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权
春香想做一回大,想了十几年了。
你就是想二十年也是白搭!娘一句话就把春香的心思给堵死了。
凭什么啊,春香嘴巴嘟着,觉得娘都不是自己亲娘了。就凭黑王寨有这一句老话,娘说,你晓得么?
春香自然晓得,那老话是这么说的,闺女越做越小,媳妇越做越大。
春香就想看看,嫂子是怎么把媳妇越做越大的。
一看就看出眉目来了,庄户人家过日子,虽说简单,可再简单也离不开衣食住行吧。
春香就是从这四样看出嫂子是如何把媳妇做大的。
先说衣裳,嫂子嫁过来时,明明是单的棉的各买了三套,都在柜里还没上身呢,可一开春,娘就从箱子底下翻出一沓钱来,冲哥说,拿着,到街上给媳妇添件像样的衣服。
嫂子添了衣服回来,娘那殷勤劲儿让春香难过了半天,又是帮嫂子扯衣摆,又是帮嫂子翻衣领,搞得嫂子像没长手似的。
春香就气鼓鼓地扯了一下自己衣摆,这一扯不要紧,她的衣服旧了,没翻好,破了纱的领子搔痒得脖子很难受,春香就叫了一声,娘,纱头挠我脖子了,你给我弄一下。
娘没给弄,娘给了她一句话,你自己没长手啊!春香被这话砸得泪花四溅,她是想叫娘看看,自己衣领破了,该买一件像样衣裳的人是自己,怎么说春香也十六七了,知道讲脸面了。
衣服毕竟不是天天买,春香在这方面做小的感觉还好点,可一日三餐的饭让春香天天没吃肚子就饱了。
每次饭菜上了桌,嫂子还和哥在屋里磨蹭着,非得三请四邀才入席。又不是坐红席,非得八个人满座才动筷子?有一次春香饿不过,见嫂子还没出来的意思,就端了碗,刚凑到嘴边,啪,手上挨了娘一筷子,饿死鬼跟着啊!你嫂子没来不晓得?娘一吼把春香的馋虫给吼回去了,春香那顿碗没扒三口就放下了,嫂子倒吃得很欢实,娘把一盘好菜差不多全扣在了嫂子碗里。
吃上将就点,春香也忍了,酒肉穿肠过嘛,只要能长身体就行。住就是天壤之别了,嫂子住的房屋挂了窗帘,贴了窗花,门里喜庆得不行,出门进门都锁着,皇帝后宫也没这么讲究吧。
春香的房里,除了床和一个梳妆台,连个衣柜都没有,本该放衣柜的地方放了一个杂物柜。春香看电视上说女孩子闺房如何如何,说得自己没了一点自信,天底下像她这样的闺房大概就独此一个。
说完衣食住该说行了。
嫂子是动不得步的主儿,一拿脚,哥哥总是像跟屁虫一样粘着,那么大的人还怕丢了不成?春香很是不屑,下地锄草间个苗吧,一垄没上头,娘就抢了嫂子的锄头说,歇着歇着,别累坏了!
锄个地就能累坏人?春香不懂,那人是纸糊的还是灯草做的?
这嫂子还真是越做越大,有一回吧,哥嫂两个人赶集回来,哥只冲娘说了一句话,娘差不多是扑上前去扶住嫂子,口中一迭声地说,我的娇,我的娇,小心点,别摔了,别扭了!
天啦,那么平的地会摔跤,瞎子啊!当时春香恶狠狠地撇下他们去了里屋。娘还真就瞎子样了,一点没看见春香的脸色。打那以后,嫂子的脚步一下子变得更金贵了,地不下了,门不串了,动不动就端了腰在屋里吃零食,吃出一嘴的香来。
好多零食春香都没见过呢!
这闺女做得也太小了,小得连娘的眼角余光都不扫一下。
春香就盼着快长大,大了,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的,多好!在小侄子呱呱落地后一年,春香满二十了。
满了二十的春香发现,娘看自己的眼神开始复杂起来,天天踮着脚在门口望,盼什么人来又怕什么人来似的。
该来的总要来的,是提亲的人。
春香是随提亲的人一起见的男方,见小伙子感觉尚可,就点了头。点头回来,娘围着春香絮叨了半天,问小伙子高不高,壮不壮,模样精明不精明。问到最后,春香烦了,就冲娘使了性子,说你烦不烦,不就一个男人么,重三遍四地问,一句话,比你儿子强,行了吧?
要搁以前,春香这么使性子,娘准得发脾气骂几句,但今天,娘不仅没发脾气,还笑模笑样地冲爹说,愣怔啥,还不杀鸡!
鸡杀了,也炖熟了,哥嫂还没回来,娘把饭菜端上桌,隔着门帘喊春香,出来吃饭啊,春香!
春香懒洋洋地,说嫂子不是没回来吗?
娘说,不等她了,你先吃吧。
春香心说娘今天是怎么了,做事尽颠来倒去的。
一脸疑惑的春香上了桌,娘已将鸡大腿夹了放在自己碗面上,春香说娘你糊涂了,这鸡大腿是归嫂子吃的。
娘一跺筷子,叫你吃你就吃,哪这么多废话。
春香说我是做闺女的,哪好和嫂子争吃的!娘你说过的,闺女越做越小的。
娘忽然就抹起了眼泪,娘说,傻闺女,在娘心里,你永远是最大的啊。
春香没觉得自己做大过一回,就说,娘我咋觉得你把嫂子看得比我大呢。
娘摇了搖头,说嫂子跟你不一样啊,嫂子是离了娘的人,你呢,好歹在娘眼皮底下晃着。
这话让春香愈发糊涂了,自己这会也在娘眼皮底下晃着啊,咋就一下子全装娘眼睛里了?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天池》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