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心

范泽木

陳博士戴着厚厚的老花镜，端详着豆丁。他的头发全部白了，并且蓬松蓬松的，像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同样白的还有陈博士的胡须，长长地整齐地垂下来，像挂着一把刷子。

陈博士对豆丁说：“你是一颗与众不同的洋葱籽，你的任务很艰巨哦。”陈博士虽然年纪大了，但说话还是很显年轻的，经常带点港台腔。

豆丁有点费解地看着陈博士，问：“你说我与众不同，是说我长得特别英俊吗？”

陈博士皱眉思考了一会儿说：“倒不是说你长得帅，当然了，你长得比丑八怪还是要好一点。你的与众不同体现在你与父辈们的不同。好吧，我这么说你有点不理解，你的爸爸是没有心的，你的爷爷也没有心，你的爷爷的爸爸和爷爷的爷爷也没有心，这不难理解吧？”

豆丁突然想明白了，这么说，自己是一个有心的洋葱？

陈博士看穿了豆丁的心思，一拍手叫道：“对头，我精心培育出来的种子智商就是高。你现在还不是洋葱，只是一颗洋葱籽，你在生长过程中会长出一颗心。这样一来，你的儿子、孙子、曾孙子、曾曾孙子就都会变成有心的洋葱。你可是有心洋葱的鼻祖哦。”

豆丁大喜过望，看来自己要成为一代伟洋葱了。“不过，”陈博士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在生长过程中千万不要心动，不然你成为一代伟洋葱的事恐难实现。辛苦你一位，你的儿子、孙子、曾孙子就不会受到条件的束缚。好了，我得送你下地去。”

豆丁被陈博士埋进土里。与他一起下地的还有几个平凡的洋葱籽，豆丁瞧瞧他们，心里的得意劲就不用说了。一代伟葱，豆丁时刻不忘自己的荣耀。

刚到地下可真不习惯呀，呼吸没有以前顺畅，身体也不怎么自由，更重要的是看不到太阳、听不到鸟叫，也见不到亲爱的陈博士了，这可真是件苦恼的事。

“嘿，小伙子。欢迎来到我的地盘。”一位穿着长袍手拄拐杖，头发和胡须又白又长的老公公出现在豆丁眼前。

“陈博士，你这么快就来见我了，没想到你老了之后是这样子。”豆丁开心地打招呼道。

“陈博士是谁？我可不是陈博士，我是土地公公。从现在开始你就归我管辖了，你在这里安心待几天，几天后我会给你穿上第一件衣服。”说完土地公公就转身走了。“对了，你如果有事找我，只要咳嗽三声就行，好吗？”

“行！”豆丁愉快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豆丁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每个部分都越来越大，这让他呼吸更困难，像个呼吸不畅的胖子。当然也有好处，就是他慢慢能感受到阳光的暖意了，也隐隐能听到鸟叫声了。

有一天，豆丁的脑袋冒出了地面，“地上世界，我终于回来啦。”他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嘿，你好。”哦，是土地公公来了。他腰下夹着一大捆衣服，并从中抽出一件给豆丁穿上。穿上衣服后，豆丁觉得浑身舒坦了许多，凉凉的，不过一会儿就暖了，并且那种紧绷感也没有了。他转身看了看身旁的兄弟，“咦，怎么他的衣服比我的好看多了，我作为一代伟洋葱，怎么穿的衣服这么难看。”豆丁越来越觉得不平。

“你好，小伙子。你有什么吩咐吗？”土地公公问道。

“为什么他的衣服比我的好看？我是一代伟洋葱啊。”豆丁愤愤地说道。

“哦，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的衣服都是随机分配的，就是我走到你们面前，手摸到哪件就把哪件给你们套上。原则上来说，这是最公平的。”土地公公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豆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他脑袋一转就有了。“可我是一代伟洋葱啊。理应穿得比他们好看嘛，您觉得呢？”

土地公公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遇到过这么高智商的洋葱。“如果你执意要穿一件好看的，那我下次来给你们穿衣服时你任选一件，怎样？”

“好好好，太感谢您了。”很快豆丁就迎来第二次穿衣服的时间。土地公公又夹着一大摞衣服来了。他问豆丁喜欢哪一件。

豆丁的目光落在一大堆衣服上，衣服真多啊，有嫩白色的、淡紫色的、淡青色的，当然也有粉红色的、深紫色的。豆丁一下子看中了深紫色的那件，为什么呢？因为那件看起来是最霸气的，穿上去多少有点王者风范。

豆丁套上衣服，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啦，这才对劲嘛。他几乎没有静下心来去感觉衣服的质地和温度，只觉得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原来穿着好衣服是这样的感觉，豆丁喜滋滋的，突然觉得吹来的风好温暖。

自从穿上那件深紫色的衣服，豆丁一刻也静不下心来，整天觉得心跳加速。看来，这种兴奋劲一下子还真难消失。

穿着这么好看的衣服，不做点什么怎么行，他暗想。

咳咳咳。

土地公公来了。今天他穿着一套深绿色的袍子，不过头发和胡须并没有什么变化，手上的拐杖当然也没什么变化。

“我想，我们能不能举行一个选美大赛呢。不然这日子多无聊。”豆丁说道。

“呃，这么时尚的活动我可从来没有举办过，不过你的建议我可以考虑考虑。要是多几个像你这么有想法的洋葱，这世界就会更有趣。”土地公公表扬道。

选美大赛在周五举行。当然每个洋葱都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至少看上去都是整洁得很，并且精神抖擞。

经过土地公公和几位评委的评审，豆丁获得本次选美大赛第一名。这对豆丁来说并不意外，因为全世界最美的衣服被他穿着。土地公公给了豆丁一份神秘大礼，豆丁问是什么礼物，土地公公说：“这事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明早你就知道啦。”

“啪！”豆丁被一声清脆的声音惊醒。这一滴水刚好滴在他脑袋上，砸得他有点头晕。“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是中大奖了吗？”

“这就是我们给你的奖品，你获得的是今天早上最饱满最有灵气的一颗露珠。我们一早就把这颗露珠放在你旁边的草尖上啦。”土地公公笑眯眯地说道。

“哦……”豆丁明白了。“你获得了这颗露珠，会变得色泽红润，身体结构会变得匀称，也会长得快。”

“一代伟洋葱，一代伟洋葱。”豆丁喊道。他整个身体都要飞起来了，要不是有土压着，估计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气球，飞到天上去了。他感觉体内的血液循环突然间快了十倍，就像被快进了一样，心跳的怦怦声震着自己，感觉像敲钟似的。

日子一天天过着，其间豆丁穿了十来次衣服，土地公公每次都把最好的一件给他。有一次，土地公公甚至给了他一件土豪金的外套。豆丁每次都兴奋不已，不过没有像第一次穿深紫色衣服那么兴奋，更不像获得露珠那般浑身颤抖的兴奋。

“嘿，小伙子。不对，你已经成年了。”土地公公顿了顿，眼里流露出无限留恋，“我恐怕得跟你说再见了。”

“怎么了？”豆丁望着土地公公。夏天快来啦，土地公公今天穿着单薄的衣衫，脸色倒是好看了不少。

“你没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大得不能再大了吗？你已经成熟啦。”豆丁一看，发现自己只能看见自己的肚子，根本看不到脚。看来自己真的长大了。再看自己的颜色，浑身紫红紫红的。“一代伟洋葱。”他又念了一句。不过自己好像好久没说过这句话了。

“那么，再见了，豆丁朋友。”土地公公挥手说道。豆丁发现土地公公的眼眶湿润了。

“再见了，土地公公。谢谢你把这么多好看的衣服给我穿，这段时间我过得太开心了。”

“不必客气，能和你这么有想法的朋友相处这么长时间，我也觉得很开心。那么，保重，朋友。你的出现一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祝你好运。”

豆丁想深情地向土地公公告别，但他发现自己只能说出平淡的“再见”。

“哇哦，我亲爱的豆丁同志，你长得这么大个啦，从外表上来说，你真是一代伟洋葱。”陈博士看著豆丁，兴奋不已。

“陈博士，好久不见，可想你了。你还是这么风度翩翩。”

“我可是天天盼着见你啊。”陈博士很真诚地说。

“好了，还是来检验一下成果吧。”说着，陈博士把豆丁放到了一个透视机前。他把右眼凑到镜片前，把透视机的镜头对准豆丁，紧皱着眉头，好像在找一枚掉在地上的针。

“咦，不对，咦……”陈博士丧气地摇了摇头，直起了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豆丁问：“陈博士，出什么问题了吗？”

“你的心……心，没有了……”陈博士失望地说。说完，他在转椅上坐下，用手抚摸着紧皱的眉头。

“啊？怎么会这样。”豆丁一脸平淡地问道，表情和话语显得不怎么搭调。

突然，陈博士一拍脑门儿。“我把你埋进地里时，在你旁边安装了一个摄影机。它记录了你的成长过程，我去拿它来瞧瞧。”

豆丁和陈博士一起，把豆丁的成长过程看了一遍。看完，陈博士看着豆丁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没心了吗？”

“不知道。”

“你在成长的过程中心动了许多次，有两次最厉害，一次是你穿上紫色衣服，那次让你的心迅速小了好几圈。另一次是你获奖，那次让你的心又缩小了好多圈。之后，你每次穿上好看的衣服一高兴，心就小一些。”陈博士盯着豆丁说，“你有没有发现到后来，你的兴奋劲越来越少了？”

豆丁点了点头说：“确实是那么回事，好像提不起劲似的。知道该有怎样的情绪，但显现不出来。”陈博士表示赞同。“对，你的心就在你不断的心动中慢慢变小了，直到现在几乎没有了。”

“对不起，陈博士，我错了。当初你跟我说过不能心动，可是我不知怎么就没控制住。”豆丁说。

“没必要道歉。不单单你这样，我们人类也经常这样，慢慢就忘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了。”陈博士无奈地说着，看得出来，他的悲伤少了许多。他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对豆丁说：“或许是我错了，我为什么要栽培有心的洋葱呢？又要有心，又不能心动，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这句话，就算豆丁的智商比较高，也听不懂了。豆丁问：“陈博士，那我们到底是谁错了呢？”

“我想，并不是什么事都要分出谁对谁错，因为有些事根本不存在对错。”陈博士已经喝完了咖啡。“不过，你不介意我把你切成丝，当牛排的作料吧？”

“当然，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么，再见了，我亲爱的豆丁。”陈博士有些失落地道别。

“再见。”豆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