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公主要爬山

柴乔

环山国有最高的山脉、最大的湖泊，还有最激动人心的过山车。环山国的尖叫公主最爱坐过山车。

“我喜欢像蟒蛇般回旋翻转。我喜欢像子弹一样飞向云霄。我喜欢一会儿翻江倒海一会儿撕裂天空。我喜欢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哦，我喜欢尖叫。”

正是在听了尖叫公主这样的心声之后，环山王才建造了世上最惊险的过山车。

放眼环山国，山上水上，过山车轨道蜿蜒盘旋。尖叫公主可以恣意穿行在最高的山顶、最扭曲的山路、最开阔的湖面。

从巨大落差处突然转向，一会儿螺旋翻腾，一会垂直翻转，全身的血液在头脚之间来回涌动，公主的尖叫惊心动魄。

平坦的湖面一如大海，风驰電掣般的过山车溅起浪花，仿佛一万条鲸鱼同时喷水，公主的尖叫排山倒海。

一个S，又一个S，再一个S，急速扭转的惯性把公主从车头抛向车尾，车尾抛向车头，公主的尖叫整个环山国都听到了。

一听到公主尖叫，环山王就舒心，因为这证明公主很开心。一听到公主尖叫，环山国居民就安心，因为国王舒心了，天下就容易太平。

“啊——啊——啊——”

从低音升到高音，从高音落到低音，再升再落，反复多次，公主的尖叫歇斯底里一气呵成。

“好痛快呀！”公主对搀扶她的卫兵说。

“赶快准备手绢和垃圾桶。”公主对服侍她的宫女说。

下了过山车，有些事情急需处理。

一百位宫女用一百条手绢轮流给公主擦眼泪。一百条手绢轮番扔进了一百个垃圾桶。

“孩子，你很难受吧？”环山王有些心疼。

“没有啦，老爸，我只是太兴奋。”虽然眼泪不断，公主却粲然一笑。

“呵呵呵，您可曾感受从一百层高的楼顶纵身一跃的快意？您可曾体会从一千米高的悬崖飞身而下的爽呆？”为了安慰国王，公主借用了流行语。

公主说的是实话。最刺激的游戏最疯狂。狂喜之后的笑容无一例外会饱含泪水。

唯一的不同是，公主玩的时候太投入，忘记了流泪。而且，过山车的速度太快，公主根本也没时间流泪。

“但你让我好难受啊！”环山王痛苦不堪。公主的一滴眼泪都会要了他的命，何况是一百滴！

“我承诺，如果谁能让眼泪从公主的快乐中消失，我愿答应他的任何请求。”环山王让侍从把这句话张贴在王国的所有墙体、桥墩、树桩、灯杆上。

但是，长久以来，无人敢揭除告示。

公主的尖叫像无法忽略的风，像不得不接受的阳光、空气和水。

不过事情终究要发生变化，就像极地的雪山总有一天要融化掉。

某天，一个农夫模样的人被带进王宫，据说他拥有让眼泪消失的秘诀。

“陛下只要让公主双脚挨地，我就能让她的快乐变得干净彻底，纯粹得一滴眼泪也不会有。”农夫开门见山。

“你的意思是，不让公主再坐过山车了？”

不管面对谁，不管面对什么，习惯一切围绕公主幸福做出决策的国王，对涉及公主的问题反应敏锐。

“正是如此。”

国王陷入了沉思。

没有过山车的日子，公主无比郁闷。坐上过山车之后，公主快活地尖叫。说服公主下车，理由并不充分，国王也于心不忍。

“给我时间，让公主和我一起爬山。只需稍加忍耐，一切最终会遂您心意。不用和她商量，不要忘了您是国王。”

农夫的干脆利落，使国王的面面俱到变成了优柔寡断。除了同意，国王没有别的选择。

公主只好和农夫一起爬山。没人能违背国王的旨意，哪怕她是公主。

“但我不喜欢爬山。爬山一点儿也不能让人快活。

“你不知道坐车在山间绕行的美妙。你不知道坐车在山洞钻进钻出的舒畅。

“爬山太累了，爬山太没意思了。

“喂！你知道坐在车里像野兔般左右上下地蹦跳有多酷吗？

“喂喂喂！你知道再爬下去我就要尖叫了吗？”

由于太枯燥太无聊太疲惫，没话找话却不被回应的公主最终崩溃大哭。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你太需要好好哭一场了。”农夫转过身，摆出侧耳倾听的架势，专注耐心地望着公主。

呜呜呜，哇哇哇，呜哇呜哇，呜呜哇哇，公主哭得可厉害了。

“我要快乐，我要尖叫，我要坐过山车！我不要爬山，不要哭泣，不要受苦受累。请别再拉我爬山了好吗？”哭够了的公主委屈得像个孩子。

“想想你为什么一定要坐过山车？想想你没有过山车之前的生活。过山车真的让你快乐了吗？尖叫真的能替代笑声，真的能掩饰对妈妈的爱吗？”农夫轻轻询问。

听到“妈妈”两个字，公主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公主不再呜哩哇啦，但她的克制更让农夫悲伤难过。

“我知道你很想念妈妈。我知道一个落地就失去妈妈的孩子有多么痛苦。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深渊。我知道那个深渊里有一个漩涡。哦，对不起，它真的很像过山车。”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擦擦泪水充盈、朦胧模糊的双眼，公主头一次认真端详面前的农夫，凝视身边这个全新的世界。

“我曾到东山挖过野菜，我曾到西山摘过鲜果，我曾到北山刨过豆子，我曾到南山采过野花。

“当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为你服务过。亲爱的公主，我是王后的生活管家，做过王宫的园丁和厨子。

“东山的菜最嫩，能让孩子成长。西山的果最鲜，能给孩子智慧。北山的豆子最劲道，能让孩子结实。南山的野花最香，能使孩子心灵芬芳。

“这些常识，环山国人人皆知。

“自从王后和国王结婚之后，拥有一个智慧、结实、心灵芬芳的孩子成了他们的理想，尤其是王后。

“忙并快乐着，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被希冀、期待、祝福包围的你，像嫩芽芽小叶叶一样诞生了。可是，王后却因难产不治而逝，心碎的国王也完全变了一个人。

“国王的心，一半随着王后去了天国，另一半悬在你的身上，或者说就悬在你喜好的过山车上。

“心悬在过山车上会是怎样的感受呢？国王已经老了，即便是一个没心的人也比这样好很多吧！

“由于看不下去国王的‘堕落，我离开了王宫，隐居于山野。

“由于看不下去你对越来越苍老的国王的‘折磨，我又离开山野，再次走进了王宫。

“请你不要怀疑妈妈的爱，哪怕她已经不在人世。也请你不要考验爸爸的爱，哪怕他是一个国王。

“请你珍惜国王和王后吧，对你而言，他们不过是一对深爱孩子的可怜父母。”

走过东山的菜地。走过西山的果林。走过北山的豆畦。走过南山的花园。农夫讲完了所有的故事。

下山的时候，公主已经做出了决定。

“从明天开始，请你邀请父王和我一起爬山。好几个人共同怀念，比一个人独自怀念的感觉更温暖。”

“还有，我需要改个新名字。再有，我想让爸爸把这个故事再讲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