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妖 当农民是一种职业，一种生活方式

绿妖文弱，身体里驻扎着一颗文艺青年的心。文艺青年，在今天的社会意识里面，成为矫情、苍白、可笑、不切实际的象征。但是，也正是这样的文艺气质，这样的理想主义，才使得绿妖能够超越身体的弱小，走入到大地，实实在在去看见、考察大地生活内部的运作和肌理。

当现代化科技与传统乡村生活结合，与土地细水长流，人们终将收获安静、阔大又家常、温暖、满足的生活。

我对农业的关注，始自前几年，以“三聚氰胺”牛奶为首，掀开的浩浩荡荡的食品安全报道。我看到镉米、毒鱼、重金属超标的蔬菜、大剂量加入添加剂的各种加工品。专家在电视上教蔬菜瓜果要怎么洗，才能洗掉农药残余：用什么样的清洁剂，或者反对使用清洁剂；要流水冲洗三十秒，还是盐水浸泡一小时。去菜市场要怎么察言观色，才能挑到健康的肉，还有菜。作为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以上种种都让我困惑。与此同时，一群人开始行动，周末农夫、白领辞职回乡务农，成为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顺着他们，再观察下去，是台湾的“主妇联盟”；沿着食品安全的新闻报道凝望下去，则是源头产地、留守儿童、土地与河流的污染……

就只是因为，一个懒人想不操心，也能吃到放心的食物，这起点会不会太自私、太端不上台面了？直到我发现，拥有五万多名社员的台湾“主妇联盟”的起点也是这么小，只是“要安全食物，你必须要了解安全的食物从哪里来，除了安全的环境、土壤、水，还要有人给你种。你了解到这些，就要照顾这些。”由“为了我的家人吃到安全的食物”出发，他们要照顾到整个社会的环境、土壤、空气、水质，甚至整个农业……一个自利的出发点，却不可避免地做起了公共事务。

我坐在七十岁的刘胜雄家，看着他兴致勃勃地跟我逐项介绍，他是怎么种地的，用了什么技术，哪些做成了，哪些失败了。当地人介绍他的理由是：他在大规模种有机菜。有意思的是，他说自己做有机失败了。听着他的讲述，我慢慢平静。模模糊糊，我看到这组文章的样子：一群最普通的农民，在农业现代化的颠簸中，怎么生活，怎么务农，他获得过哪些支持或没有，成功或失败的经验。

我试着写出这个动态的过程，而不是一个静止的美好农村。台湾不是我们的对比，它有自己的痛苦困惑需要面对。

我的初中，是在城乡接合部的一所民办初中读完的。学校以招收农村孩子为主。我们这些城市孩子，只是慕名而来的点缀。初二的夏天，跟我要好的一个女生请假，要回家收麦。我突发奇想，要跟她一起“体验生活”——当时我是多么不懂事，不知道收麦时，农家可能忙得连饭都吃不上。我的跟去，徒然加重他们负担。

我俩骑自行车，几十分钟后，到了同学家。我曾写过，五月是农村最华丽的时候。因为有麦子的点缀。熟透的小麦，黄金到了极点，被阳光照着，像一张张波动的镜面，反射出白光。同学的父母，客气地接待了我。一人分一把镰刀，她的刀是磨好的，锋利无比。怕我割到自己，给我的是钝刀。人家也没指望我能干什么活。弯腰，左手拢住一把麦穗，右手轻轻割下去。我没割完一茬，同学已经换行。好的农人，干农活有一种赏心悦目的节奏感，我直起腰，看着她和她妈妈、她爸爸，手和脚交错挪移，镰刀挥舞起落，轻盈好看。而我是再也弯不下去腰了。那一会儿的工夫，腰疼得像被人拿砖头拍过。天快黑时，同学送我回家，因为我的缘故，她那天可以少干会儿活，回家给我做饭。那天吃了些什么，我全忘了。就记得晚上，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同学说，她以前收麦累了，夜里就躺在麦秸垛上睡觉，又凉快又能看星星。“咱俩现在就去吧？”我悄声说。她闭着眼，迷迷糊糊说：“对你来说，麦秸垛太潮了。”

很多年过去，去年，我坐大巴回县城时，公路的右边，突然出现一大片建筑：一模一样的水泥楼。墙壁是水泥本来的青黑色，蹲踞在彤云低锁的天空下，犹如一群怪兽。我呆呆看着水泥楼不断出现、又一栋栋消失在我视线的右后方。按方位，那似乎正是几十年前，我在其中割过麦子的乡下。

做农民是一种生活态度

綠妖文弱，身体里驻扎着一颗文艺青年的心。文艺青年，在今天的社会意识里面，成为矫情、苍白、可笑、不切实际的象征。但是，也正是这样的文艺气质，这样的理想主义，才使得绿妖能够超越身体的弱小，走入到大地，实实在在去看见、考察大地生活内部的运作和肌理。并且，一针一脚、朴素地为我们呈现出来。

她所考察的农民，有普通保守的老农，有年轻先进的新农，也有那些有野心的家长式农民，不管他们的性格如何，土地多少，也不管清贫还是富有，他们都有一个特征，即能够对自己的处境进行思考。他们把握自己所拥有的空间和渠道，不断地开拓、争取自己的权利。既不脱离传统，又能够可持续的生存空间和生活形态。

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创造者，而不只是承受者

正如书中所阐述的那样：“如果我们可以这样做农民，那么我们就可以这样做自己。”不管贫穷、衰老，生活仍然拥有自由、美好的可能，因为，农民就是生活的创造者，农民能动地参与到社会和文明的建构之中，这一点，足以让生命充满尊严和骄傲。

在乡村，有民谣音乐会，可以独乐乐，也可以互话家常。在乡村，能将自己的粮食，蔬菜，水果，有保障的进入它的商品渠道，农人也是商人。

当农民不再代表阶层与社会地位，而是代表以土地为对象的职业，一种身份，一种生活方式，不是沉默的，是积极参与的。这是一种可期许的未来，一种完全可能的美好。