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博+冯杰+周渝
1936年是人类历史上极不平静的一年:2月26日,日本皇道派军人在东京发动“二二六兵变”;3月7日,德军违反《凡尔赛条约》,进驻莱茵兰;7月17日,以佛朗哥为首的西班牙保守派军官发动叛乱,西班牙内战爆发;10月25日,德国和意大利签订《柏林协定》,一个月后又与日本签署“日德防共协定”,轴心已形成,世界到处充满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气息。12月12日,这股动荡之气传到中国——西安兵变,国民政府首脑蒋介石身陷古城。事变消息一出,举世瞩目。
经过各方奔走努力,西安事变最终以理性的方式走向和解。12月25日,张学良护送蒋介石、宋美龄飞离西安,临上飞机前,蒋对张说:“你还是留下吧,你去后东北军无人统帅,再说这时候去南京你也诸多不便。”张学良坚持“好汉做事好汉当”,年轻、爱国、冲动的“少帅”从此遭到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软禁。26日,西安绥靖公署设晚宴欢送南京要员,枪伤初愈的钱大钧笑着说:“朝为阶下囚,夕作座上客。”
以事变化解为契机,中国不仅避免了一场新的“中原大战”,反而让国内各势力在抗日的旗帜下统一起来。由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也一改过去“攘外必先安内”之政策,开启第二次国共合作。对苏联而言,它在远东最大的隐患日本将要面对一个空前团结的中国,大大地减轻了来自东面的压力,使其能够将主要精力用来应付西方的纳粹德国。日本期待的中国内乱并没有出现,国民党联共抗日的政策无疑提高了日本对华分化和蚕食的难度。1937年初,日本陆軍内部兴起“中国再认识论”,陆军参谋本部根据对派遣在中国武官报告的分析,不得不承认中国已逐渐摆脱了“军阀混战时代”。同年3月,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在关于中国时局的报告中进一步指出,“多年敌对的国共两党进行了合作,此时的国民政府实际上已统一了民气向上的中国,正在进行抗日准备”。
张、杨如何走到一起
文/胡 博
1936年12月12日,张学良、杨虎城联合发动西安事变,他们派兵扣押了正在西安视察的蒋介石,以兵谏的形式迫使蒋介石放弃“先安内后攘外”的国策,改而联合国内一切力量共同抵御外辱,收复失地。这次事变,在中国近代史上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那么“张杨联合”是如何诞生的呢?
东北军如丧家之犬
1931年12月15日,刚被国民政府任命为北平绥靖公署主任的张学良却无一丝喜悦之情,就在3个月前,日军在沈阳突然发动事变。就在张学良一面下令“不抵抗”,一面期待国民政府要求国联解决问题的时候,日军迅速扩大“战果”,使得东北三省不仅没有重新回归中华民国的版图,反而发展出一个“满洲帝国”。
遥想3年前的1928年12月31日就职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时,张学良管辖着辽宁、吉林、黑龙江、热河四省,拥兵22万,其中野战军有28个步兵旅、8个骑兵旅、3个炮兵旅、7个省防旅,1个海军舰队,5个航空队。与此同时,张学良还拥有独立的军工、军需生产基地。到1930年6月21日,张学良被国民政府任命为陆海空军副司令。同年9月,东北军入关声援蒋介石,使反蒋军迅速瓦解。这一举措,不仅把张学良捧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使他的管辖范围扩大到了华北地区。
可仅仅过了一年,张学良就因为根据地的大部丢失,被免去陆海空军副司令等职,屈就于只能管辖平津两市河北一省的北平绥靖公署主任。他所掌管的兵力,也从当年的22万,迅速下降到15万,直接损失8个步兵旅、1个骑兵旅、7个省防旅。此外,军工和军需生产基地全部丢失,这使东北军原本能够独立维持的补给体系完全丧失,不得不改为依靠南京方面所提供的限额补给来维持部队需要。雪上加霜的是,“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内部开始分裂,一批本就不服张学良的老将纷纷打着“保境”或“自治”的旗号脱离其指挥,改投伪满洲国。
此时的张学良被迫从全国性军事长官降为地方性军事长官,他逐渐丧失了对山西、绥远、察哈尔三省的控制。对此,张学良曾痛心疾首地表示:“我们不能不承认我们过去不抵抗的错误,我们不能再蹈过去的覆辙。我们马上要抗战,容忍就等于引颈就戮。”尽管东北军大部分官兵“打回东北、收复失地”的口号声一天高过一天,但在国民政府“先安内后攘外”的国策下,返回东北遥遥无期。
“须委员长亲自下令”
1932年1月,“一·二八事变”爆发,蒋介石与汪精卫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作为行政院院长的汪精卫为取得兵权以便同蒋介石分庭抗礼,竟直接致电张学良,要求他“整理华北政务,出兵东北”。通过东北军以往对日作战的失败教训,张学良深知其所属部队根本不是日军的对手,希望能以全国之力对日作战。因此,张学良对汪精卫的回复是“须委员长亲自下令”。
张学良的表现,使蒋介石认为其可以继续操控东北军为己所用。《淞沪停战协定》签订后,华北尤其是平津冀察地区再次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因此,蒋介石决定再次将张学良推上前台,提高他的军事和政治地位,将北平绥靖公署扩编改组为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并以国民政府的名义于8月16日正式宣布张学良为副委员长,代行委员长职权,负责华北地区军政事宜。
不再对国联抱有希望的张学良开始在新职权内利用有限资源整训东北军,调整干部,希望能够一改“九一八事变”期间东北军无力抵抗日军的局面。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限制老派将领的实力(如汤玉麟),择优提拔嫡系军官(如王以哲、何柱国),扩大拥张将领的权力(如于学忠)。
然而日方根本不给张学良这个机会。就在张学良就职仅3个半月后,日军于1933年1月在热河挑起“榆关事变”。2月18日,张学良联名华北高级将领26人发出通电,指出“九一八事变”所造成的惨痛教训,告诫国人必须放弃不抵抗政策和依赖国联政策,继而又强调必须采取“武力自卫,舍身奋图,以为救亡图存之计”。这是张学良第一次正式公开对外提出“抵抗”之意。
华北地区军政最高负责人既然已经公开表明立场,这就标志着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即将爆发。此时的东北军计有6个军、25个师、4个独立旅、3个炮兵旅,实力不俗。然而拥有如此实力的东北军却在高呼着“打回东北”的口号中再次被日军击溃,尤其是热河守备不战而退,使装备精良的东北军名声一再下跌。
张学良本想通过热河抗战改变自己在国人心目中的负面形象,不想反使自己丢了更大的脸,各界要求张氏引咎辞职的呼声越来越高,甚者还要求对其进行军法审判,“杀张以谢国人”。《申报》曾经毫不客气地将热河一战形容为“日军之行军演习”,《益世报》则痛言“中国人不只是武力打了个大败仗,全国四万万人在精神上亦打了个大败仗。中国人不只失去领土,中国人实在抛了脸面,失去人格”。
东北军的逆袭
东北军一败再败,张学良在舆论的压力下被迫向国民政府致电请求辞职。张学良的离开,虽然一度使东北军失去了最高首领,但或许正是他的离开激励起东北军官兵的作战意志。原本在古北口毫无斗志的东北军第67军所属的两个师竟在3月7日至9日这三天里顽强阻击日军第8师团第16旅团主力,至10日在伤亡惨重的情况下将防务移交给了北上增援的中央军第17军。
何应钦接手指挥后,对东北军不抱任何希望。他将古北口交给中央军第17军、将喜峰口交给西北军第29军、将冷口交给晋绥军第32军防守。东北军主力则分别驻守北平、天津、塘沽等地,仅留第67军在古北口策应,留第53军在冷口策应,留第57军防守滦东。在此期间,位于前线的东北军表现出色,如第53军第116师在界岭口发起反攻,一度收复该地。第67军第107师夜袭建昌营,缴获日军机要文件。又如第57军骑兵第3师在海阳镇三进三出,第57军主力则在滦河两岸阻击达2个月之久,一度收复滦东,给日军以沉重打击。长城抗战结束后,国民政府为参战各部有功官兵颁发青天白日勋章,东北军计有24人获此勋章。
张学良辞职后,先后游历意大利、瑞士、德国、法国、英国、丹麦、瑞典等国,直至1934年1月回国。在此期间,中日两国已于1933年5月31日签订《塘沽协定》,长城抗战也于此时宣告结束。至于曾经参战过的东北军,则根据北平军分会的命令分别驻防在天津、保定、石家庄、高邑等地休整。
这一时期的东北军虽然群龙无首,但上至军长下至士兵,都期待着张学良早日归来,重新带领他们打回东北。因此,在清除了影响军队统一的老派将领如汤玉麟等人之后,东北军内部反较“九一八事变”前要团结得多。
因为张学良的离去,蒋介石有意吞并这股武装力量,但是当他对红军中央苏区发动第五次“围剿”并抽调东北军第112师和骑兵第2师南下参战时,却遭到了两师师长张廷枢和黄显声的拒绝。蒋介石明白,撤掉张、黄两师长职务容易,但要使整个东北军听话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考虑再三,蒋介石决定重新启用张学良,利用张学良将东北军投入到“围剿”红军的战争中,以达到消灭红军,进而削弱东北军直至完全吞并的目的。
入陕“剿匪”屡遭打击
1933年12月18日,蒋介石电召张学良回国,张学良也不推辞,借此机会重掌兵权,于1934年3月1日在位于武昌的豫鄂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部宣誓就职副司令一职(总司令由蒋介石兼任),并代行总司令职权。1935年3月1日,豫鄂皖“剿总”又奉命改组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驻武昌行营,张学良改任行营主任。
张学良在就职时就声言要“在蒋总司令计划指导下努力工作”,以表明自己拥蒋反共的立场。为此,他从华北地区抽调第57军和第67军南下与红军作战,第51军、第53军和第63军仍驻华北原防。不想与红军作战的部队因过于轻敌,屡遭仅有3000人的红军第25军打击。1934年4月19日,第57军109师所属2个营在光山县境执行搜索任务时,遭到红军伏击,经过一个小时的战斗,第109师伤亡200余人,被红军俘虏52人。7月17日,第115师又在长岗岭遭到红军重创,该师被俘官兵达3700多人,师长姚东藩被撤职查办。
第115师的惨败,使东北军的士气遭到严重打击。全军上下弥漫着消极情绪,他们甚至对与红军作战到底是不是正确产生了怀疑。“为什么总要打内战,不一致对外收复失地呢?”
直到红军第25军于1934年12月转移至陕南,东北军的军心才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对此,张学良算是完成了蒋介石交付的“剿匪”任务,代价是折损了一个整师,全军上下则对未来的前途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就连张学良自己也对是否要继续内战而感到犹豫。就在东北军以为完成“剿匪”任务后,蒋介石又命令张学良抽调部队追击红25军入陕,时任武昌行营主任的张学良命令第67军执行这一任务。
为了督促东北军能够全力“剿匪”,蒋介石决定在西安成立西北“剿匪”总司令部,自兼总司令,任命张学良为副总司令,要求张学良率领东北军主力第51军、第57军和骑兵军(由东北军各骑兵师改编新建),并授权张氏全权负责陕西、甘肃、宁夏、青海四省驻军的“剿匪”事宜。
张学良的这一新任职务,权力几乎与当年担任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时相当,但西北地区对他和东北军来说都十分陌生,西北军与东北军也没有任何渊源,愿不愿意服从命令尚且两说,再加上部队在豫皖驻防时就有厌战情绪,因此将东北军主力调往西北继续与红军作战,不仅东北军广大官兵不情愿,就连张学良也觉得为难。不仅如此,东北军数万兵马与红25军3000余人作战时尚且落败,这次入陕所要面对的则是红军主力,能不能打赢也是一个未知数。就这样,张学良和入陕东北军带着消极的态度进入了陕西。
东北军越战越弱,
紅军越打越强
事情的发展果如原先担心的一样。东北军入陕后不久,第67军第110师于10月1日在劳山遭到重创,师长何立中、参谋长范驭州、第629团团长杨德新阵亡,第628团团长裴焕彩被俘。第110师重蹈了一年前第115师的覆辙,并在战后被军政部明令撤销了番号,成为东北军军史上最大的耻辱。
10月19日,第107师619团在榆林桥全团覆没,团长高福源被俘。11月24日,第109师又在直罗镇全师覆没,师长牛元峰、第627团团长郑树藩阵亡,参谋长刘德裕被俘,就连曾在榆关抗击日军而闻名的抗日英雄——第626团团长石世安也在悲愤中自杀身亡。
直罗镇一战后,张学良虽然抽调部队重组第109师,但入陕的东北军已经因为不断的失利而彻底丧失继续与红军作战的意志,更甚者,红军依靠缴获的大量装备更新火力,并接纳了大量被俘士兵编成一个补充师。这么一来,东北军越战越弱,红军越打越强,长此以往,东北军必将在内战中消亡殆尽。
在战局不断失利,以及红军不断派人争取东北军联合抗日的情况下,张学良通过被俘获释的团长高福源,与红军秘密取得联络,并同红军达成停战协定。张学良表示同意“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如红军参加对日作战,他愿意“完全赞助”,并在红军主力集中河北时“通知在平汉路西的东北军四个师与红军联络”,“通知驻陕甘的东北军让路”。
从1936年开始,东北军虽然继续在执行蒋介石“围剿”红军的命令,但每当与红军遭遇,就十分默契地对天放枪。红军也表示出极大的诚意,如主动放弃瓦窑堡,使张学良完成了蒋介石所交付的必须完成的任务。
自从张学良与红军达成默契之后,他就积极开展抗日宣传和准备工作。为使东北军重新振作,树立“精诚团结、意志统一”的思想,唤起“久已消沉的民气”,张学良出资创办《西京民报》,作为其宣传停止内战、团结抗日的舆论阵地。在军队内部,他则开办军官训练团培养抗日骨干,并挑选了一批优秀青年军官组成“抗日同志会”,张学良自任主席,应德田任书记,孙铭九任行动部长,苗剑秋任宣传部长,何镜华任军事部长。
抗日同志会的誓词是:“我决心参加抗日同志会,遵守组织纲领,服从组织纪律,拥护抗日领袖,艰苦奋斗,不辞牺牲,努力向前,以求中华民族的解放与自由。”张学良还亲自对会员说:“我张学良一旦中途不抗日,我的同志任何人都可以枪毙我!”
张学良在西北的一系列“反常”行为,使蒋介石深感担忧。为了督促张学良坚决“剿匪”,完成先安内的国策,蒋氏决定于1936年10月20日启程前往西安坐镇督战,以期改变西北战局。对于蒋介石的到来,张学良曾想说服其团结各方力量一致抗日,但在经过数次苦谏后,蒋介石仍不为所动。这就迫使张学良联合陕西地方驻军的首领杨虎城实施兵谏,逼蒋抗日。
陕军杨虎城的崛起和困境
1937年1月8日,蒋介石给在西安仍掌控兵权的杨虎城写了一封信,内有“本党历史不可为不久,中央待汝不可为不厚,五年以来陕省之安定建设,不可谓不创造艰难,而今首受其害者,为汝最深,而苦痛最重者乃陕西同胞。吾知汝必不愿自撤本党之藩篱也”等语。从蒋介石的角度来看,他对杨虎城已经是厚待了,杨怎么能忍心对国家领袖下手。那么,从杨虎城的角度来看,一切真如蒋介石所说的那样吗?我们不妨从杨虎城入陕主政说起。
在北伐战争时期,杨虎城只是国民革命军200多名军长中的一员,他的名声来自于坚守西安一役。北伐胜利后,杨被降任为师长。但在之后的蒋冯战争、中原大战中,杨虎城因拥护蒋介石,并在战场上屡立战功,而不断得到提拔,他先是担任第7军军长,继而又得到了第17路军总指挥的头衔,成为第一个率军追击冯玉祥部西北军残部入陕的南京中央代表。
中原大战结束后,蒋介石为了防止西南和东南局势发生变化,而将华北地区交付与张学良,自己坐镇华东,并随时准备出兵对付两广重新达成的反蒋联盟。因此,对于西北地区,尤其是陕西、甘肃、宁夏数省,蒋介石决定把这些地方暂时交付给地方驻军自行管理。其中陕西一省,即交给杨虎城,杨也因此成为陕西省政府主席和西安绥靖公署主任,全权掌握陕军政大权。
1931年8月,甘肃发生了“雷马事变”,驻军师长雷中田在冯玉祥的鼓动下发动兵变,武力扣押临时代理甘肃省政府主席马鸿宾。蒋介石命令杨虎城调兵平变,这使杨系陕军的势力扩张到了甘肃。此时,杨虎城拥有2个军、5个师又5个独立(警备)旅,加上归其指挥的地方保安团队,兵力达7万人。
杨虎城部陕军实力不断壮大,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对蒋来说,杨虎城只是临时用于稳定西北的一颗棋子,当杨虎城部入驻西安时,其部队实力仅为3个师,但不到一年时间兵力就增加了一倍以上,这对中央来说是一种威胁。蒋介石无法容忍在解决了“旧军阀”后,又培养出“新军阀”。对此,蒋介石设立驻甘绥靖公署,任命自己的嫡系将领蒋鼎文为主任,从杨虎城手中将甘肃地方军队的指挥权要了过去。
蒋介石还采取分化收买的手段,先是收买马青苑,让其率领所部警备师发动兵变。待马青苑兵变失败,便裁撤警备师,使杨虎城平白折损一个师的兵力。接着,又策动旅长杨渠统率部开赴河南后扩编为新编第5师。从表面上看,这是为杨虎城增加兵力,实际上是通过外调的方式,使杨渠统的部队彻底脱离杨虎城的控制。在之后与红军的作战中,杨的又一个省警备旅被歼灭。这么一来,杨虎城的兵力被不断压缩,到最后仅剩下2个军、2个师又2个警备旅。不仅如此,蒋介石还免去了杨虎城省主席的职务,另行委派邵力子为主席,试图从政治方面压制杨虎城。
蒋介石的不断压迫,使杨虎城产生了联合外力共同御蒋的想法。而在与红军作战的不断失利中,杨虎城对“先安内后攘外”的国策逐渐产生了强烈的反感。就在此时,张学良率领东北军主力入陕,使陕西局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起初,对于东北军的到来,杨虎城及陕军充满敌意。不仅在情报上不愿与东北军共享,就连补给也是能不给就不给,实在不行就采取拖延战术。因此,陕军与东北军之间的关系处于不斷恶化的状态。但因同样遭到红军打击,同样对蒋介石的国策产生怀疑乃至反感,终使杨虎城和张学良走到了一起,陕军与东北军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日益密切。终于,杨、张之间达成了共识,他们决定通过兵谏的方式迫使蒋介石停止内战,联合红军共同抗日。
1936年12月12日,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爆发了。位于陕西和甘肃的东北军、陕军各部迅速行动,不仅将两地中央军全部包围缴械,甚至还逮捕了蒋介石等一批中央军高级将领。14日,由张学良领衔宣布成立抗日联军西北军事委员会,张学良任主任委员,杨虎城任副主任委员,东北军和陕军各部军官皆有委任,各部队亦接受委员会的指挥。“张杨联军”就此正式宣告成立。
事变发生后,南京方面以军政部长何应钦为首迅速出兵,对陕甘驻军实施军事围攻,一场更大规模的内战一触即发。
西安兵谏“扣蒋”,
洛阳冒死“救驾”
文/冯 杰
说起1936年12月12日发生的西安事变,华清池“扣蒋”无疑是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幕。
隨着陕西临潼黎明的突然枪响,蒋介石一再坚持的“剿匪”战争被迫停了下来,中国历史进程走到此处悄然转弯。至今鲜为人知的是,距离西安三百多公里的洛阳几乎第一时间获得了西安兵谏的消息,当身负轻伤的蒋介石走进新城大楼的那一刻,洛阳派来的一架双座教练机迫降在了华清池外面的麦田里。与此同时,西京招待所里的那些南京军政大员们如梦初醒,张学良、杨虎城联手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从而改变了这个国家的走势和许多个体的命运。
张学良:
“一星期内定有事实答复。”
1936年12月4日,初冬季节的中原大地已是北风凛冽,蒋介石的专列缓缓驶出洛阳站。此时,寒冰刺骨的绥远百灵庙炮火连天,晋绥军官兵正与伪蒙军展开殊死搏杀。这是蒋介石意料中的一场激战,他早就提醒过傅作义:“百灵庙为日军必争之地,尽量增加兵力,严密固守,否则得而复失,徒损声威。”
早在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上,蒋介石就表示:“任何国家要来侵略我们领土主权,我们绝对不能容忍”,但饱受争议的“攘外必先安内”方针丝毫没变。蒋介石在日记中写得很清楚:“察北伪匪未退,倭寇交涉将裂,而陕甘地区残匪企图渡河西窜,局势甚不靖也。且东北军之兵心,为察绥战事而动摇,则剿赤之举,几将功亏一篑,此实为国家安危最后之关键,故余不可不进驻西安,以资镇慑,而挽危局。”
而同车西行的张学良心情郁闷,他多次说过不愿意“剿共”,希望带领东北军参加绥远抗日,结果总是遭到蒋介石的严厉责备。杨虎城此前建议张学良,如果真有抗日决心,何不等蒋来西安时,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
黄昏时分,专列在距离西安30公里的临潼站停了下来,蒋介石住进华清池,试图以自己的领袖威望迫使张、杨坚持“剿共”战争“最后五分钟”。12月7日,张学良再约杨虎城商量停止内战办法,主张“再劝蒋一次,他再不听,先礼后兵,那我们对得起他”。然而,围绕联共抗日问题,蒋介石与张学良吵得不可开交:“我是主张抗日的,这几年来奔走各省,还不是暗中进行抗日的准备?再说美国、苏联和日本之间的利害冲突,愈来愈深,我们能拖就是有利的。共产党是我们的大敌,所以一定要做到有我无他!”
张学良哭道:“委员长真的不能听我们的忠告吗?”蒋介石大怒:“你这样,我要枪毙你!”据蒋介石的侍从秘书汪日章回忆:“当时愤怒的声音,室外都可以听到,我就担心,这样逼下去会不会和张学良闹翻?”
张、杨不肯乖乖就范,蒋介石手谕陕西省政府主席邵力子,把“蒋委员长已派蒋鼎文为西北剿匪军前敌总司令,卫立煌为晋陕绥宁四省边区总指挥”的消息透露给非官方的《大公报》,目的显然是想非正式地警告张、杨,如果不愿意全力“剿共”,那就请你们走开。12月8日,“内幕”还没来得及见诸报端,张、杨已经初步确定兵谏方案:东北军负责执行华清池扣蒋及西安到临潼沿线的警戒任务;17路军负责执行西安城内拘禁南京政府军政要员,解除军、警、宪、特武装,扣留机场的作战飞机及控制火车站等任务。具体行动日期要根据形势和准备情况再定。12月9日,西安学生纪念“一二·九”运动一周年,向省政府和住在临潼的蒋介石请愿抗日。张学良担心军警弹压引发流血事件,急赴西安至临潼半道拦截劝阻,并对学生承诺说:“我保证一星期内可以事实答复你们的要求。”事后,蒋介石指责张学良放任、纵容民众运动,造成西北社会浮动,情绪激动时竟然说出“对学生就应该用机关枪”的气话。张学良听了火大,暗暗下定决心:“你这个老头子,我要教训教训你!”
至此,酝酿多时的兵谏计划终于箭在弦上。12月10日上午,张、杨最后敲定11日夜半采取行动。东北军方面,以第105师师长刘多荃为临潼行动总指挥,第105师第1旅两个团在华清池外围较远地带警戒,防止蒋介石突围逃跑;第2旅旅长唐君尧率孙铭九的卫队第2营两个连和王玉瓒的卫队第1营守卫华清池头道门的一个连,担任扣蒋任务。此外,枪法精准的骑兵第6师师长白凤翔和第18团团长刘桂五协助现场指挥。张学良特别嘱咐白、刘、孙三人:“这次派你们去临潼,是请委员长到西安,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因为抗日不是中国某一个单独力量所能完成的,必须国共合作,也必须有蒋委员长领导,你们一定要保护委员长的人身安全,像过去一样恭恭敬敬,谁伤害谁偿命。”
蒋介石:“你可以立即枪毙我!”
陕西临潼华清池南依骊山,传说唐玄宗的爱妃杨玉环喜欢在此沐浴,晚近成为名扬四海的风景区。蒋介石住的地方名曰“五间厅”:一号房为侍从室第一处主任兼侍卫长钱大钧的办公室;二号房、三号房互相打通,为蒋介石的办公室和卧室;四号房为会议室;五号房为秘书室。紧靠五间厅的一排房子名曰“三间厅”,分配给了第三组组长蒋孝先和卫士们轮流休息。五间厅西端还有几间小厅,为钱大钧与侍从医生、膳食人员的住宿房间。
入陕之前,蒋介石察觉到东北军“思想庞杂,言动歧异”,但自信张学良不至于做出“越轨”举动,因此轻车简从,只带贴身侍卫20人,连警卫股长黎铁汉及其所属的警卫人员都没有跟随。在蒋介石看来,华清池外围的张学良卫队营是值得信赖的,即便白天争得面红耳赤,蒋对张始终怀有善意,他在日记中自我反省道:“对汉卿说话不可太重,但于心不安,此人小事精明,心志不定。”12月11日晚上,蒋介石召张学良、杨虎城等将领会餐,杨未至,原来西安城内尚有饭局,张、杨联名宴请莅临陕西的中央军政要员,二人分工,杨留西安。行动即将开始,张压力颇大,形色明显匆忙局促,蒋介石以为他乃连日受斥之故,没有往其他地方想,“临睡思之,终不明白其故。”
夜深人静的时候,时钟的走动声往往格外清晰。张学良带领十几名高级将领和幕僚来到西安绥靖公署所在地新城大楼,与杨虎城一起见证改变历史走向的关键时刻。12月12日2时整,白凤翔、刘桂五、孙铭九登车出发,沿着西安至临潼的道路急驰而去。3时许,东北军外线部队分别在灞桥以东和骊山附近进入简易工事,悄悄包围华清池。4时许,卫队第1营第1连迅速解除了华清池外院禹王庙一排宪兵的武装。5时许,白凤翔等人率领卫队第2营先头一部冲入华清池二道门,枪声响起,蒋介石的侍卫拼死抵抗。孙铭九回忆说:“我想直夺小桥,却被斜对面房中射出的密集子弹堵住,蒋的侍卫佩的都是二十响连发手枪,我们只得匍匐前进。”6时许,东北军基本控制局面,蒋的卧室却空无一人,衣帽、假牙、斗篷俱在,甚至被褥还是热的。“委员长哪里去了?”白凤翔询问负伤倒地的钱大钧。钱大钧照实回答:“我真不知道。”刘多荃闻讯赶来安慰:“这是请委员长停止内战,领导抗日,钱主任受伤真是对不起,请安心疗养吧!”蒋介石习惯早起,枪响之时已在穿衣,侍卫官竺培基、施文彪手忙脚乱地护着他翻墙逃生,未料墙外下临深沟,昏暗中不觉失足,跌得不轻,只好强忍疼痛向东行进。孙铭九找不到人,内心万分焦急,忽然有一士兵跑来报告说:“在后山墙下发现一只鞋。”天色微明,卫队营后续部队纷纷到达,张学良电话指示,赶紧搜山,如果找不到蒋介石,一律按叛逆论罪。据王玉瓒的说法,卫队第1营手枪排班长刘允政、翟德俊率先在距离五间厅五百多米的骊山半山腰大石头后面发现了蒋介石。孙铭九先一步赶到,只见蒋上穿一件铜色绸袍,下穿一条白色睡裤,冻得全身发抖。“你们打死我吧……”蒋介石脸色苍白。孙铭九说:“不打死你,叫你抗日!”
此时天已大亮,卫队营急忙挟蒋下山,连推带拉地将其送上汽车。“我们副司令拥护委员长抗日。”孙铭九坐在蒋的左边,再度打破沉寂。“我也没有不抗日呀,剿共是国策,你不懂!”9时许,蒋介石安全抵达新城大楼。半个小时后,张学良穿着蓝色丝绸棉袍推门而入:“委員长受惊了!你这回交给我做做看!”蒋介石冷冷地说道:“你既然还称我委员长,应该即刻送我回洛阳,如果你把我当俘虏,你可以立即枪毙我。”张学良坦言:“此间事非我一人所能做主,乃多数人共同之主张。倘若国民赞同我等主张,则可证明我等乃代表全国之公意,请委员长退休,由我来干。如果舆论不赞同,则我应认错,请委员长再来收拾。”你一言我一语,蒋介石没有力气理论,提出要见邵力子。“送回洛阳暂无可能,枪杀也谅他们不敢。”邵力子谨慎建议:“委员长可否考虑如以前两次下野辞职,俟国家有需要时再复出?”蒋介石明确表示:“我决不能在武力胁迫下考虑这个问题。”
祝绍周:
“已通知樊军主力西进。”
陇海铁路西段矗立着两座千年古城,洛阳位于西安以东三百多公里,日出时间大约要比西安早13分钟。中原大战后,洛阳成为蒋介石经营中州腹地的重要据点,“一·二八”淞沪抗战期间,国民政府甚至一度迁都洛阳办公。短短几年工夫,中央军校和航空学校先后在洛阳建立分校,由祝绍周、王叔铭担任主任。不久,祝绍周又兼任巩洛警备司令,除负责校务外,还秘密督修汜水、虎牢关、巩县、偃师、洛阳、陕县、潼关及禹门口黄河沿岸之国防工事,为抗日战争作长期准备。
1936年11月,万耀煌第25军调赴甘肃配合“剿共”,洛阳附近防务移交给樊崧甫第46军接替。12月11日晚,东北军驻洛阳炮兵第8旅旅长黄永安在家中设宴招待樊崧甫,自从陆军大学第七期毕业后,两人还未见过面,几杯酒下肚,黄同学感慨起来:“我是一个亡省人,无家可归了。”樊同学心头一热:“我一定和你同道出关打回你的老家,送你全家归还故里。”第二天,樊崧甫约了师长董钊、陈安宝同游龙门石窟,刚吃过早饭将要出发之际,祝绍周打来电话,说有要紧事相商。樊崧甫急忙赶往军校办公室,只见黄永安站在那里,王叔铭坐在一旁,祝绍周递过一份张学良给黄永安的电报:“着该旅长将洛阳机场监视,不准有一架起飞,并将各银行封闭,指挥洛阳军分校东北籍军士教导大队赵云飞协同工作。”
黄永安的告密令人大吃一惊,祝绍周和樊崧甫商量,必须抢占潼关要隘,“现陇海线只有你的部队,调其他部队远水不救近火。”樊有些担心:“委座有令,各部队未有中央命令擅自调动者以反叛论罪,假使我进占潼关,而西安没有事故,这罪名我可吃不消。”祝绍周开导说:“委座对你很信任,万一无事故,受一顿申斥算了,不致以反叛论罪。”祝绍周又与王叔铭合计,能不能立刻派飞机往临潼救驾?王叔铭认为,不管临潼发生了什么事情,委员长是否仍在临潼,都有派飞机往临潼的必要。12月12日6时许,航空分校飞行组长蔡熙昌驾驶弗利脱教练机冲上云霄。一切处置妥当,祝绍周电报军政部长何应钦、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朱培德:“西安发生事变,真相不明。委座在西安或在临潼尚不明了。已通知万耀煌军长由咸阳回师西安,樊崧甫军由洛阳将主力西进,飞机悉数飞西安威慑侦察。”
第46军紧急动员,边收防务,边上火车。12月13日1时许,董钊第28师率先集结潼关,控制了东北军第67军办事处和5个补充营、2个平射炮连。中央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陕东门户,是不是张、杨忽视潼关方向所致?问题其实出在陕军身上。12日拂晓,杨虎城打电话给第7军军长兼第42师师长冯钦哉:“蒋介石不接受联共抗日的要求,张副司令已下令扣蒋实行兵谏,你迅速率部进驻潼关,防堵中央军进犯西安。”冯当场拒绝:“张副司令的命令我不执行,你有什么其他办法,我们可以再商量。”13日午夜,樊崧甫电话联系冯钦哉:“张、杨叛变,你取什么态度呢?”冯的回答简单而坦率:“我守备大荔,不打中央军,但以我和杨的历史关系,要我打杨我也不干。”樊说:“我们理解你的立场,我的军队不过渭河北岸,你的军队也不要过南岸来,以免误会。”祝绍周后来自诩:“西安事变之所以能迅速解决,使叛乱无法扩大,余之当机立断控制潼关,实为重要关键。”
再说蔡熙昌,迫降华清池前方公路旁的麦地后就被东北军俘虏,“我是洛阳航校新到差的飞行教官,我为熟悉附近的地形,作认识环境的熟习飞行,想不到迷航了,这里是许昌站吗?”东北军士兵哪里肯信,飞机后座的备用飞行衣帽和飞行眼镜足够说明问题,于是将蔡熙昌押至华清池营部,营长冷静地说道:“你带了这些东西到这里来,显然是接人来的,可惜你迟来了80分钟!”1937年1月3日,蔡熙昌平安返回洛阳,同事们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陈诚:
“试问你究竟如何善后?”
在国民政府的军政体制中,副职更多呈现的是一种因人而设的职务结构,但也有例外,比如军政部常务次长陈诚,蒋介石交给他的往往是独当一面的任务。1936年11月中旬,陈诚原本要赴欧洲考察,不料绥远局势骤然紧张,蒋介石派他协助阎锡山、傅作义部署军事。12月7日,陈诚经潼关入陕,奉令报告晋绥前线抗日情形,当晚下榻西京招待所。张学良初步了解战况,认定中央政府对绥远抗战缺乏诚意,“如果真想抗日,应该立即联俄容共。”陈诚耐心解释,道理一大堆,张学良听到最后直摇头:“你真是委员长的忠实信徒。”
有人说,西安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蒋介石坐镇临潼,不光爱将陈诚,许多军政大员亦随之而来,西京招待所可谓冠盖云集:兵学泰斗蒋百里、内政部长蒋作宾、军事参议院院长陈调元、福建绥靖主任蒋鼎文、甘肃绥靖公署主任朱绍良、豫鄂皖边区绥靖主任卫立煌、豫鄂陕边区绥靖主任陈继承、第25军军长兼第13师师长万耀煌……12月10日上午,张学良与杨虎城分配任务,第17路军方面,以第17师第51旅旅长赵寿山为行动总指挥,特务营营长宋文梅所部负责扣留南京军政要员;警备第2旅和教导营负责解除宪兵、省保安处、警察大队的武装,占领飞机场;炮兵团警戒火车站。鲜为人知的是,陈诚的保定军校同学、东北军第107师师长刘翰东提前透露了“东北军不稳”,“有不利企图”的风声,不过蒋介石未予重视。11日晚,张、杨大摆宴席,午夜方散,细心的万耀煌夫人发现各个路口警戒森严,蒋鼎文不以为然:“西安为剿匪中心,中央大员多集于此,戒备当然严密,何足为异。”
陈诚生活比较严谨,虽然睡得晚,仍然按时早起。12日早晨5时许,外面突然人声嘈杂,服务员说有军队进入招待所,想起刘翰东的“悄悄话”,陈诚猛然大悟,赶紧藏好机密文件,躲进服务员的宿舍。万耀煌夫妇以为下级军官阴谋抢劫,挪动床铺死死顶住房门,后见窗外街上跑过一队队整齐官兵,这才意识到是有计划的行动,只得开门就擒。宋文梅下令集合,夫妻俩下楼至大餐厅,要员们基本上全部在场,唯独党史编纂委员会主任邵元冲被流弹击中身亡。陈诚表情严肃,整个大餐厅仿佛阴云笼罩,心宽体胖的陈调元打趣地嚷嚷道:“我们被拘在此,想来大家都饿了,现在我身上还带有上等香烟,每支只卖五元钱,谁饿了就掏钱来买,现钱交易,概不赊欠。”不少人哈哈大笑,顿时阴转多云。中午,张学良登门“压惊”,见面即说对不起,“这不是对人的问题,是对事的问题。”陈诚不客气地质问:“你此种举动,究将何以善其后?委座身系国家民族之安危,设有差池,又将何以对天下后世?”张学良态度很坚决:“我发动此举的用意,计有八项主张,业已通电全国,你我不必客气,要争要闹,仍同平时一样。”
听闻中央军第25军正在开赴甘肃的路上,张学良单独找万耀煌谈话:“武樵不必害怕,对你无恶意,委员长受轻伤,你的军到了哪几个师?”万说:“我只知道将来归我指挥的有4个师,详细情形不掌握,我直属的第13师奉命先到咸阳集中,如果对他们使用武力,糜烂地方我可不负责。”考虑到咸阳距离西安太近,张学良同意放回第13师副师长卢本棠,希望该师移驻兴平、武功,以免兵戎相见。万耀煌小声指示卢本棠:“你出去考虑是攻是守,或他移,要看清环境敌情,西安城不易攻,孤军守咸阳又无援,要下最大决心。”返回西京招待所,万夫人早已吓得不轻:“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你再不要离开我,他们再要你去,我死也要同去。”
震撼中国的十三个昼夜
文/周 渝
中共内部的分歧
关于西安事变“扣蒋”的过程,很多人都知道一个细节,那就是当东北军冲入蒋介石卧室时,屋内空无一人。张学良却在此时就向中共驻东北军中的党代表刘鼎发出电文:“吾等为中华民族及抗日前途利益计,不顾一切,今已将蒋极其重要将领陈诚、朱绍良、蒋鼎文、卫立煌等扣留,迫其释放爱国分子,改组联合政府。兄等有何高见,速复。”
或许是对兵变的把握十拿九稳,也可能是张学良内心过于焦急,致使他提前发布了“扣蒋”的消息,而该电落款上的“文寅”二字也长期误导了后人认为事变发生在半夜,电文是凌晨5时左右的事(实际“扣蒋”应为上午9时许)。既然张学良如此急不可耐地将消息发给中共,那么中共中央又是在什么时候得知这一消息的呢?答案难以推断。可以得知的是,当刘鼎接到张学良的电报后,同样于凌晨5时许电报中共中央,告知“西北全部武装暴动,意图俘虏卖国头子,举起抗日义旗”。刘鼎的电文与张学良的差别在于刘只提及“意图俘虏”而没有明确说“扣蒋”已成功。直到12日晚,中共中央仍然不能确定情况,还在电文中问张学良:“是否已将蒋介石扣留?”
尽管对“扣蒋”是否成功存疑,但中共在接到刘鼎与张学良的电报后,立即做出反应——当天中午12时将张学良的来电照转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书记处。与此同时,向身在上海的谈判代表潘汉年发出指示:“不可将陈立夫、张冲、邓文仪诸君之具有合作抗日诚意与蒋介石之无诚意混为一谈。”不难看出,此时中共方面的策略与之前一样,即团结一切可以团结之力量,缩小打击面。他们希望在蒋介石遭扣押后,南京政府出现分化局面。对于在西安的将领,中共也主张区别对待,强调“须诚恳公开地建议于陈(陈诚)等,不可以民族国家之利益迁就蒋氏一人,应以一个大政党的代表勇敢坚决地签订政治军事的协定”。当然,这两封电报也透露出另一个信息,即中共中央对西安事变的具体情况的确不怎么了解。
晚上9时,中共中央再次与张学良通电,除了询问蒋是否已被扣留,还对西安方面提出建议,军事方面“立即将东北军主力调集西安、平凉一线,将17路军主力调集西安、潼关一线,由红军担任钳制胡宗南、曾万钟、毛炳文、关麟征、李仙洲各部的任务”,对蒋则“必须将蒋介石押在自己的卫队营内,且须严防其收买属员,紧急时当做断然处置”。同时拟派周恩来赴西安协商大计。或许是对西安情况缺乏了解,中共中央正式發电告知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处“张学良确已将蒋介石扣留在西安”的消息时,已是次日凌晨。
13日一早,中共中央在保安的领导人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首次讨论西安事变的对策。会上,毛泽东肯定了“这次事变是有革命意义的”,“是历史事业,是应该拥护的”。毛泽东认为尽管蒋最近的立场并非投降或亲日,但“在剿共一点上还是站在日本方面的。这一立场对他的部下是有很多矛盾的,所以他是被这样的矛盾葬送了”。关于对蒋介石的处置,毛认为既然事变已发生,把蒋除掉,无论在哪方面都有好处,并提议应该以西安为中心来领导全国,控制南京。不过在是否开府西安的问题上,中共内部出现了不同意见,周恩来认为“在政治上不应采取与南京政府对立”的形式,先考虑在西安召开抗日救亡大会,将来西安或以陪都形式出现则更为有利。张闻天则明确提出不要组织和南京政府对立的政府及政权形式,应当在“改组南京政府”的前提下尽量争取南京政府。张国焘的主张比毛泽东还强硬,他认为内乱已不可避免,故而要“打倒南京政府,建立抗日政府,应该讨论怎样来实现”。
会议最终也没有形成一个统一意见。之所以会这样,有内外两个因素。内因是事变刚发生,中共对西安方面的了解不足,也无法预料到全国各势力对此会采取什么态度,若贸然行事,即使促成西北政府举起抗日大旗,也很难保证这面旗帜能长期飘扬。外因则是共产国际的影响,正如博古所言,共产国际之前就已有“全国抗日一定要争取蒋介石部队的大部甚至全部”的指示,中共中央不太可能变更这一策略。
“我们这盘棋一步也没有走错”
与中共中央一样,国内各大势力接到西安事变确切消息的时间大多在12日晚至13日凌晨之间。据时任冀察政务会副秘书长的王式九回忆,身在北平的他是在12日深夜(应为13日凌晨)接到一封由西安发来的急电,方得知事变消息。被唤醒的宋哲元仔细看完电文后,决定第二天一早召开会议商讨对策。
13日上午9时左右,宋哲元将张自忠、冯治安、秦德纯、戈定远、杨兆庚等高级将领及幕僚召集到自己的寓所,对众人说:“张汉卿这个举动是一个大问题,大家要好好研究研究。”在座者得知此消息即议论纷纷,有人认为蒋介石长期排除异己,张学良此举“大快人心”,万不能“放虎归山”;也有人认为张学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冒险之举无法收场;秦德纯的意见则较为中和,他说:“这几年,蒋的有些做法虽然不能令人满意,但他毕竟还能统率得起来,他若是有个意外,那时候,必然各霸一方,国家就要四分五裂了。而且这样一来,徒然给共产党造机会。我们冀察的局面,本来就处在日本帝国主义的压力之下,国内的局面越混乱,外来的压力也必然越来越大……我们对西安方面的情况还不太清楚,对各方的反应也需要看一看,是否马上就派代表前往,更需要慎重考虑。”
可以确定的是,宋哲元最终基本接受了秦德纯的建议,没有马上派代表赴西安,而是给张学良发了一条电报,盼他以国事为重,保护蒋介石的安全,一切均可从长计议。给张学良的复电刚发出,北平立马接到了南京何应钦发来的急电,盼望宋哲元与各方共同营救蒋介石出险,而宋的复电除了对兵变行为批判一番之外,重点则是强调自己“除严加防范外,尚起赐示详情为祷”,实际上就是暂时不站队。不难看出,此时宋哲元最关心的并非蒋介石的安全,而是自己控制下的冀察局面是否会受影响,他除了应付南京与西安之外,还必须同日本人周旋。
经商议后,宋哲元决定派戈定远前往南京,一方面是表忠诚,另一方面则可打探南京对西安所采取的应对方式,以便随机应变。与此同时,他还派李炘前往济南与韩复榘交换意见。宋哲元与韩复榘在应对中央的问题上向来主张一致行动。不过在应对西安事变时,韩复榘一方却没能像宋哲元那样沉得住气,以至于犯下一个致命错误。随着事件发展,宋哲元已看出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可能性,故而按兵不动,而韩复榘竟然在情况已发生反转的21日,由顾问何其巩代拟,给张学良发了一个马电,大意是称赞西安事变是英明的壮举,并告之他自己的军队奉南京之命西进,希望两军接近时不要发生误会云云。
当时在宋子文、宋美龄、端纳等人的调解下,蒋介石恢复自由的可能性已越来越大,韩复榘在这个时候发出马电着实为一步臭棋。据说后来韩复榘对发出这个电报也很后悔,还有人推断说是何其巩为孤注一掷重新寻求政治舞台,才在措辞上那么绝对。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发出的电文覆水难收,当蒋介石恢复自由后无疑会对韩复榘此举大为光火,也为韩日后的悲剧埋下一个诱因。反观宋哲元,在这最关键的十日行事谨慎,步步为营,23日西安正举行谈判之时,他从北平发出通报全国的漾电,内容为“如何维持国家安全命脉问题;如何避免人民涂炭的问题;如何保护蒋介石安全的问题”。仅在两天后,蒋介石即恢复自由。据王式九回忆,当蒋介石由洛阳返回南京的消息传到北平后,有人当面恭维宋哲元说:“委员长(指宋)真是料事如神,我们这盘棋一步也没走错。”宋也颇有得意之色,但又谦虚地说:“这是大家集思广益的结果,幸能保持冀察的安靖。”
反蒋派大佬们的动向
西安事变发生后,那些老牌反蒋派大佬们的动向成为国内势力观察风向的焦点。12月15日,冀东伪政权管辖区内的媒体就拟了“冯玉祥李宗仁等企图夺取南京政权”这么一个耸动的标题来对西安事变进行报道。报道中说国民政府内部“冯玉祥等亲苏容共派,及西南李宗仁白崇禧等反蒋分子,早已开始图取之南京政策”,并认为“其结果,于中日关系前途,必大有影响”,弄得华北一时人心惶惶。
其实事态没有冀东方面宣传的那么严重,此时的冯玉祥居南京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之职,按理说委员长被扣押,副委员长应出面统领全局,但从事变发生到事变和平解决,冯玉祥都未发挥统领者的职权,副委员长不过有职无权。那么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此时又有何动态呢?李宗仁回忆录中几乎没有提及西安事变,而白崇禧到台湾后虽对西安事变有评述,但无非是说张学良、杨虎城受“共党之煽动,劫持蒋委员长”,后又“经蒋委员长之人格感召,全国舆论之压迫,向国民政府请罪”之类陈词滥调,没什么价值。倒是担任过李宗仁秘书的程思远后来撰文称,事变发生后,李、白皆主张政治解决。
事发后,李宗仁即接到了刘仲容从西安发来的密电,说“此间兵諫事,想已见张、杨二公通电,今后实际救国大计,正待共商。亟盼副座(白崇禧)能乘机来此,共策进行”。刘仲容是李宗仁于11月派往西安的,他在电文中的意思也很明确,即希望李宗仁能够派白崇禧到西安,旗帜鲜明地站在张、杨这边。程思远说李、白在接到电文后并未立即行动,而是认为应暂取静观其变的态度。13日,孔祥熙也以行政院副院长的名义,致电试探李、白对西安事变的态度,李、白以寒电复孔祥熙:“汉卿痛心乡邦,激于义愤,发为行动,情有可原,盼审时度势,遵循政治途径解决,并团结全国力量,一致抗日。”对何应钦组织的“讨逆军”,李宗仁也持反对态度。
西安事变发生时,程思远并不在国内,他的回忆内容也应是事后听闻,但从事实上看,李宗仁、白崇禧也的确没有如传言中那样,要乘乱夺取南京政权。从历史上看,李、白是老牌反蒋派,6个月前还与陈济棠发动两广事变,差点酿成一场内战,所以他们主观上对张学良抱有同情心是正常的。但同情不代表支持,6个月前两广事变能够和平解决,很大的因素也是桂系与中央军实力悬殊,真打起来胜算不大。此时李宗仁若旗帜鲜明地站在张学良一边,等于孤注一掷的豪赌,他断不至于冒如此大险。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唱和平论调,静观其变都是桂系的最佳选择。
地方军阀中反蒋最激烈者恐怕要属新疆的盛世才了。20世纪30年代,苏联出兵干预新疆内战,扶持盛世才成为“新疆王”,盛世才统治下的新疆完全脱离了国民政府的控制,态度也一贯是反蒋的。到1935年,新疆学校中关于国民党党义的课程一律被取消,有关三民主义的书籍一律禁止发售,各图书馆中收藏的相关书籍被销毁或封存。盛世才还拒绝悬挂中华民国国旗,而悬挂象征盛家政权的“六星旗”,行政也自行其是地发展所谓的“苏新关系”。在这样的政治气氛下,当西安事变的消息传到新疆,“一股反日反蒋思想比较激烈的人,更是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大家都认为盛世才必定会通电响应张、杨。
盛世才的确很兴奋,他一方面命令迪化以及其他各地区的《新疆日报》除了立即报道西安事变的消息外,还要连夜赶写社论,对张、杨表示支持,并准备发排。另一方面,他为了检测部署,在督署西大楼召集驻省少校级以上军官及各机关正副酋长讨论对策。据说盛世才当场出试卷要部下答题,内容核心即是张、杨的做法是否属于以下犯上。收卷后,盛世才发现不赞同张、杨的大都是军人,于是当场说:“你们不要以为部下扣长官都是以下犯上,这是旧观念,不对。我以后如果反革命,你们也可以这样对待我。”言下之意,即指蒋介石是“反革命”,他支持张、杨的做法。
然而令盛世才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后台老板苏联这次与他唱了反调。当他得知苏联方面对西安事变持否定态度并指斥张、杨行为不当时,立即让《新疆日报》社的社长万献廷把排字房已经排好的支持张、杨的社论全部撤掉,对西安事变也不再作论述。
“背锅侠”何应钦
在这场政治风暴中,南京是除西安之外的另一个风口浪尖。长期以来一直有种说法广为流传,即西安事变中,身在南京的何应钦对张、杨态度强硬,主张讨伐,是因其想借张、杨之手杀掉蒋介石,然后自己取而代之。事实究竟如何,不妨回溯一下西安事变那一天的南京发生了什么事。
至少在12日晚之前,南京政府就已得知兵变消息,并做出强烈反应。当晚,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和政治委员会紧急召集临时联席会议,通过了两项强硬的决议,即“褫夺张学良本兼各职,交军事委员会严办”和“指挥调动军队由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兼军政部长何应钦负责”,何应钦成为暂时的统筹者。
西安事变发生之后,认为何应钦想借刀杀人的主要依据是他“明令讨伐”的主张,可是在西安事变爆发之初,强硬与主战却是南京政府的共识,远不止何应钦一人。据学者左双文统计,“当时在南京的国民党要人中,主张讨伐的有:戴季陶、居正、朱家骅、叶楚伧、丁惟汾、于右任、朱培德、何应钦、吴稚晖、陈公博、陈果夫、陈立夫、张道藩、马超俊、熊式辉、程潜等。阵容可谓庞大。”其中戴季陶、陈果夫、陈立夫、朱培德都与蒋介石私交甚密,但他们认为“明令讨伐”是原则问题。正如戴季陶所解释:“(张学良、杨虎城)劫持统帅,则必以蒋公之生死为政治上之要挟。中央既不能屈从其狂悖,陷国家于沦胥,尤不能过于瞻顾蒋公之安全,置国家纲纪于不顾。故中央对策应持以坚定。”另据徐永昌日记载,会上张溥泉认为对西安不可过于激烈,以防危及蒋的安全,立即被陈立夫“指为汉奸”。
“蒋公之安全”需让步于“国家纲纪”,这是南京政府的基本定调。从南京方面的角度来看,这种强硬的确对张学良和杨虎城的部队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例如受张学良密令夺取洛阳的东北军炮兵旅旅长黄永安事发前就向洛阳警备司令祝绍周告密,后又秘密投靠;在潼关负责抵御中央军的第17路军冯钦哉部与中央军秘密接洽,阵前倒戈,中央军因而得以进占陕西华阴。16日,中央军在“讨逆军”司令何应钦的指挥下由潼关大举向西安推进,南京政府军的飞机也开始对潼关至西安线上的溜南县城和赤水车站进行轮番轰炸,张、杨处于腹背受敌之境地。
张学良甚为焦虑,一方面对红军主张组织抗日联军的提议不置可否,另一方面,他始终没有放弃和解的可能。早在14日,做过蒋介石顾问也当过张学良顾问的英国人端纳就飞往西安,带来宋美龄写给蒋介石的亲笔信,宋在信中告诫蒋“宁抗日勿死敌手”,另据博古在事变解决后的报告,宋美龄还给蒋介石捎了一句话:“变中有变,戏中有戏,宁可抗日而死,不可让人暗伤。”
端纳到西安后告诉张学良,他会明确劝蒋介石对过去的主张让步,让其与张、杨协商,求得一个有利于国家前途之方法。在周恩来于18日致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电文中显示,张学良说双方开始接触后,“蒋态度开始表示强硬,现亦转取调和,以图求得恢复自由,对张有以西北问题对红军非降非合,完全交张处理之表示。”此时无论是张学良还是中共都看到了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可能性。
12日晚,南京政府还是一片讨伐之声,为何短短几日内就出现由主战转为主和的局面?主要是13日那天,宋美龄自上海赶赴南京,坚决主张和平解决,进而形成了主战与主和的对垒。不少当事人回忆,在爭辩中,戴季陶与宋美龄的冲突尤其激烈,戴季陶“那时对于张、杨,大有‘与汉贼不两立之势。到了16日开中央政治会议之时,更大声疾呼,主张声罪致讨,说到大义凛然之时,不惜大拍桌子,以补其声泪俱下之不足”。孔祥熙附拥宋美龄主张和平解决,遭戴季陶痛骂。还有人回忆会上因与宋美龄起冲突,戴季陶“拂袖而去”。但不管怎么说,因为宋美龄出面,主张和平解决的声音逐渐高涨。
要避免中国陷入大规模内战,和平解决无疑是最佳选择,这没错。但在此过程中,宋美龄一方的对外宣传却把南京的“讨伐”主张划入一种阴谋论中,矛头直指何应钦。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主和派占了上风,不少人受到这一阴谋论影响,口径也开始与宋美龄统一,甚至衍生出不少夹带私怨的揣测。例如桂系出身,后又与李、白分道扬镳的黄绍竑,后来回忆就称“何应钦主张讨伐,同意担任‘讨逆军总司令是别有用心的。1927年宁汉分裂,蒋介石下野,何应钦与桂系李宗仁、白崇禧勾结,想脱离蒋介石独树一帜”。实在扯得够远。
既然12日当晚主战的人如此之多,为何矛头偏偏对准何应钦一人?关键就在于“指挥调动军队由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兼军政部长何应钦负责”这一决议。但如果仔细分析,即使西安方面杀蒋,南京又“讨伐”成功,何应钦就真的能取而代之吗?答案是否定的。从党统的资历而论,何在党内远不能与汪精卫等人相提并论;从军事实力上来说,他又难望李宗仁、阎锡山等地方实力派之项背;“即便在黄埔系中,陈诚、胡宗南等人的力量,也非何所能驾驭”。无论从哪方面分析,何应钦都不具备取而代之的条件,他本人不可能连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此外,蒋介石恢复自由后所著的《西安半月记》中,对何应钦不仅没有指责,反而是肯定的,很大原因是在双方接触后,何一直遵从蒋之命令。总而言之,从各方面看,借刀杀人的阴谋论都经不起推敲,倒霉的“何婆婆”却为此背了数十年的黑锅。
关键时刻的抉择
西安方面的情况也正在变化。即使到端纳赴陕的14日为止,张、杨的态度都十分坚决。当晚8时,两人在西安广播电视台发表谈话,严厉批评蒋介石“自误误国”,要求其“能有最大的反省”。同时强硬地宣称:“我们这次行动,完全是为民请命,绝非造成内乱……若有不顾舆情,不纳忠言,一味肆行强力压迫者,即是全国之公敌。我们为保卫国家民族一线生机打算,不能不誓死周旋,绝不屈服于暴力之下……”
在南京政府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张、杨部队连续出现倒戈现象,形势对西安不利。15日,张学良分别致电宋美龄、孔祥熙、阎锡山等人,强调“良等此举,纯为抗日,绝无造成内乱之意,并尽其所能,避免内战。如中央不顾民意,肆行压迫,则是中央造成内乱”。16日,张学良又电告冯玉祥,表示“良等此举,对事而非对人,介公果能积极实行抗日,则良等束身归罪,亦为乐为”。
17日是关键的一天,张学良与杨虎城联名复电程潜等南京高层,称“只求主张贯彻,决不稍为身谋”。表示只要蒋承认西安方面的政治主张,即可恢复其自由,同时,张学良还首次提出了“容共之论”,同意周恩来之提议,即内战爆发西安被围,即对蒋介石“行最后手段”。这一天,蒋介石也给何应钦下达停止轰炸西安的手谕,理由是“中(指蒋介石)于本星期六(19日)前可以回京,故星期六以前,万不可冲突,并即停止轰炸为要”。何应钦不仅照令停止轰炸,还领会了蒋“本星期六前”的含义,若三日内蒋介石未归,武力讨伐则可继续。
张学良后來回忆说,自己发动事变是反复思虑后才付诸行动的,即使西安城破,他也做好了“自杀”或“入山为匪”的准备。但在对峙的这几天里,至关重要的苏联对西安事变持否定和批评态度的意向越发明显,在21日晚8时,张学良就确切得知苏联的态度。至于南京,因蒋介石在19日并未归来,“讨逆军”前线总指挥刘峙杀气腾腾地进逼西安,内战一触即发。尽管张学良此时电告中共,希望成立东北军、17路军和红军三位一体的西北军政委员会,但中共方面的政策已从之前的组建抗日联军转变为和平解决事变,双方都十分为难。
在此时刻,南京方面的主和派起到至关重要之作用。自端纳到西安后,宋子文也不顾何应钦等人的阻拦,于20日携随从飞往西安,代表宋美龄进行和平劝说工作。值得注意的是,在谈判过程中,宋子文提议“先组织过渡政府,三个月后再改造成抗日政府。目前先将何应钦、张群、张嘉璈、蒋鼎文、吴鼎昌、陈绍宽赶走”,并对新政府人员做了一系列安排。这恐怕是宋想借西安事变之机达到肃清政敌之目的,身陷囹圄的蒋介石再被动也不可能赋予他这么大的权力。
不过宋子文对此事和平解决的乐观态度给张、杨造成假象,客观上缓和了局势。12月22日,宋美龄抵达西安,双方于次日在张学良公馆正式进行谈判,恰在这天晚上,中共中央也决心继续保持第三者立场,发电告诉张、杨,望暂不公开西北三位一体军事组织的事。在此情况下,张学良也不愿自己“背负战争罪名”,把和平旗帜假手于人,事情便朝着有利于和平解决的方向发展了。
最后的结果为:蒋介石同意了抗日、联共等要求,并口头保证恢复自由后绝不对西安实施报复,张学良则亲自护送蒋离开西安。24日,中共中央接到周恩来发来的电报,称根据张学良的转告,蒋介石已就之前谈判中对他提出的中共及红军六项主张进行答复,基本同意红军的要求。周恩来给予蒋介石放弃共产主义宣传、取消苏维埃、服从其指挥的保证,换取了蒋介石于12月25日关于停止“剿共”、联共抗日的口头承诺。
然而就在释蒋前夕,张学良与杨虎城之间却发生了很大分歧。总的来说就是杨虎城对蒋不信任,认为仅凭口头承诺便让其离开是一种冒险,他认为以蒋的为人,“他一定会把我们砍头”。而张学良则坚决主张释蒋,并表示自己会扛起全部责任,如果不服,大可开枪打死他,否则就必须依照他的计划行事。直至25日当天,杨虎城和周恩来都“认为(蒋介石)在走之前还须有一政治文件表示,并不同意蒋今天走、张去”。张学良自然也没有同意,因为他之前已向宋氏兄妹许诺今日释蒋,断不能因一纸文件就食言。
1936年12月25日,由张学良护送,蒋介石、宋美龄等一行人搭乘飞机离开西安,至此,震惊全国的西安事变告一段落,尽管双方尚未结束对峙局面,但内战的可能性已因蒋介石的归来而大大降低。蒋介石经洛阳回到南京后,满城百姓雀跃庆祝,连鞭炮也燃放殆尽。后来有人将此现象解读为百姓对领袖蒋介石的爱戴和拥护,恐怕有粉饰之嫌。但老百姓为自身避过了一场大规模的兵祸而欢呼则是毋庸置疑的。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国家人文历史》
2016年12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