前期守着清凉别院，多次见到出来采买的管家婆。上前打听一下，或许就能知道花枝下落，但他不敢，怕打草惊蛇，想问的没问出来，反害了心上人。有时守着这一处，担心人在那一处，一天能来回折腾几趟。其实白天蹲守别院，晚上蹲守艳春楼，也是个办法。老话说，“关心则乱。”用在大柱身上，一点不假。艳春楼那边，经常有下人出出进进，拉住一个，打听一下，问得策略一些，并没有什么妨碍。偏他过于谨慎小心，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蔡其风娶花枝，有他的小算盘。他早先娶过一房，是名门千金。人长得娇嫩，但过于纤弱，婚后一直没能生产，虽然怀过两个，都没保住。后来又与衙门里的师爷私通，这种事蔡其风怎么能忍？设了个局，假手恨山师太，除了淫妇。

老话说：“买牛要买叉角牯，娶妻要娶大屁股。”这句话对老百姓倒不难，穷家小户出来的女子，往往手大脚大屁股大，特别好生孩子，一不留神就是一个，跟母鸡下蛋似的。但同样的事摆到蔡其风面前，就成了难题。大户人家的千金，娇生惯养，除了脾气大，别的都小。穷家小户出来的，蔡老爷嫌粗俗，上不了台面。这些年，梁老板他们没断给他介绍，蔡其风都不满意。不是这不顺眼，那是那看不惯，直到见了花枝，眼睛才一亮。这花枝，模样端正，青春年少。兼有大户的端庄典雅，小户的丰乳肥臀，细皮嫩肉，略通文墨。既没有千金小姐的娇气，也没有青楼女子的俗气。还不是本地人，听口音是北方的。老一辈说，娶妻千里外，儿女上瑶台。夫妻两家离得越远，孩子越聪明。

男人对女人，到手前与到手后大不一样。之前蔡其风看花枝，是哪哪都好，恨不得成天黏在一起。婚后才过了几个月，就不咸不淡的了。蔡其风还有理由，说一样菜做得再好，天天吃它，顿顿吃它，几个月下来，也厌了。而且花枝的肚皮没动静，这是最关键的。蔡其风之所以破例高抬花枝的身份，以大太太之礼娶之，一多半是指望这位大太太能够为蔡家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再说又有梁老板一帮酒肉朋友，天天美酒，夜夜笙歌，你不去找他，他偏要来找你。起先蔡其风还恋着花枝，不肯去吃花酒，时间长了，少不得随了朋友，把个花枝撇在清凉别院，真个是又清又凉，独守空房。

最近梁老板又出了幺娥子，拉蔡其风和他们几个玩换妻的游戏。蔡其风毕竟是读书人出身，不肯做这无耻之事，架不住那几位合伙做局，骗他喝酒，灌得醉了，弄个朋友之妻伴他假睡。一来二去，蔡其风也下了水。前段时间袁益谦袁知府下帖子来请，说给爱妾庆生，蔡其风之所以送了礼，人却没去，一半是这顶头上司酒办得太勤了，一半也是因为迷上了这下三滥的乐趣。

蔡其风好上了这一口，梁老板他们说话了。说你不能总占我们便宜，不让我们略微亲近亲近尊夫人吧？蔡其风暗想，花枝入我房时，已非黄花，是我宽宏大量，以德报怨，高礼厚待之，现在不是我蔡其风无情无义，是你自己肚皮不争气。便从绸布店拿了几匹上好的缎子，回来和花枝商量，不想花枝一听，柳眉倒竖，断然回绝。还骂梁老板他们是禽兽，猪狗不如。话咬得死死的，一点余地都没留。气得蔡其风晚饭没吃就走了，又把花枝一个人扔在偌大的卧房里，孤枕寒衾，独伴青灯。

那起子下人，都是看主人脸色行事。蔡老爷对花枝好，下人一个赛一个上赶着巴结。蔡老爷三天不来，或者甩脸给花枝看，下人立马就变，脸是冷的，话是硬的，要不就是连讽带刺的。花枝要茶要饭，想吃个上市鲜，磨磨叽叽最后能来，那都算好的，有时根本不搭理。平时聚到一堆玩牌，只要蔡老爷不进这个院，花枝就是一个人。

说起来也是花枝贪慕荣华富贵，一时错了主意，致有今日！马戈有诗叹日：

充饥不过三餐饭，

覆体能穿几匹罗？

贪慕富贵反受辱，

人间难渡是欲河。

闲言少叙。那日又是一个凄清孤苦之夜。花枝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在院里坐着，独自看那天边半轮残月。不免暗自垂泪，长吁短叹。忽听隐隐约约有蝈蝈叫，是熟悉的声音。循声走到墙根，不禁又惊又喜。花枝小声说：“柱子哥？”大柱在墙外答应：“是我。”花枝看左右无人，说：“明天晚上，你到后门等我。”

第二天，花枝趁大家睡中觉，悄悄从管家婆屋里拿了后门钥匙。把锁开了，虚挂在上面，又把钥匙还回去。到了夜里，开门放大柱进来。大柱见了花枝，满把抱住，不肯撒手。花枝一来久旷此事，二来与大柱颇有情意，也不推拒。正所谓色胆包天，两个人也不择地方，就在旁边假山后，匆匆忙忙做了一星半点的事。事毕花枝起来，一边整理头发衣服，一边对大柱说：“柱子哥，你真是我的福星，正想你呢，你就来了。哥，你得帮我，让我赶紧怀上，只要怀上，我这辈子啥都有了。”

看大柱不明白，又说：“柱子哥，你得体谅我。我不能跟你走，我过不了苦日子。我家祖祖辈辈都给人帮工，做下人，到我这里，我想改，跟命斗一斗。柱子哥，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好，这辈子算我欠你的，下辈子做牛做马，我报答你的恩情。”

大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花枝不但真的给蔡其风填了房，竟然还不肯走，还迷恋这冷冰冰的深宅大院，还舍不下那白披了一张人皮的贪官色鬼。但他又怎么能拒绝花枝？他做不到。他只能把痛苦压在心里，他只有满足她，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花枝把事先准备好的银子包袱拿给大柱，让他剪个头，洗个澡，买几身干净衣裳，找个正经客栈住着。“你看看你，身上这味大的。我听人说，女人只有跟喜欢的人做这事，生出来的孩子才漂亮又聪明，你总不想要我生个丑八怪吧。”

大柱都快把嘴唇咬破了，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花枝毕竟给了他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她怀的将是他大柱的种，虽然他不甘心自己的亲骨肉居然给贪官污吏叫爹。

话题转向翠枰山。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梅的病也水落石出。她果然是有了喜。众人依然不解。怀孕这么简单的事，赖神医怎么会诊不出来？赖神医自己觉得没面子，黯然离去。龚婉云和黄秋妍整天陪着小梅，喻怀远带着永志去了东林，寻访大柱和花枝。三个女人没有男人在跟前，反倒更热闹了。

那天正说私房话，永清拿了一包红枣，一包阿胶，说师父让送来的。永清自从大闹袁府立了头功，骨头有点轻。因见桌上摆着棋，便邀黄姑娘对弈。他明知黄姑娘棋高，但没交过手，怎能断定自己一定下不过她？

黄秋妍未及答言，晋小梅快人快语：“想跟黄姐姐学棋，那得交点学费。看你也没什么积蓄，输一盘，给咱们扫一个月地吧。”

龚婉云笑道：“扫地就算了，输了不能哭，倒是真的。”

秋妍说：“下一盘可以，输了也不要你扫地擦桌子，抄一个月心经如何？心经字数少，一共才二百六十个字，一天抄一遍，也就半个时辰。”

永清说：“真麻烦，我不下了行吗？各位姐姐，惹不起俺躲得起吧，告辞。”

晋小梅不让了。“回来！你说下就下，你说不下就不下？拿姐姐们当什么了？今天你必须下。哎，你还是不是男人，怎么说话还带橡皮筋的？”

永清只得回到桌边坐下，码棋持先，向秋妍请教。永清下起来才发现，看棋和下棋根本就是两回事。他虽小心应对，走到图1时，还是落了下风。因见秋妍上步强渡7卒，怕边炮出问题，走炮一进四，车8平9，炮一平四，车7平6，前炮平三，车6退5！

永清一愣，汗下来了。勉强走炮三进一，车6平8（图2），一门活炮，竞被抓死！永清把棋一推，拱手说：“泰山不是堆的，姐姐果然厉害，永清心服口服。”

小梅继续逗他：“永清，你是扫地呀，还是抄经呀，选一样吧。”

婉云笑道：“你们饶了他吧。他一个小公鸡，还没开叫呢。抄经的事，等娶妻生子以后再说吧。不过你得答应我，永清，以后不管在哪见到秋妍，不能再叫姐姐，你得叫师父。你服不服，肯不肯呢？”

永清正在挠头，不知如何应付三位姐姐，却见怀远背了大柱进来，进门就问神医在哪里，神医在哪里，快给大柱瞧瞧。婉云一看，心凉了半截。大柱面如死灰，浑身是血，胸有刀伤，气若游丝，偏偏赖神医不在！婉云当时就乱了，“花枝呢？大柱這是怎么了？永志兄弟呢？你倒是说话呀！”

秋妍看出来了，怀远不是不知道，是心有顾忌，不肯明言。顺手拿了小梅的毛巾，隔着桌子扔给怀远，让他擦擦汗，又要给他倒水。怀远听说神医不在山上，背起大柱就走，要挪去自己房间，又让永清赶紧把他师父和胡子叔找来，救人要紧。正是：原指望天长地久恩爱厮守，谁承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毕竟大柱为何人所刺，且听下回分解。

（待续）

编辑/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