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妹,赵楠楠
相聚永不晚
——创伤理论视角下的《群山回唱》
张一妹,赵楠楠
卡勒德·胡赛尼的最新作品《群山回唱》用细腻的文笔再一次体现了爱的永恒主题。作者审视了一次绝望之举给两个幼小生命留下的创痛,时间跨越六十载。创伤理论是目前学术界的热点话题,意义由医学逐渐延伸至心理、种族、历史、文化等领域,跨越社会学、历史学、文学等人文学科。本文尝试运用创伤理论对作品中的兄妹俩进行分析,进而探讨这次离别对二人的深远影响。
卡勒德·胡赛尼;群山回唱;创伤理论
阿富汗裔美国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的处女作《追风筝的人》一经出版便大受好评,其爱与救赎的故事感动了无数读者。接下来相继出版的《灿烂千阳》与《群山回唱》也让读者产生了不同的阅读感受与惊喜发现。胡赛尼将作品扎根于故土阿富汗,围绕爱的主题谱写一部部动人篇章,将神秘面纱下的国度细致而温暖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群山回唱》跨越阿富汗、巴基斯坦、美国、法国四地,描绘了因贫穷和战争造成的六十载悲欢离合,将书中人物的生活融入了一部感人至深的合唱曲中。学者主要从叙事学、生态批评、空间视域等角度对作品进行了剖析,本文尝试运用创伤理论对作品中的兄妹俩人物形象进行阐释。
“创伤”源于希腊语的Trauma一词,初指由外部原因引起的生理机能的伤害与损坏,属医学名词,后逐渐被延伸应用至心理、种族、历史、文化等领域。弗洛伊德认为,“潜意识的产生是‘创伤的执着’。当人们被某一事件打击很深,以至于无法恢复原状时,他们就产生了‘创伤’,给大脑造成了无法治愈的阴影”。[1]美国创伤理论专家凯西·克鲁斯将“创伤”定义为“出乎意料的难以承受的暴力事件,或是对当时无法理解但日后不断以闪回、梦魇或其他不断重复的方式进行回顾的事件的反应”。[2]此定义已成为关于创伤理论最权威的界定。心理创伤是指由创伤性事件导致的强烈的情感反应,面对不曾预料的冲击,个体感受到无助、恐惧、失控及威胁。自然或人为的灾难都会导致创伤的形成,进而对个人产生巨大影响。《群山回唱》中的主人公兄妹俩都遭遇了创伤的打击。一次绝望之举,却使两人经历了生命里的深切之痛。
(一)哥哥阿卜杜拉:思念无止境
小说由父亲讲述的一则睡前故事开篇,故事讲毕,孩子们入睡,醒来的第二天却是分别的日子。故事里的农夫为了保证家人的安危,用一个孩子与魔王进行交换;而讲故事的这位父亲为了支撑生活,也把小女儿卖给了一户富裕人家。正是这场离别,给哥哥阿卜杜拉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内心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长大后的阿卜杜拉甚至觉得,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脆弱的、容易失去的。母亲离世,父亲再娶,大人们的精力似乎都不在妹妹身上。阿卜杜拉一直对妹妹帕丽悉心照顾、倍加疼爱,有些时候他感到帕丽才是自己唯一的、真正的亲人,是他生活的全部。帕丽还是婴儿的时候,洗澡、换尿布和喂饭等都归他。哄睡时,要手攥着手,脚缠着脚,头顶着头,或者干脆让妹妹枕在胸脯。尽管阿卜杜拉自己也是个孩子,他还是愿意承担这些琐事,把照顾帕丽当作自己的使命,成为她大山一样的依靠。他见证了帕丽迈出人生的第一步,听到了帕丽说出的第一个词语,看着她继承了妈妈越来越多的优点——乐于奉献,老实巴交,心态乐观,乖巧善良。帕丽喜欢收集各种羽毛,阿卜杜拉为了让帕丽高兴,便用仅有的一双鞋子与邻村男孩换了一支孔雀翎。赤脚走回沙德巴格的时候,“脚后跟都已经豁开了,地上一步一个血印子”。[3]阿卜杜拉知道自己干了件不明智的事,但当他把那根大羽毛送给帕丽时,一切都是值得的了,他的脚也一点不疼了。帕丽就像是附着在阿卜杜拉衣服上的尘土,是如影随形的存在。帕丽几乎成为了阿卜杜拉生活的一切,可想而知这场突如其来的离别对阿卜杜拉的创伤有多深。正如帕丽多年后所言:“阿卜杜拉和我失散的时候,他受到的伤害比我重得多。我比较幸运,因为我年轻小,这一点保护了我……我还能享受遗忘。他不行。”[4]与妹妹重逢的信念与希望一直根植于他的内心,支撑着他前进。知道自己终将失去记忆,阿卜杜拉在思绪尚清的最后一刻留给妹妹一个包裹,里面有一个铁盒与一封信件。褪色的铁皮茶叶盒里,是儿时帕丽最喜欢的羽毛;而那封信,虽短短三句,却表明了多年来对妹妹一刻也未松懈的思念。
阿富汗战乱,阿卜杜拉来到了美国,有了自己的家庭,开了家饭馆,并且给女儿取名帕丽。是的,是妹妹的名字,在波斯语里意为仙女。就算不知能否重逢,至少名字可以时刻被呼唤,化作思念的寄托。这个小帕丽和姑姑一样可爱善良,她理解烙在父亲脸上的悲伤,知晓父亲心上的疼痛,也正是小帕丽描述了五十八年之后的重逢。暮年的阿卜杜拉患上了阿兹海默症,不能正常交流,理智也不再清醒。妹妹来到美国看他,他却无法相认。可是当妹妹说出自己的名字“帕丽”时,他攥起手,并使劲拉拽羊毛衫,嘴唇不动,嘴里咕哝,身体微微颤抖。女儿说:“只要他陷入焦虑而找不出答案,只要一切变得模糊不清,而支离破碎的思绪突然涌入脑海,冲的他不知所措,两眼一抹黑,只好绝望的等着云开雾散。”[5]提到帕丽的名字,阿卜杜拉会哭得没完没了,喘不上气;当帕丽尝试告知自己身份时,阿卜杜拉更是变得暴躁,摔坏杯子,高声怒吼,浑身发抖,甚至要向她扑过去。创伤症状的行为层面表现之一就是“退缩或远离他人,容易惊吓,回避,敌对或好攻击”。[6]这些不安的、焦虑的症状正是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创伤记忆碎片。帕丽这个名字就像扎入伤口的那把刀,只要触及到与创伤记忆相关的事物,焦虑就会产生。思绪游荡,却无法言表,任由情绪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
(二)妹妹帕丽:内心有缺失
三岁被卖掉的帕丽表面上似乎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远离了贫穷与灾难。住在宫殿一般的宅邸里,还有仆人伺候。收养家庭经济优越,帕丽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甚至后来在法国上学、成家、立业。与哥哥分别时,她还小,记忆系统尚未完善,挣扎乱踢的画面早已模糊,可是帕丽内心总是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某种东西或某个个人缺失的感觉,对她自身的存在来说,缺失的东西和人又是不可或缺的”。[7]这种感觉时而朦朦胧胧,时而异常清晰。比如游览时看见的大橡树,路上不招人待见的大狗,或是公园里母亲拉着坐在玩具车里儿子的画面,这些都会让她产生这种感受。每当别人问起她对阿富汗局势的看法,帕丽也总是无从回答。帕丽希望妈芒能像胶水一样,帮她把记忆碎片重新粘合,然而妈芒对于喀布尔的生活却从不多说,与过去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当她把缺失的感受说给妈芒时,妈芒只是应付回答,把缺失归咎于父亲不在身边。可帕丽心里明白,这种感觉小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在接触到和创伤事件相关或相似的信息时,帕丽的心理创伤机制便开始运转,莫名的悲伤席卷而来,内心像被撕开一个窟窿,创伤记忆始终存在。
拥有更多的帕丽本可以修复创伤记忆,可是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扭转了创伤治疗。养父在帕丽六岁时得了中风,妈芒不愿也难以承担照顾养父的义务,便带帕丽离开了,完整家庭不复存在。而妈芒虽带她远走法国,给了她更好的生存环境,却没有给她足够的亲近感。妈芒让帕丽觉得自己并不像她,甚至差别很大,比如外表上,妈芒美丽动人,而自己朴素凡尘;性格上,妈芒开朗自信,而自己拘谨妥协;处世上,妈芒大胆反叛,而自己安稳保守。可是同样,帕丽发觉自己也并不像父亲。此外,帕丽还曾和妈芒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女儿的行为令妈芒感到刺痛和失望,母女间的距离更加疏远,母亲又酗酒成性,拒绝服药,最终选择自杀,母女亲情的最后一根线断了。爱情方面,帕丽遇到了朋友介绍的埃里克。埃里克亲切友善,细致体贴,理解包容。两人二见即钟情,婚后育有三个孩子,生活幸福而温暖。埃里克的陪伴和孩子们的到来,让帕丽觉得虽然内心的裂缝、盲点和问题依旧存在,但是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渴求着答案,缺失的感觉似乎也变得暗淡些。然而在帕丽四十八岁那年,埃里克突发心脏病离世,这使帕丽再一次感受到了缺失,内心创口再一次被撕裂。直到有一天,马科斯医生打来电话并读了那封纳比留下的信,告知了帕丽身世的真相。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帕丽那些失去的记忆喷涌而出,一幕幕浮现在她的脑海:山间小车爬过,果树园中直立,小屋栉比相连,女人们溪间洗衣,男人们挖沟劳动,儿童追逐大狗,天空碧蓝幽远,丘陵柔软温和,群山朦胧连绵。种种景象过后,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童年牵着她的手、对她呵护有加的人——哥哥,甚至半段儿歌也飘落舌尖。那个神秘的缺口,那个费尽思量的谜题,终于有了补全与答案。——“可是知道这一点很重要,知道你的根,知道你人生开始的地方。如果不知道,你的人生好像就不真实了,就像一个谜题……就像你错过了故事的开头,一下子到了中间,拼命想弄个明白”。[8]帕丽找到了缺失的源头,决定踏上与哥哥团聚的路途。虽然哥哥已无法正常交流,她也不能按照希望的方式去了解他了,帕丽还是感动不已。她知晓了哥哥对他不曾停止的想念,因她而遭受的创伤。原来曾经有个人,是这么的爱她。哥哥无意识哼出的儿歌和自己的那一半儿歌,拼凑成了完整一曲。待在哥哥身边,她足以感到幸福。
一次离别,兄妹二人遭遇创伤;时光荏苒,两条生命再次相聚。缺席彼此半生岁月,不能共同成长、分享喜悲,可是重逢的时刻还是到来了。像从同一棵树上飘落的两片树叶,被风吹散,相隔数里,却仍然找得到深深纠缠的树根。遭遇创伤后的二人分别经历了应激障碍,如闪回、失忆等。可是重聚让一切疼痛变得暗淡,灵魂变得悸动。在每平方英里都有一千个悲剧的国度,爱仍会深深根植于每个人的内心,支撑彼此走过人生漫漫长路。分隔的岁月此刻仿佛一道又一道折叠在一起,时间化作无形。作者用细致入微且充满诗意的语言探察人物的灵魂,字里行间洋溢着爱的光辉。透过作者的描述,读者们感受到了群山的宽阔胸襟,亲情的深重与永恒。爱是消弭伤痛的良药,而与你相聚,多晚都不晚。
[1]赵冬梅,申荷永,刘志雅.创伤性分离症状及其认知研究[J].心理科学进展,2006(6).
[2]Cathy Caruth.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 Narrative,and History[M].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6:4
[3][4][5][7][8]卡勒德·胡塞尼.群山回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20,416,384,19 1,368.
[6]赵冬梅.弗洛伊德和荣格对心理创伤的理解[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6).
责任编辑:郭一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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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7)05-0056-03
张一妹/长春教育学院助教(长春吉林130061);赵楠楠/防灾科技学院外语系助教(廊坊河北065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