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赵新

“那天到沟里村下乡，看见乡亲们凑在一起吃饭，我就随便问了几句，你们却洋洋洒洒递上两份报告来，有这个必要吗？”

沟里村不在沟里在山上。

沟里村有一大奇观：男人们吃饭不是坐在家里吃而是把饭碗端到街面上，成群搭伙一块吃，饭食色彩缤纷，阵势热火朝天。县长周禄到沟里村下乡，见到这一壮观的景象，感到十分新奇。周县长问沟里乡的党委书记王鹏：“乡亲们为什么集合在一起吃饭？这有什么说头，这有什么好处？”

王鹏被问住了，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王鹏很机灵。王鹏让乡长李瑞回答周县长提出的问题。

李瑞也回答不出这个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他从来也没有考虑过的问题，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用手抓了抓头皮。

周县长走了以后，王鹏书记感到问题很严重。王鹏说：“李乡长，情况不妙啊，在县长面前咱们连一个群众吃饭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咱们还想吃饭吗？县长会不会生气？县长生了气那还了得！”

李瑞乡长说：“王书记，周县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问的问题很生僻，咱们俩都没这个准备！”

王鹏批评李瑞：“李乡长，你回答不出周县长的问题也就算了，你还笑，你是笑县长荒唐，还是笑县长幼稚？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王鹏这样一说，李瑞立刻慌了。李瑞给王鹏拱拱拳头：“王书记，你不能这样分析问题看待问题，周县长当时把我问蒙了，我就很惭愧地笑了笑，表示自己真诚的歉意——周县长本来问的是你，你为什么把我推出来，让我回答问题？”

王鹏笑了：“姜是老的辣，你经验丰富嘛，我把机会让给你，一片好心好意！”

已然到了傍晚，王鹏也不下班，李瑞也不下班；王鹏也不去食堂吃饭，李瑞也不去食堂吃饭。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一副若有所思意犹未尽的样子。

王鹏点了一颗烟：“李乡长你想想，在谈到沟里村的乡亲们为什么聚在一起吃饭时，周县长是不是问了我们这样一句话，‘这有什么好处？”

李瑞频频点头：“是啊是啊。这是周县长问话的核心和重点，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非常清楚。”

王鹏说：“那么周县长问咱们这句话时，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是笑着还是严肃着；他是赞赏的口气，还是批评的口气？”

李瑞说：“对不起，这一点我没有注意，我记不清楚县长是什么表情，是什么口气。也许他是笑着，也许他是严肃着……”

王鹏想，李瑞你狡猾！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周县长问这句话时，表情是灿烂的，口气是赞赏的，态度是肯定的，是需要我们总结经验、作出正面回答的。

李瑞想，王书记，这个问题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告诉你！周县长那句话是反问，是正话反说，他说“这有什么好处”实际是说这样没有好处，是让我们总结教训，改正错误！

两天以后，周县长收到了沟里乡的两份报告，一份是王鹏的，一份是李瑞的。

王鹏的报告写道：尊敬的周县长，关于沟里村的乡亲们聚在一起吃饭的事情，我做了深入的调查和认真的分析研究，我以为值得提倡和推广，因为它有十大好处。第一，这样显得大家友爱亲和，时时刻刻团结在一起，紧紧地攥成一个拳头，可以移山倒海，无往不胜；第二，饭场是一个交流信息的平台，大家一边吃一边说，听听村里和山外的新闻，开阔眼界，壮阔胸怀，住在沟里，了解世界；第三，足以显示谁家的媳妇手艺好，能够把男人碗里的饭菜整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从而可以评选模范媳妇，树立互敬互爱的榜样；第四……

周县长看笑了。周县长想，这个王鹏是个“才”，能把事情夸得花好月圆！

李瑞的报告写道：尊敬的周县长，关于沟里村的乡亲们聚在一起吃饭的事情，我做了深入的调查和认真的分析研究，我以为不宜提倡和推广，因为它有十大弊端。第一，把饭端到街面上吃，吃着吃着饭就凉了（尤其是冬天），这样容易生病，影响健康；第二，把饭端到街面上吃，多了热闹嘈杂，少了天伦之乐；多了你呼我喊，少了夫妻之爱、父子之爱、母子之爱；第三，饭场紧临公路，来往车辆风驰电掣，沙尘飞扬，吃得满嘴是土；第四……

周县长又看笑了。周县长想，这个李瑞也是“才”，能把事情批得一无是处！

周县长把王鹏和李瑞叫到他的办公室，态度非常严肃。

周县长说：“你们两个坐下，我必须面对面地和你们谈一次话。”

周县长说：“那天到沟里村下乡，看见乡亲们凑在一起吃饭，我就随便问了几句，你们却洋洋洒洒递上两份报告来，有这个必要吗？以后我还敢说话吗？”

周县长说：“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让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心计，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们‘时时刻刻团结在一起，紧紧地攥成一個拳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