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羊兹拉特

辛格

1

一年一度的掌灯节就要到了。阿隆的爹以缝毛皮为生，因为生意清淡，手头十分拮据。每逢掌灯节，家里总得买几支万不可少的蜡烛，去店里多少买点土豆、烙薄饼的油和一点送给孩子的礼物，可是今年双手空空，拿什么去买呀？爹想来想去，最后就把主意打到母羊兹拉特身上去了。

母羊兹拉特跟阿隆同年，足有十二岁了。在人，十二岁还小，可在羊，十二岁却已经老了。它已经挤不出多少羊奶来了。

“阿隆，你把兹拉特牵到镇上去。”第二天一早，爹对大儿子说，“路上走一天也就够了。你就将羊交给屠夫费维尔伯伯，在他家过一个夜晚。”

阿隆知道将羊牵了去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爹的话是不能违抗的。他娘马上抹起眼泪来，他的两个妹妹索性号啕大哭起来。

阿隆穿上棉外套，戴上护耳帽，再往母羊脖子上套上一根绳子，自己则带上两片面包，这是他路上吃的干粮。

一家人泪眼婆娑地跟母羊告别。当阿隆把绳子往它脖子上套时，母羊像往常一样既耐心又和善，它舔舔老主人的手，晃晃它的那撮白胡子。它信得过阿隆一家人，知道他们总是喂它，从不会伤害它。

2

走了不到半天，骤然间，天气变了。刚才还晴空万里，这阵子一块黑中透蓝的乌云出现在东方的天边。它越长越大，转眼间遮住了整个天空。冷风嗖嗖刮起来，乌鸦呱呱乱叫，在低空飞旋。

开始，阿隆以为是要下雨了，然而下的并不是雨，竟然是冰粒，落在地上沙沙直响。时间其实还早着呢，可是天暗得犹如到了黄昏。又下了一会儿，下冰粒转为下雪了。

阿隆自出生至今，从没见过雪。这场雪下得真大呀，雪花密得遮天蔽日，很快小路就被雪淹没了。风，像刀子一般直往衣服里扎。

去镇上的路又窄又弯，雪花挡住了阿隆的视线，他迷路了。

阿隆正在东张西望，他盼望有一辆顺路的大车经过，这样，他可以请求赶车的大叔捎着他们俩。但是，路上没见到一个人影子。

暴风雪越来越猛烈了，雪几乎是成团成团地往下扔。阿隆再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分不清哪里是村子，哪里是镇子，他发现，他早离开了道路在瞎闯了。风在呼啸，卷起了雪的旋涡，好像白色的小鬼在你追我赶。地面上笼罩着一片白色的雪雾。母羊站住了，“咩咩”哀叫起来。它的白胡子上挂满了冰柱子，它的角也裹上了一层冰。它似乎在求小主人：咱们别走了，回家去吧！

阿隆心里也知道，万一今天他们找不到一个暖和的藏身之处，一夜下来，他们两个会被冻死在田野里。这是一次大雪暴，转眼间，积雪已经没到了他的膝盖。他的手麻木了，已感觉不到脚趾在什么地方。只要一呼吸，他就感到憋气，他的鼻子像一块木疙瘩，他只好抓起一把雪来搓脸。母羊兹拉特的哀叫声使他心慌意乱，阿隆开始为自己和母羊祈祷起来。

3

突然，他们前面不远处出现一座小土堆一样的东西，是谁堆起了这么个大雪堆？他牵着母羊向前走去。走近了他才看清，这是一堆盖满了雪的大草堆。

这下，他俩有救了！阿隆是个农村孩子，他知道该怎么办。他使足劲儿掏挖，不多一会儿，他就为自己和母羊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窝来。他们一头钻了进去，然后在外面盖上草，堆住通道口，不让寒气和雪进来。他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窟窿，算是窗子，可以让他俩自由呼吸。

母羊一闻到草味儿就高兴起来。它躺下来，心满意足地随口嚼起草来。

阿隆呢？他的怀里就这么两片薄薄的面包，当他吞下它们后，只感到有点像老虎舔吃了一只蝴蝶一般。在漫漫大雪中长途跋涉后，他的前肚皮早和后肚皮贴在一处了。而这么一点面包压根儿就充不了饥。他看着母羊，发现它的乳房鼓鼓的。他就挨着它躺下来，摆好位置，张开嘴，让自己的嘴正好接着母羊红红的奶头。然后，他用手轻轻地挤奶，奶汁冲出来，射进他的嘴里，又稠又甜。母羊兹拉特很不习惯人家这样挤奶，但它并不抗拒，只是和善地任凭阿隆吃个饱。

透过小窗洞，阿隆看到，这是一场空前的大雪灾。风暴遮住了太阳，天空完全黑了。幸好草堆里挺温暖，阿隆蜷缩着身子，挨着羊，身子这才暖和过来。

“兹拉特，咱们是遇上大风雪了。”阿隆搂着母羊，跟它讲起话来。

“咩——”母羊回答。

“要是没有找到这一大堆草，咱俩这会儿已没命了。”阿隆又说。

“咩——”

“雪再不停，咱们很可能要在这儿待上几天呢。”阿隆担心地说。

“咩——”兹拉特就会这么一句。

阿隆困了。他用干草束扎了一个枕头，把脑袋在上面一搁，就打起盹儿来。母羊也睡着了。

4

第二天，当阿隆睁开眼睛的时候，己搞不清这到底是夜晚还是早晨，雪将他们的“小窗”封得严严实实的。他想把它打通，可是他的胳膊太短，够不到头。幸好他随身带着一根棍子，可以用它戳出个透气洞来。外边黑沉沉的，雪还在下，风还在吼。风声时粗时细，活像魔鬼在笑。当然，他们两个就只好待在这儿等天晴了。还好，母羊有的是草，阿隆呢，有的是羊奶，他们不愁吃的。

整整三天，雪一直不停地在下。原来阿隆就挺爱母羊兹拉特，这三天里，他对它的爱更加深了。它用奶喂他，用身子温暖他，它还耐着性子，听他讲了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当他抚摸它时，它就舔舔他的手和脸来回报他，然后“咩——”一声。

一直到第三天的夜里，雪才停了下來。天空晴朗了，月亮照耀着，在雪地上撒下了银色的网。第四天的清晨，阿隆听到了雪橇的铃声。原来，草堆离大路不远。

“大叔！大叔！”阿隆叫住了赶雪橇的农民，问清了回家的路。

他再也不上镇里去了，那个什么屠夫伯伯，去他的，他就是死也不与母羊兹拉特分开了。这个主意他是在草堆里的第一天就拿定了的。

就在这四天中，阿隆的一家人和他的邻居，四处出动，寻找阿隆。阿隆的娘和妹妹还为此哭了好几场。他的爹愁得一声儿不吭，连饭也吃不下。当人们告诉他们，阿隆牵着母羊从大路上回来时，全家人高兴到了极点。

阿隆将他和羊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家里人，说他能够活下来，全靠了母羊兹拉特。两个妹妹搂着母羊直亲，还为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胡萝卜片和土豆皮。

从此，家里人谁也不再提起卖掉兹拉特的事。

（孙子淇摘自西苑出版社《动物有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