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蔺萱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再呆在这儿,我就要变成瞎子了。”上个月她去眼镜店,人告诉她,近视又加了两百度。王雯雯说,“我散光加了一百,这算不算工伤?”王煜峰比较沉稳,“我再去说说,看有没有确切的结果。”我的问题不明显,一到三点脑袋准时缺氧,木木痴痴的,有时趴桌子上睡着了,颔水都包不住。我们这是文化单位,领导上比较开明,实在累了,可以打个盹。但王雯雯说我睡就睡吧,还打呼噜,这就有些过分,好在推一下就不打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至今没被扫地出门的原因——凡事知道适可而止。
王煜峰把我们的病情向上面反映了,这件拖了很久的事儿,没想到居然批了。得蒙领导关照,结合客观情况,编辑部终于搬到另一个隔间,离开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窖”。消息刚放出来,王雯雯就举起手机,“我的购物车有款空气加湿器,你们看看好不好?”刘蔺萱也很兴奋,但马上陷入纠结,“桌子摆风信子好还是多肉好?”王煜峰对这个问题比较敏感,“摆风信子吧,多肉不吉利。想想你天天中午只喝粥为的个啥?”而我最惦记的,是新办公室的那排柜子,这下我的书可有地儿摆了。我都设想好的,第一排放没拆塑封的全集,维特根斯坦,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二排放中华书局新出的典藏本,《杜诗详注》《南唐二主词》《世说新语笺注》等等,第三排放书话、碑帖、艺谈……
其实,我是一个志向远大的人(周星驰:其实,我是一个演员)。但是有时候还是为一些芝麻屁事感到振奋,沮丧,境界相当low。就搬办公室这件事来说吧,我们几个都感觉像重新投了回胎,高兴得不太正常。人啊。
有人曾分析,在“文革”中,我們究竟丢失了什么?一个观点我很赞同:基本的公理,不论是自然的还是人生的,在任何时代都不可磨灭,被毁坏只能是生活的情志、情意、情味。当大街小巷都在播放赵雷《成都》的时候,作为所谓的媒体人,我在想,为什么这首歌会击中那么多人?我跟王煜峰说,这首歌可能唤起了我们的一些小情小调,而这些小情小调,情志尚不敢说,不正是生活的情意、情味吗?
很多事不一定非得有了钱才能办到,比如有感情有节制的生活。有人凿泉水让酒杯在宾客面前漂流,有人向月亮祈祷,希望自己心灵手巧。即便是小时候的植树节,也是很好的,放学后,我常常把一些不知道名字的花草栽种在后院。“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这首歌听着有种从容平淡的好,无头无尾的好。我们胸中的大志,大多数时候不过是物欲、情欲、权力欲,而情志,就像《兰花草》里唱的一样,我们所盼望的,不过是兰花开放。而兰花本来就会开放。
听说搬了办公室,老婆给我买了一盆多肉组合,中间插着的那个红色塑料蘑菇,是女儿撒泼向摊主要来的。嗯,这下该好好开始新的人生了。要不是同事嫌不吉利,我早就拿出来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