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聿温
1966年底,尚保留中央政治局委员职务、担任西南局三线建设委员会第三副主任刚刚一年的彭德怀落入红卫兵之手,成了红卫兵的“战利品”。经过一番波折,彭德怀被手持“尚方宝剑”的红卫兵弄上火车,从成都押回北京,从此身陷囹圄,直到被迫害致死。
毛泽东说:“也许真理在你那边。”
彭德怀自1959年庐山会议上被打成“反党集团的头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罢官后,一直赋闲在北京西北郊挂甲屯吴家花园。日子怎么打发?他作为中央党校的特别学员,参加政治学习。1961年11月,经毛泽东批准,他回故乡湖南湘潭搞调查研究,50多天的辛苦调查后写出5份报告,上报了毛泽东和党中央。学习、调研、思考的结果,他愈加对自己在庐山会议上所持观点充满了自信,认为自己没有错,同时也认为毛泽东会消除对他的误解,弥合两人的分歧。
然而,彭德怀没有想到,在接下来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即七千人大会)上,即便庐山会议上也没有听到的“新罪名”突然出现在刘少奇的正式讲话中:“长期以来彭德怀同志在党内有一个小集团”,“同某些外国人在中国搞颠覆活动有关”。“所有人都可以平反,唯彭德怀同志不能平反。”当时毛泽东插话:“只要不是里通外国。”彭德怀没有出席这次会议,他在吴家花园看了文件后,拍案而起,连声喊道:“诬蔑,诬蔑!”随后,他开始给毛泽东和党中央写信申诉。
1962年6月中旬,彭德怀写完了一封长达8.2万字的信,即所谓《八万言书》。到了年底,彭德怀又给毛泽东并中共中央写了一封信,对加诸他头上的所谓篡军、篡改军史、收买人心、不同意军事博物馆塑毛泽东像等问题一一做了说明。但是,为他平反问题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提到议事日程。
三年之后,形势发生重大变化。1965年3月,美国出兵南越,中共中央在4月12日发出加强战备的指示,决定加速三线建设。毛泽东认为,根据国内外形势,彭德怀、黄克诚、习仲勋等人不宜留在首都,提议分配他们到外地,挂职下放。
9月11日上午,中央书记处书记彭真和中组部副部长乔明甫代表中央在人民大会堂和彭德怀谈话,通知他,中央决定派他去大三线任副总指挥。彭德怀摇摇头,表示自己犯了错误,说话没人听,对工业生产也没有经验,不愿去三线,仍希望去农村做调查。十天后,彭德怀给毛泽东写了封信,请求允许他回到农村去。毛泽东收到彭德怀的信后,决定次日同彭德怀谈话。
9月23日8点15分,彭德怀如约准时到达中南海颐年堂,毛泽东已在门口等候。握手过后,两人轻松寒暄。毛泽东说:“现在要建设大三线,准备战争,按比例西南投资最多,战略后方也特别重要,你去西南区是适当的。将来还可以带点兵去打仗,以便恢复名誉。”彭德怀还是不同意,他说:“搞工业是外行,完全无知,政治上也不好做工作。”
无论如何,谈话的气氛是和谐宽松的,两人在院子里边走边谈。彭德怀谈到在庐山会议上自己提到的三条保证:一不会自杀;二不会当反革命;三不能工作了可以回家种地,自食其力。毛泽东说:“后面两条我还记得,也许真理在你那边。”
“也许真理在你那边”,彭德怀听了猛然一震。他感动地望了毛泽东一眼,心里热乎乎的。
8点40分左右,谈话正式开始,参加者还有刘少奇、邓小平、彭真。毛泽东说:“彭德怀同志去三线也许会搞出名堂来。建立党的统一领导,成立三线建设总指挥部,李井泉为主,彭为副。还有程子华。”但彭德怀仍未接受。刘少奇、邓小平、彭真一起劝说。毛泽东斩钉截铁地说:“彭德怀同志去西南区,这是党的政策,如有人不同意,要他同我来谈。我过去反对彭德怀同志是积极的,现在要支持他也是衷心诚意的。”他转头对坐在身旁的刘少奇说:“请少奇、小平同志召集西南区有关同志开一次会,把问题讲清楚。如果有人不同意,要他来找我谈。”
谈话进行了五个半小时。彭德怀感到毛泽东的谈话是诚恳的,心情十分激动,思想情绪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回到吴家花园,他立即提笔把和毛泽东的谈话追记下来。在以后的“文革”时期写“交代材料”中,彭德怀提及这次谈话,还写道:“主席谆谆教导使我终生难忘,去西南工作亦不便再拒绝了。”
不过,彭德怀的心头也被投下新的阴影。毛泽东在送别他时,突然问了一句:“你在中南海游泳池畔对我说过要斗刘少奇同志,恐怕你是参加了‘高饶反党联盟吧?”彭德怀迷惑不解,为何又来了这样一个大转弯?后来,他在一份回忆中写道:“反反复复回忆了两天两晚,睡眠时间很少,实在记不起有这样的事情。即或说过这样的话,也不能说这就是参加了‘高饶反党联盟吧。”尽管如此,在彭德怀心目中,整个会见的和谐气氛还是压倒了临别前的这突然一问。
殊不知,突然一问其实是大有深意的。可为这突然一问做注脚的,是半个月前康生的一番话。9月7日,彭德怀、习仲勋专案委员会常委开会研究今后工作时,康生在会上讲话说:“中央最近分配这些人(彭、黄、习)的工作,我们了解有两方面:一方面更便于我们审查他们的活动,所以我们不要松气(有人插话:他们一出去,就会叫);二方面还表示希望他们转过来,转不转过来,全看他们自己。”
对此,彭德怀或许并未完全觉察到。
大将军走马上任
1965年11月30日,彭德懷抵达成都,住进永兴巷7号。这里是三线建委的院子,彭德怀办公兼宿舍的地方。与他同住的,是秘书綦魁英和警卫参谋景希珍。
到达的第二天,这位当年被毛泽东写诗盛赞的“彭大将军”内心揣着一把火,顾不得休息,立即开始了工作。他密集地听取大三线各局负责人的情况汇报,拿个小本子,对照挂图仔细记录,不时询问。12月10日,他第一次外出,到重庆参加三线建委政治工作会议。会后去了内江、自贡、威远考察调研,了解天然气和煤炭生产情况。
转过年去,1966年一二月间,彭德怀在成都锦江饭店参加完三线建委年度总结计划会后,第二次外出考察调研。这次的目的,是去渡口参观攀枝花钢铁基地建设。沿途,他视察了修建成昆铁路的现场、西昌专区、石棉县石棉矿,还特地去了红军长征时强渡大渡河的安顺场渡口和他率红军攻打过的会理县城。
4月19日,彭德怀第三次出行,视察川南煤矿。
5月25日,彭德怀准备第四次出行,经重庆、遵义到贵州看六盘水煤炭基地。谁知,第一天刚到大足,就接到三线建委要他马上返回成都的紧急通知。
5月27日,彭德怀急返成都,原来是听取于5月16日经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即“五一六通知”)的传达。彭德怀从传达中得知,中央书记处书记彭真、罗瑞卿、陆定一,候补书记杨尚昆被以“反党”的罪名撤销了职务。疾风暴雨般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三线建委传达完通知后,接着召开了座谈会。座谈会变成了对彭德怀的批判会。彭德怀诚恳地说明、检讨,三次不能过关。座谈会暂时收场后,西南局书记处决定建委成立一个批判组,写文章在内部通报彭德怀的种种“问题”。彭德怀原本就担心自己政治上有“辫子”,不便出来工作,这下就更增添了担忧。他在笔记本中写道:“这些简报在各级干部会上传播,这就把我做调查的道路堵塞了。”
彭德怀没有料到,接下来运动的发展,不但完全毁灭了他最初下大力抓三线建设的决心和计划,而且新账旧账一起算,把他从政治上、肉体上置于死地。
江青等人下令揪回彭德怀
彭德怀刚到成都那几天,由于各方面很忙,订阅的几份报纸没有顾得上看。安顿下来后,他翻阅来成都前后积压未看的报纸,正好他到成都那天(1965年11月30日)《人民日报》转载上海《文汇报》于11月10日发表的姚文元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他看着看着,盛怒难当,摔了报纸,说:“简直是胡说八道!”他思索了一会儿,对身旁工作人员说:“不管它,我们干我们的工作!”
1966年元旦刚过,围绕对《海瑞罢官》的批判,虽未指名,但越来越明显地把彭德怀作为“当代海瑞”来影射了。不久前,1965年12月21日,毛泽东在杭州对陈伯达、胡绳、田家英、艾思奇、关锋谈话说:“姚文元的文章也很好,点了名(指点了吴晗的名)”,“但是没有打中要害。要害问题是‘罢官,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1959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12月22日,毛泽东同彭真、康生、杨成武谈话时,再次谈到吴晗的《海瑞罢官》要害是“罢官”,彭德怀也是“海瑞”。彭真说:根据调查,没有发现吴晗同彭德怀有什么组织联系。次日,毛泽东约彭真谈话,说:“吴晗的问题两个月后作政治结论。”
这些,彭德怀自然并不知情。他虽然对姚文元的文章极为气愤,但对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是拥护的,并且寄希望于“文化大革命”。因为他对党内存在的官僚主义和铺张浪费现象早就深恶痛绝,认为应该通过搞“文化大革命”来防止“国变色”“党变修”。
彭德怀密切关注着“文化大革命”。他经常上街看大字报,在永兴巷院子里热情接待闯进来的红卫兵。开始是回答红卫兵的提问,给他们讲革命历史、红军长征的路线、怎样打仗等,后来是耐心解释红卫兵的责难,说他庐山会议上就是对“左”的做法有不同意见,并非反对毛主席,更非反党。他对西南局李井泉等人回避红卫兵的态度很不满,反复说:“共产党人不能怕群众,不能怕群众起来革命!”
在成都各方面秩序已很混乱的情况下,9月1日,西南局书记处两次通知彭德怀,为了保证安全,让他离开成都到大足县躲一躲,彭德怀都拒绝了。9月初至20日,他还在成都参加了三线建设委员会召开的基本建设工作会议。
彭德怀对“文化大革命”和庐山会议的态度,引起了西南局的不满。西南局一开始就对彭德怀看得很紧,“文化大革命”中把他的一举一动不断向中央汇报。据戚本禹回忆:“我接到了一个西南局写来的报告,就两张纸,很简单。上面说彭德怀现在在四川很自在,到处去看大字报,并对自己的问题进行翻案。当他看到批判刘少奇反对毛主席的大字报的时候,他就笑。说,你们现在才知道反刘少奇啊,我早在1959年就反对他了,你们还斗我呢。于是,我就和关锋一起写了一个报告,说彭德怀的翻案活动应该引起我们的警惕。”
12月4日,彭德怀起草了致毛泽东的信:“我到西南区工作已经过了一年。在京临行前,承约谈数小时,给予很多教益,并嘱常写信给您。愧无工作成绩,致未提笔。今值您七十三年寿辰不远之际,谨祝您健康!乘此,对西南区建设的某些看法和体会奉告如下。”信中汇报了在西南三线视察、参加会议的情况,并表示:“西南局和三线建委对我很不信任,怕我扩大个人影响。既然如此,请求去参加农业生产。”
12月中旬,江青、康生、陈伯达决定:把“海瑞”彭德怀揪回北京予以批判。用江青的话说: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彭德怀却在那里幸灾乐祸,优哉游哉的。听说他在四川经常上街看大字报,与人谈话,很逍遥自在嘛!应该把他抓回来,要他交代问题,接受群众批判!
地院东方红揪彭一波三折
将彭德怀揪回北京,由中央文革炙手可热的戚本禹于12月14日下达命令给了北京地质学院(以下简称“北地”)东方红一号头头朱成昭。17日上午,朱成昭打电话给远在重庆串联的北地东方红二号头头王大宾,要他带人落实揪彭任务。
朱成昭的电话没有直接找到王大宾,而是由北地东方红驻渝联络站转告的。朱成昭叫王大宾马上赶到成都,负责集合北地东方红在四川串联的同学,完成党中央、中央文革交给的这一重要任务。
12月18日7点,王大宾带人从重庆坐火车到达成都后,才知道朱成昭为了完成揪彭任务,已经调集北地东方红到四川串联的红卫兵同学100多人到了成都,并且已经由本组织的王大来等人先期和彭德怀接触过了。由于王大来等人揪彭不力,朱成昭才让王大宾赶來成都亲办。
王大宾立即听取王大来等人的情况汇报,眼下的情况令王大宾既感惊讶,又觉头疼。
成都那么大,王大来他们又不认识彭德怀,是怎么找到的呢?他们安排两名红卫兵郑文卿、张华清在地质局找到彭德怀的照片后,根据彭德怀现在是三线建委副主任的线索,先找到了三线建委的办公地,然后在大门外守候。守了一天,直到天黑,看见一老一少从三线建委大院走出来。他们与手中彭德怀的照片一对照,感觉年老的有点像彭德怀,于是赶紧跟过去。这一老一少一路走,一路看大字报,捡传单,还向发传单的人要传单。因为天黑看不清面孔,他们跟得很近,听到了老者的咳嗽声,由此判断老者感冒了,可能会到前面的药店买药。于是,他们先一步进了前面的药店。果然,不久,一老一少就进了药店买感冒药。郑文卿在灯光下较清楚地看出了咳嗽的老者就是彭德怀。他还不放心,又主动上前询问:“您是不是彭老总呀?”彭德怀点头:“是的,我是彭德怀。”
彭德怀找到了,他的情况,比如立场、观点、政治态度又怎么样呢?找到彭德怀的当晚,王大来等人就到彭德怀的住处和他进行了一番交谈。彭德怀很高兴和地院红卫兵交谈,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有什么说什么,其豪爽、直率的性格,一下子感染了王大来等人。12月15日晚和16日上午、下午,他们连谈三次,做了50多页记录。王大来等人讨论后得出的意见是:彭德怀现在是拥护毛主席,拥护“文化大革命”,支持批判刘少奇的,建议现在不应该再揪斗彭德怀。
12月16日晚,王大来把他们的意见打电话汇报给了朱成昭。朱成昭在电话中批评王大来:“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中央叫抓,你就去抓。我看你们右倾。”王大来坚持己见,朱成昭就说:“这事你不要管了。我通知王大宾马上到成都来负责这个任务。”
王大宾认真阅看了王大来他们和彭德怀三次谈话的记录,对彭德怀的遭遇产生了同情,认为王大来等人关于不揪斗彭德怀的意见有道理。但考虑到揪彭事关重大,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见一见彭德怀。12月18日下午,王大宾在王大来、郑文卿等人的陪同下,到永兴巷7号拜访了彭德怀。他们一口气谈了两个多小时,话很投机。于是,王大宾决定支持王大来等人的意见。
当晚,王大宾电话向朱成昭汇报说:“王大来的意见是对的,彭德怀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比我们还深刻。彭德怀来三线工作是毛主席安排的。到三线工作一年,作风朴素,平易近人,严格要求自己,工作得很好,令人敬佩。对文化大革命,彭德怀坚决支持拥护,支持红卫兵的革命行动。过去问题,庐山会议已经解决,现在又没有发现什么新的问题。对彭德怀搞过头的事,我相信刘少奇等人有责任。文革运动刘少奇对推行资产阶级路线应负主要责任。这时揪斗彭德怀会转移我们斗争的大方向。我们应该将我们这个意见向毛主席、党中央,向中央文革汇报,请他们考虑后再做决定。”朱成昭不同意王大宾的意见,但在王大宾的坚持下,还是同意成都方面次日派王大来、郑文卿两人带上材料回京当面汇报。
对中央文革的命令小心谨慎的朱成昭怕成都来的两人说话冲,便另外派了北地东方红总部的作战部部长杨雨中去向中央文革汇报。结果,遭到戚本禹训斥。戚本禹对杨雨中递上的与彭德怀谈话的材料看也没看,说:“你们立场动摇!你们上了彭德怀的当了!”然后断然下令:“你们赶紧再派人去成都,将彭德怀揪回北京!”江青也批评朱成昭说:“你这也能那也能,一个反党分子彭德怀都揪不回北京。”
于是,朱成昭决定派北地东方红作战部副部长胡乐成作为“特使”,立即赶赴成都,督办揪彭。
为揪彭两派红卫兵争功
胡乐成是手持“尚方宝剑”赶赴成都的,他带来周恩来的三点指示:“一、北地东方红要和成都军区一起,安全地把彭德怀护送回去;二、为确保安全,只能坐火车,不能乘飞机,火车途中,随时向中央报告;三、不允许在成都开会批判彭德怀。此事要秘密进行安排,不声张。”
12月22日11点,胡乐成到了成都的地院联络站。传达了中央关于揪彭的指示后,他们立即分头行动,到成都军区联系派干部安全护送,到成都铁路局联系进京专列。下午4点左右,一切准备停当。具体安排是:乘坐次日早上8点多成都开往北京的特快,加挂三节车厢,一节软卧车厢由彭德怀及随行人员乘坐,两节硬卧车厢由北地东方红100多名红卫兵乘坐。
第二天一早,王大宾、胡乐成等人到永兴巷7号去接人时,彭德怀不见了!一问秘书綦魁英,才知道凌晨3点左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北京航空学院红旗战斗队的红卫兵翻墙进来,声称奉中央命令,强行把彭德怀抓走了!
原来,戚本禹见地院东方红对揪彭不积极,便又把任务下达给了另一个造反派组织——北京航空学院红旗战斗队。他对北航红旗的一号头头韩爱晶说:如果他们(指北地东方红)不肯把彭德怀揪回来,就由你们来办!韩爱晶一口答应。
北地东方红和北航红旗虽然在京齐名,但在成都地区,他们观点对立,分别支持不同的群众组织。就这样,围绕完成中央文革的揪彭命令,两派红卫兵陷入了一番争斗。
彭德怀被抓到哪里去了呢?北地东方红第一步追到北航红旗驻蓉联络站要人。一开始,北航红旗不承认是他们抓走了彭德怀,后来不得不承认了,但又不告诉把彭德怀藏到什么地方了。两派都声称奉中央文革命令揪彭回京,都想立头功。
两派红卫兵开始了艰苦谈判。北地东方红说,我们有周总理三点指示,而且联系好了成都军区和铁路专列,你们应当把彭德怀交给我们。北航红旗说,我们有韩爱晶亲自下达的命令,韩爱晶听戚本禹的,我们听韩爱晶的。北地东方红退了一步,说你们先抓了彭德怀,我们同意以你们为主,我们两家共同对彭德怀的安全负责,共同揪他回京。但北航红旗就是不松口,说得请示韩爱晶。谈判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双方互不相让,形成僵局。
就在北地东方红王大宾、胡乐成等人和北航红旗谈判的时候,北地东方红的另一部分同学,通过其他途径,找到了被北航红旗藏在成都地质学院一间教室里的彭德怀。当时,陪同彭德怀的,只有他的警卫参谋景希珍。北地东方红的人对彭德怀说:“彭总,我们是北京地质學院东方红公社的红卫兵,接到中央文革的指示,要我们护送你回北京。”彭德怀认识他们,爽快地说:“去哪儿都行。”说着,他提起随身带的一个旅行包就走。就这样,趁北航红旗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北地东方红立即带彭德怀上了一辆小轿车,在两辆宣传车的掩护下,驶出成都地质学院。汽车又故意在成都大街上绕行几圈,才驶进了四川省地质局。他们将彭德怀安排进局长办公室住下,立即封锁了办公大楼进出的全部通道,防止北航红旗来抢人。随后,他们又通报了成都军区,军区马上派了一个排的解放军过来加强保卫警戒。
历经这样一番波折,12月23日8点多去北京的列车已经误点,只好另外申请专列了。经成都铁路局请示铁道部,最快也只能安排在25日,在成都至北京的34次普快的车尾,为彭德怀加挂一节软卧车厢,另外加挂两节硬卧车厢,坐北地东方红护送的100多名学生。
两派争功,跌宕起伏,最后彭德怀还是落入北地東方红之手。王大宾将彭德怀送上专列后,走下车厢,准备回宜宾老家看望已五年没见面的母亲。担任护送任务的成都军区干部谷正岭立即跟下去,严肃地要求王大宾和他一起护送彭德怀回京,因为他指挥不了红卫兵。王大宾想了想,又回到了车上。
12月25日晚,34次列车从成都开出。软卧车厢里和彭德怀一起的,除了秘书綦魁英、警卫参谋景希珍,还有成都军区干部谷正岭和所带的人,其中有两个通信兵,以便随时与周恩来联系。王大宾指挥同学们关闭了列车前面车厢与后面加挂的三节车厢连接的车门,以防前面的乘客进入。沿途停靠站,同学们协助列车员把着车门,只让自己人上下车打水、买吃的,不让其他乘客上这三节车厢。为满足同学们的好奇心,统一安排,每次过来四五个人,和彭德怀见面交谈十分钟。还安排了一些宣传队的同学,过来给彭德怀唱歌,表演小节目,以排遣旅途的孤寂,献上一丝温暖和慰藉。
总之,火车上两天两晚的时间,红卫兵对彭德怀是尊敬和友好的。后来,景希珍《在彭总身边》一书中写道:“路上还好。不少红卫兵对彭总颇为友好,只要列车一停,他们中间有的人就捧着他们从月台上买的东西给他送来,有时是油饼,有时又是别的糕点。他们在人堆里挤着,喊着:‘递过去,递过去!给老头子递过去!”
彭德怀被揪回京后惨遭批斗
12月27日下午5点左右,彭德怀乘坐的34次列车抵达北京站。北京卫戍区副司令员李钟奇拿出一个印有卫戍区字样的大信封,上面写着王大宾同志收。王大宾打开一看,是卫戍区转达的周恩来给卫戍区的指示:“奉总理指示,把反党分子彭德怀交卫戍区副司令员李钟奇同志。”
北地东方红的一号头头朱成昭带人赶了过来,要把彭德怀带回地质学院,卫戍区不允。一方说要执行周总理指示,另一方说要执行中央文革指示,为此双方争执起来。于是,李钟奇向上请示汇报,朱成昭也给戚本禹打电话。不久,戚本禹赶到现场,在戚本禹指令下,朱成昭把彭德怀接到了地院。但四个小时后,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傅崇碧、公安部副部长于桑和李钟奇就带人来到地院,再次传达周恩来的指示,将彭德怀带到了卫戍区。周恩来同时还指示,可安排北航红旗、北地东方红各自派人与卫戍区的战士共同看管彭德怀。从此,囚禁中的彭德怀,没完没了地被提审和写交代材料。
1967年7月19日下午,经中央文革批准,北航与地院红卫兵小会批斗彭德怀。批斗的主要问题是:一、为什么庐山会议上要反对毛主席?二、为什么要发动百团大战?三、为什么搞大国沙文主义?韩爱晶对彭德怀的回答非常不满,带头对彭德怀拳打脚踢。会后,彭德怀被打得胸部疼痛,呼吸困难,痰吐不出来,躺到床上不能动弹。
四天之后,267医院对彭德怀的内伤做出X光检查报告:一、右第五肋骨中段骨折;二、右第十肋骨末端可疑不全骨折;三、右胸角内少量积液(血);四、左肺下叶部分不张;五、胸腰椎老年性增生性脊椎炎。
又过了三天,根据中央文革指示,北航与地院联合召开批斗彭德怀大会。10万人批斗大会在北航大操场召开,拉来张闻天等人陪斗。会后,突然宣布对彭德怀、张闻天游街。上卡车时彭德怀再次遭到毒打,这次打得比上次还要厉害。晚上回来躺下,彭德怀自言自语地说:“这怎么得了啊!今天打得太严重了,扭得手痛,都木了。上次打的那骨头也都痛了。”“打!把我打死算了。他们拿棍子打我,把我背上打坏了……”
此后,彭德怀又多次遭到批斗和毒打。在9月1日下午的批斗会上,甚至发生了少将打元帅耳光的事情——北京卫戍区一名副司令员动手打了彭德怀的脸。
1974年11月29日,身患直肠癌已经扩散的彭德怀,被迫害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