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稚晖借神灵谢绝祝寿

2017-03-28 08:52
文史博览 2017年3期
关键词:吴稚晖阎王爷曾祖母

沈 淦

吴稚晖借神灵谢绝祝寿

沈 淦

吴稚晖

1945年农历二月,是民国元老、著名教育家吴稚晖的80岁生日,于是在陪都重庆的著名学者如卫聚贤等,前一年就开始张罗着为他祝寿了。他们准备在《说文月刊》上发一则启事,届时出一期专刊,为吴老80大庆增添光彩。

吴稚晖闻讯,急忙给卫聚贤写了封信,坚决谢绝,声言“万万不可”。有趣的是,这封信通篇并没有“国难当头”“共赴时艰”等大道理,只将自己的家事、私事娓娓道来,而谢绝的理由却又“颇多鬼话趣怪之处”,读之令人匪夷所思而又忍俊不禁。让我们来看看这封信的大致内容吧——

我生平从来没有做过生日,50岁、60岁、70岁也从来没有搞过寿庆,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卫先生你一定也十分清楚,因为我们间的情谊,已有20多年了。人们都以为吴稚晖不喜欢这一套,甚至以为我欲矫正世俗爱慕虚荣的风气,我都不作辩白,或者应付式地微微点头。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说出来不但非常可笑,甚至还非常可怜呢。

我出生于江苏武进。我的父亲是个独生子,他10岁时母亲——即我的祖母就去世了。我的母亲18岁时嫁给了我的父亲,我的曾祖母与祖父都热切希望她生个儿子。不料就在这一年,即同治二年(1863),年近90岁的曾祖母与60岁的祖父都先后去世。

到了同治四年(1865),我母亲20岁生下我时,我的外祖母所生的二子一女,已经只剩下我母亲这个唯一的女儿了,因此,外祖母就寄住在我家。当我母亲怀孕时,外祖母梦见我的曾祖母与祖父对她说:“我们将在阴间买一个小孩,价钱已经说定了,只是过秤时,卖家是用秤钩钩住肚脐眼称的。”这样的梦竟然做了两次,曾祖母与祖父还说,我们已经在孩子的两只胳膊上都做了记号。

及至我生下来后,左臂有块蚕豆大小的红斑,右臂有块大约半寸长的葫芦斑。因此,外祖母对这两个梦深信不疑,认为我是我的曾祖母与祖父瞒着阎王爷买来的孩子,即世俗所谓的“偷来人生”。所以一再告诫家人:千万不能替我做生日,因为一旦做生日,就必须在堂前点上香烛,以敬祷天地神灵。这样一来,万一有些闲散的神仙偶然路过,前去报告阎王爷,很可能就会将我拘回阴间了。

我的外祖母从小就谆谆告诫我:千万不可剔剥肚脐眼里的“尘秽”——即颗粒状的脏东西,因为这就是封住秤钩之洞的重要物件。我10岁时,渐渐地不再相信这个神话,于是夏天洗澡时,试图将那如绿豆般大小的尘秽剔除掉,哪知顿时腹痛如绞,而且一连痛了三天。外祖母急忙请医生替我涂上膏药,又焚烧了多少堆冥币,以向鬼神谢罪、致敬。从那往后,我即使不想相信那个神话,事实上也不可能了。因此一直到今天,我的肚脐眼里尚有两粒如绿豆般大小、黑色而又坚硬的颗粒,这就是70多年前的“宿秽”啊,我既然不敢再动它,它也就牢牢地扎根于那儿。

要说我的人生哲理,根本就不相信有什么鬼神,也不会相信有什么“秤钩肚脐、过秤买来”的说法,至于胳膊上的红斑,拥有者多了去了,绝不是买卖时的记号,更加不相信有什么阎王爷。

我曾经看到西方人的记载,嘲笑某些劣等民族,连脐中尘秽也不清除,根本不讲卫生。仔细想想,我吴某固然难免低劣,却根本不相信尘秽可以封住秤钩之洞。然而,一旦我欲剔除宿秽,并未粗暴地伤及皮肉,竟然使我一连三天腹痛如绞,个中缘由,实在令人参详不透。

另外还有,我的外祖母一直抚育我至27岁,她虽然去世了,其抚育之恩却至为深厚;还有我那90岁的曾祖母,是吴氏家族中著名的贞节之母。她们的迷信思想,固然有可笑之处,可是爱我之心却是一片至诚。于是对于我来说,倘若故意违背已逝尊长的遗命,则一定不会吉祥。那些迷信思想我决不会当真,而违背先人的遗命,却是万万不可。而且那些先辈尊长们只知道有了我就可以延续后嗣,也预知我是一个没出息的不肖子——“偷来人生”嘛,虽没出息,却能够避免大过失、大罪恶。像我这样的人,虽然无补于世,却可以久久地苟活于人间,也可以写些文章、搞些小玩艺儿报道报道。

再说,就我个人来说,自然非常珍爱自己的生命,能够活下去必定要活下去,而这一前提就是不做生日、不搞寿庆,落得安闲无事。相比于故意铺张、做生日搞寿庆来说,也省却不少无谓的浪费。至于出庆祝特刊,大吹法螺,尤其会受人嘲笑呢。因此,我须向你卫先生说明两点:第一,不要使我违背先人的遗命。第二,违背先人的遗命不吉祥。

如果当真有什么阎王爷,将我这个偷来的人给拘押回去,那可就是性命攸关了!倘若卫先生替我恳切地劝谕诸位好友,万勿再提做寿一事,让我能够偷偷地活满一百岁,那时候我就会心甘情愿地赴死,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区区什么80岁、90岁,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当今的卫生环境,远远地超过了前人,如卫先生等,都能活上个三百岁、四百岁,直追并跟上古时候的老寿星——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先生,乃是必有之事。所以,今人如果到了60、70、80、90岁就一定要做寿庆祝,那就太小家子气了!至于祝寿特刊,除了留下笑柄,甚至还会使我折福减寿呢!

基于上述原因,我正襟危坐,恭敬奉告:依世俗之见,则铭感盛情;缘个人之衷,则顿首拜辞。

其实早在1925年吴稚晖60岁时,上海的无锡帮曾不由分说地替他庆贺60岁寿诞:大厅上红烛高烧、寿幛高挂,桌上有寿桃、寿面和各种寿礼,上海滩的头面人物济济一堂,唯独不见老寿星出场。直等到不耐烦的时候,才收到他发自杭州的信:“我最反对庆寿做生日,从来不替别人庆寿拜祝,就是一个硬凭据……恭敬地璧还原帖,并叩谢诸先生,本日弟已赴杭州,亦不能陪座,极为抱歉。”一纸怪话,弄得人哭笑不得。60岁寿诞的酒席,变成无锡旅沪同乡会的聚餐。

1953年10月,特立独行的吴稚晖病逝于台北,享年88岁——虽说未能活满百岁,略有遗憾,不过与当时的一般人相比,也堪称高寿了。

(责任编辑:亚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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