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贤
《酒虫》描写了一位长山刘氏,他酷爱喝酒,并且酒量惊人,因为“负郭田三百亩,辄半种黍而家豪富”,也就是说家境宽裕,所以“不以饮为累也”。本来日日以酒为伴的快意生活可以延续,但因为一位西域僧人的到来而打破了这一切。和尚知道刘氏狂饮不醉的原因,告之他体内有酒虫,和尚愿意免费为其疗治,并且无需用药,但条件只是一个,据酒虫为己有。刘氏感恩戴德,接受治疗。
等待日上中天,刘氏俯卧在太阳底下,手脚都被捆绑起来,在距离他头部半尺多远的地方,放置美酒。日头毒辣,刘氏口渴难耐,然而酒香阵阵,馋火愈来愈旺却抿不到一口美酒。忽然,他只觉咽喉那里奇痒难耐,接着哇得一声吐出一物直接就掉在酒中。解开捆缚的绳子,走过去一看,一条长约三寸,通身赤红的肉虫,如同游鱼一般在酒中蠕动,口眼都看得极为分明,这就是酒虫。更奇特的是,酒虫能点水成酒,真是虫中极品。和尚索要酒虫离开之后,长山刘氏从此极为厌恶喝酒,身体也日渐消瘦,竟导致家中也日渐贫困,最后落得饮食不能自给的下场。文中结尾,异史氏评论道:“每日喝酒一石,并未伤及财富;喝酒不及一斗,家庭却日益贫困。这是固有的命数吗?酒虫究竟给刘氏带来福气,还是带给刘氏灾祸呢?”
蒲松龄在结尾评论中的疑惑虽是轻轻一点,但品味起来,大有文章。我们得要了解酒对于作者的意义以及酒这一道具的深层次意蕴。
酒对于蒲松龄的意义有两点。首先,在创作上,酒是重要元素,没有酒,聊斋的艺术表现力就要打折。没有酒,许多聊斋故事就没有生发的源动力。没有酒,聊斋故事情节的展开就显得滞涩。更为重要的是酒使聊斋人物性格活色生香,如其笔下的刘氏。其次,因为酒的存在,直接作用于蒲松龄的日常生活,带给他人生之福。在《暮饮》中,作者写道:“一盏四肢暖,三杯五色迷”,深得酒后微醉的奇妙之悟。可惜的是蒲松龄并非豪饮之人,相反,其酒量甚小,他酷爱饮酒追求的不是“酒”,而是“醉”,是因酒醉而进入的忘怀尘世,超然无我的境界。
蒲松龄年轻时家境贫寒,不得不外出坐馆教书,长达五十年。加之科场不顺,从二十岁开始到六十一歲,经历四十多年的乡试,命中与科场无缘,唯有借酒来浇胸中块垒。待七十岁的蒲松龄从毕府撤帐归家,在享受天伦之乐的悠闲时光里,饮酒也有了新的生活意义,酒成了他生活中大大的福气。晚年的蒲松龄以酒为媒,与众多好友如沈燕及、王观正、袁藩和李尧臣等把酒和诗,谈文论艺。由此看来,《酒虫》中未被取走酒虫的长山刘氏就是蒲公的缩影,酒,对于蒲松龄而言就是福气。
在《酒虫》这部短小的作品中,长山刘氏每日豪饮,但富足依然,待吐出酒虫,不再饮酒,却生活穷困潦倒。这是有违正常的逻辑的,通常酒徒戒酒往往是迷途知返,浪子回头的表现。为何蒲松龄要给出这样有违正常逻辑的情节安排呢?其实,我们可以发现《酒虫》中不仅表达了作者对于酒的态度,更是表达了他对于自我性情,人生选择和自我坚持的充分肯定。作为一位感情丰富,气质浪漫的小说家来说,《聊斋志异》这部作品就是他的“魂”,蒲松龄如若不能坚守,反倒像长山刘氏那样从身上将“魂”——酒虫剥离,那么蒲松龄将不会成为今天我们津津乐道的蒲松龄了。
虽然,这份坚守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将其个人情感和社会阅历融入其中,针砭时弊,刺贪刺虐,以表达自己的救世苦心才是初衷。因此,蒲松龄的个人价值和全部的人生理想全都融进了这部伟大的作品《聊斋志异》,它就是蒲公的人生之“魂”。蒲松龄的一生都在坚持自我,坚持他的人生选择,他没有像《酒虫》中的刘氏那样放弃饮酒,甚至与酒为敌。面对社会的冷落,朋友的劝阻,他胸怀抱负,坚持写完了《聊斋志异》,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十年落拓悲吾柳,千古文章赖我曹。世上莫愁无知己,少年坚志欲持牢”(《九日赠九如昆仲》),诗中对坚持自我终有所成的自豪感溢于言表。
几百年前的蒲松龄在科场名落孙山,却著成《聊斋志异》,究竟哪个是福哪个是祸呢?我想在《酒虫》中,蒲公早已将答案告诉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